第31章
??周宅。
??夜色很深了,周雲夢房間中的燈依舊亮着。她背靠着床頭,柔軟的頭發如同流瀑般披垂下來,遮住了半張藏着郁悒的深沉面容。燈光斜照,陰影落在了雪白的脖頸上,平添了幾分暗色。
??她眨了眨眼,屈起的手指動了動,撥走了何延津的聊天框,最後落在一個被她置頂的,卻沒有任何對話的人上頭。
??她想起了過去的一些事情。
??有齊喻斷骨之後純淨而天真的笑,有那漫長孤寂的咖啡廳之夜與那仿佛下不盡的潑天大雨。
??她等的人始終沒有到來,是不屑回複,還是沒有收到任何消息?周雲夢的眉頭凝結了起來,舊事如同冬夜雲集的寒鴉,在腦海中叫嚣個不停。她擡頭嘗試着勾起一抹輕快的笑容,可是鏡子裏照射出來的,卻是比“哭”還難看。
??消息提示音仿佛石頭扔入水中的悶響。
??周雲夢漫不經心地垂眸,以為是等得不耐煩的何延津再度發來的消息——可等她看清楚來處時,一顆心猛地縮起,像是被一只手緊緊地攫住,她的呼吸都放慢了下來。
??——那我自己去問了。
??齊喻不知道什麽是矜持,向來都是直來直往。在常儀韶那句“沒什麽”之後,她果斷地發出了一句消息,繼而将視線從那名為“太極”的群退了出去。她從亂七八糟的聯系人中翻找出了周雲夢,直接甩了一句:“你以前給我送過東西嗎?”
??周雲夢的困惑在此刻得到了齊喻的解答。
??她從來沒有收到啊……可那又怎麽樣呢?周雲夢想哭又想笑,她瘋魔一般念着齊喻發來的這幾行字,許久之後,才木着臉回複道:“沒有。”
??齊喻:“噢。”
??在這個夜,她們之間只有如此對話。
??周雲夢的視線留戀地望着對話框,在這數年的時間裏,噩夢無數次降臨,可到了最後,總有一只幹淨的、素白的手将她從夢境中拉扯出來,燦爛的笑容像是陽光破開了重重的陰翳。她跟齊喻碰面的次數不算多,她無數次地癡望,卻極少等到回眸與笑容。
??她已經分不清夢中的人與現實之中人的差別,種子破土而出,生成了黑色的藤蔓将她的心困牢,讓她一個人在死寂中發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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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一個懦夫,僅有的勇敢已經死在了那個風雨之夜。
??驟然跳出來的鈴聲打破了房間中的寂靜。
??周雲夢望着那個熟悉的號碼,眸中飛快掠過了一抹情緒,繼而則是綻出一抹溫和的笑容。
??“喂,延津,有什麽事情麽?”她的語氣親切柔和,而鏡子中折射出的面容上沒有一絲表情。她的掩飾與僞裝在此刻盡數撕裂。
??“有辦法對付柳無弦嗎?”何延津的語氣有些沖,她的訴求十分明确。
??“她怎麽你了?”周雲夢語調依舊輕柔,帶着絲絲的甜,像是抹了蜜。
??“看她不順眼。”何延津冷笑道,繼而是惡毒的詛咒和辱罵。“她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的怎麽會突然爆火?一定是有金主在背後捧她吧?看她那副妖裏妖氣的模樣,怎麽都不是一個——”
??“你不知道麽?她是常青的未婚妻。”周雲夢輕輕地截斷何延津的話語。她當然知道柳無弦的來歷,在何延津初次與柳無弦對上的那刻就知曉了。這個被她壓下來的消息在此刻由她的口重新說出。果然,何延津的話語戛然而止。
??“抱歉,我不該讓你為難。”何延津道歉的話語極為生硬。在聽到“常家”兩個字之後她像是變了一個人。她的面色依舊陰沉如水,可是詛咒的話語盡數收了回去。嫉妒的心思像密密麻麻的刺,而她在此時強硬地将那抹情緒收回。
??對面的人挂斷了電話。
??周雲夢唇角微微上揚。
??她的恨意真是一點兒道理都沒有。
??“那些人還講不講道理啊!”
??下了直播後的謝青棠,只短暫地被賬戶裏的金錢迷了眼,下一刻則是表達了自己對“黑粉”群體的無語。以那疑似常儀韶的人扔禮物為分界點——後續的直播極為和諧。可盡管如此,她還是掐着時間點下了播,不管自己可能具有的“鴿王”屬性,發出承諾——下一次一定帶來一首完整的《天目》。
??謝青棠洗了澡後回到房間。
??常儀韶的眼睛仿佛沒有從書上挪開過,她敢打賭,就算是小偷進來,這厮可能也不會發覺。
??在打量常儀韶的那刻,腳步已經不知不覺地頓住,仍舊在運行的只有充斥着風暴的大腦。那個一擲千金的粉絲,到底是不是常儀韶?她看起來不像是會扔禮物的人,那也僅僅是看起來。
??“怎麽站着不動了?”常儀韶在謝青棠進門的時刻就已經發覺了她的存在,她等待着謝青棠過來,可沒想到她會忽然間止步。眸光落在書上,可是一反常态,她一個字都看不下去。在片刻的沉寂後,她忍不住率先開口。
??她們之間仿佛有一個看不見硝煙的戰場,而在這戰場上,誰先開口誰就是敗者。
??謝青棠慢吞吞地喔了一聲,她掀開被子的時候動作幅度太大,揚起的被褥帶起了一小片裙角,繼而露出那一截雪白的腿,像是上好的羊脂玉。心跳似是漏跳了一拍,謝青棠匆匆瞥了一眼便收回了自己的視線,說了一聲“抱歉”後,她坐到了那空缺的一半,被子一掖,徹底遮住着可能會有的風情。
??常儀韶淡淡地嗯了一聲,似是不在意這個小插曲。
??“睡覺麽?”對養老的謝青棠來說,十點半已經不算早。
??又是一句“嗯”,可常儀韶坐着分明沒有合上書本的跡象。謝青棠瞪了她半晌,最後伸手關掉了房間中的燈。盡管如此,仍舊有一盞昏黃的小燈照亮了床頭。常儀韶在房間驟然暗下去之後,慢條斯理合上書本,将其置在一邊。床頭臺燈的開關伸手可觸,可她偏生與之擦過,并未讓房間陷入了徹底的幽暗之中。
??她是故意的。
??謝青棠的心中有了判斷,她眯着眼打量常儀韶那張缺乏充沛情緒的面龐,想到了一種可能。她與常儀韶之間的契約生效時間實則是休息日與晚間的休息時間,她會不會是想——不行!可要只是前奏也未嘗不可。謝青棠的腦海中浮現了各種做法,在常儀韶開口之前,她并不知道常儀韶是怎麽個打算。
??“要睡覺嗎?”謝青棠再度詢問,她的眉頭微微蹙起。要不是看在那豐厚的待遇上,她真的不情願重複無聊的廢話。
??還是一聲“嗯”。除了這個字,難道這厮說不出其他的話來了?謝青棠的眉頭蹙得更緊。她與臺燈開關之間橫亘着一個常儀韶,是下床繞過去?還是越過去?謝青棠毫不遲疑地選擇了後者。夜色深沉而又黏稠,謝青棠聽到了常儀韶輕而綿的呼吸聲,熟悉的淡香在鼻間纏繞,搖人心志,她懸身在常儀韶的上方,只差一點就可以夠到臺燈的開關。
??被子下的肌膚相貼,隔着睡裙都能感受到那觸感。時間和感官被不停地拉長,謝青棠的眼中只剩下了那一盞該死的臺燈。
??然而在這個時候,她的手腕忽地被常儀韶扼住。氣勢瞬間跌落了下來,她與開關的距離重新變長。
??常儀韶的手堅穩、有力,隐隐又有些灼熱。
??謝青棠眉一挑,已經是極度的不耐煩。她正對着常儀韶幽邃的眸光,十分不痛快地開口道:“常老師,請問您發什麽瘋?”她從常儀韶手下抽回了自己的手腕,揉了揉微微發紅的肌膚,又擰眉道,“你到底睡不睡覺?!”怨不得人說最難伺候的一種人,他們有着共同的名字——老板。要不是個法治社會,她早就一拳打過去了。
??常儀韶輕笑了一聲,出聲道:“晚安曲。”
??謝青棠倒吸了一口氣,她剜了常儀韶一眼,問道:“你無不無聊。”晚安曲,她還搖籃曲呢!
??常儀韶聞言一颔首,緩聲道:“不是你說我是個無聊的人麽?”
??謝青棠的脾氣被常儀韶給挑了起來,她眸光不善地望着常儀韶,找事可以,但是誰都別想得到痛快。她現在可以篤定直播間裏那個“簫九成”的身份了,定然是常儀韶本人——這是給夜晚的找事預先支付了一筆。
??也不知道是哪件事情刺激到她了。
??“你的名字有什麽來歷?”謝青棠的話題跳躍,她盯着常儀韶,注意着她的表情變化。僵持的時候,時間似是格外的漫長,久得像是天荒地老。最後還是謝青棠嗤笑一聲道,“簫韶九成,鳳凰來儀,是麽?”
??常儀韶一挑眉,脫去了溫和的面孔,像是融入了這個暗色的夜。她道:“是。”上揚的語調仿佛挑釁。緊跟着,她又追問道,“這與晚安曲有關系麽?”
??這個時候不裝啞巴了。謝青棠冷笑,她收斂起眉眼間的冷意,偏頭眨了眨眼,故意道:“你前女友給你養成的聽晚安曲的習慣?你想她了?要給她打電話?”
??常儀韶的神經并沒有被“何延津”三個字挑動,她注視着謝青棠,莞爾一笑道:“我不是有現成的女朋友麽?”
??契約女友,假的,比某電商送上門的貨還假。
??謝青棠腹诽,她不知道常儀韶要唱哪一處戲。她深呼吸了一口氣,笑容甜如蜜。她俯身湊近了常儀韶,似要親吻她的耳垂——只是在相距寸許時又驟然停下。她道:“常老師,你的現女友生氣了,不願意像你前女友那樣,怎麽辦?‘蕭規曹随’在感情上,恐怕不适用吧?”
??常儀韶一偏頭,她的面頰擦過了謝青棠的紅唇。她罔若不覺,伸手将一縷發絲勾到了耳後。她柔聲道:“沒有像誰,我前女友從不唱晚安曲。”甚至連“晚安”都漸漸少去。
??謝青棠的笑容漸漸消失,常儀韶就是想騙她唱歌。
??她垂眸,片刻後指尖落在了常儀韶擱在被子上方的手上。
??謝青棠的指尖忽輕忽重地點在了她的腕上、手心上,打起了節拍。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羅……”[1]
??謝青棠的聲音很清,如泠泠清泉。比之直播間聽到的更為直觀真切。常儀韶忍着手臂上傳來的癢意,凝視着謝青棠,直到歌聲驟然停止。
??“可以睡了嗎?常老師?”謝青棠笑問。
??常儀韶沉默片刻,不動聲色道:“這算不算你說的風情?”
??謝青棠:“……”常儀韶是天字第一號記仇人嗎?
??作者有話要說: [1]出自《山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