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天色昏暗, 從厚重的雲層裏隐約能聽見悶雷聲響。
大雨将至,山中降水對住民帶來的困擾總是比恩惠要多,平日裏加茂分家的人也會提前做些準備, 可此時所有人都沒心情注意這件事。
內院裏被濃厚的黑霧籠罩着,咒靈和人都被困在此地, 按理來說會演變為極為殘暴的厮殺現場, 如今卻只有一片寂靜。
其理由就是,作為“裁判”的孩童正以近乎嬉戲的态度維持着現場的平衡。
而就在另一邊的外側走廊上, ‘人狼詛咒’和分家的管事者-加茂守的對峙也在繼續。
“裝成需要幫助的行路人進到這裏, 咒靈還真是卑鄙。”
這好像沒法反駁。房石陽明淺色的眼睛往旁邊閃了一下。但你說咒靈卑鄙, 跟我和美彌有什麽關系。
而且……
“這話說得,好像你們真是出于好心才為‘無辜的行人’開了門一樣。”
“外界結界被破壞,又在恰好的時間出現過路人, 哪有這麽巧合的事情。”加茂守沉聲回應,同時面具後的眼睛閉了起來,“如果連這點異常都注意不到, 又怎能負起加茂之名。”
“你對自己的姓氏很自豪嗎?”房石陽明說着,擡起一只手抵着下巴, 做出思考的表情, “可據我所知,加茂家并非産屋敷那種氣氛和諧的開明家族, 氛圍還是挺壓抑的吧?不會覺得辛苦嗎?”
“……閉嘴。”
聽見自己的家族被這樣評價,加茂守狠狠皺起眉。
是啊,就算心裏有些不滿,這種事無論如何也輪不到外人評價。
“抱歉抱歉, 我沒有別的意思,”詛咒仿若閑談般地說着, “就是單純好奇而已——我真的想知道,你到底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去關押一位本應該過上正常日子,已經失去力量的弱女子的?”
“估計也只有在你這種詛咒眼裏她才是弱女子吧,對險些毀滅世界的詛咒師來說,如今的下場已經算輕了。”
“可她不也是人類嗎?我還以為人類都擁有做錯事未遂之後改過自新的機會。”
“人類本就是不平等的。”加茂守的表情泛起一絲厭惡,“區區咒靈,還說什麽‘機會’?”
“……唉,這麽快把話聊死就沒趣了啊。”
原來如此,眼前這家夥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做的事情有什麽問題。
【“無可救藥的家夥,就跟創造出僞神,取締吾的位置數百年的三車家一樣堕落,需要幫汝殺了他嗎?”】貉漫不經心地說着。
【“哈哈……還請別那麽做。”】房石陽明苦笑着在心裏回答。
妨礙李花子享受來之不易的正常人生,這筆帳一會兒肯定還是要算的,但現在從加茂守的身上,也能對古老咒術家族的腐朽程度窺得一隅。
如果是休水長者們那種以謊言和信仰手段控制別人的老舊家族還好說,可這是擁有術式之類超自然力量的咒術界禦三家之一,用尋常手段根本無法改變。
要從根上治療,恐怕只能用最簡單粗暴的方法……
唉,真是頭疼。
最後房石陽明只能搖了搖頭,随即再次對加茂守開口。
“總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他加深了臉上那讓人看不真切的笑意,“就讓我們……像一般的咒靈與人類那樣相處吧。”
……
此時,地下監控室。
【即刻聯絡本家】
用鮮血組成的一行字在看守身邊的紙張上顯示出來。
赤血操術中最基礎的術式之一就是操縱血液的流向,對于加茂守這種繼承了些許皮毛的分家人士來說,如此簡單的操作卻已經是他練習多年的成果。
諷刺的是,如此‘無用’的能力卻讓他一躍成為了一支分家的管事者,擁有一定的權力和地位,收獲周圍人無數豔羨目光。
他心裏清楚,這一切不是憑能力或者閱歷,甚至不是因為他能戰勝什麽強大的咒靈而得到的。
僅僅是他能讓盤子裏自己的一滴血,動來動去而已。
如此滑稽到令人發笑的理由,在這加茂家,或者說在幾乎整個咒術界,都被視為理所當然。
“盡管只是皮毛,你也繼承了術式,所以你是不一樣的。”
“你的後代有可能繼承完整的術式,所以你值得這個地位。”
這樣的話在他成長過程中,比比皆是。
加茂守雖然對此産生過懷疑,但随着時間一年年過去,在不知不覺中消磨得差不多了。甚至漸漸地他也開始學會像周圍人一樣思考,認為自己在某些地方與衆不同,認為人按照天生的血統而分上下等次就是如此尋常的事。
硬算起來,如今他還是第一次真正讓這種力量在戰鬥中派上用場。
加茂守不善戰鬥,但性格謹慎,為了面對緊急情況,早已提前将血液放在了布置着通訊設備的地下房間。
畢竟總不可能在危機到來時還拿出手機,咒靈可不會給你優哉游哉打電話的機會。
就在此刻的地下,接到消息的看守也十分盡職地立刻拿起電話,往上面輸入了某個號碼。
在這間充滿高科技設備的房間裏,連山中不良的信號都不成問題。
這是直接通往本家的內部線路,對方只要幾秒就能收到信號,然後做出反應。
他将電話聽筒放在耳邊,先是聽見兩聲忙音,緊接着,裏面卻傳來了類似收音機接受不良時的那種呲呲聲。
沒有打通嗎?
看守正疑惑着,正想換條備用線路,卻聽見了別的東西。
“原來……如此。”
那是随着電流雜音一同出現的,某個語調緩慢的陌生男人的聲音。
“藏在這種……布滿符咒的地下……”
“噫!”看守吓得扔下了手裏的話筒,踉跄着後退一步,滿臉驚疑不定。
這情況怎麽跟鬧鬼似的!
誰料這個想法剛剛出現,視野就猛地一暗——頭頂的燈光忽然滅了,但沒過幾秒又自己打開,反複閃爍幾下,真就像恐怖電影裏鬼怪出現時的狀況。
“是誰,誰在那!”他大着膽子向周圍喊道,同時一點點向門口的方向走去,“快給我出來!”
話音剛落,整個房間就徹底陷入一片昏暗,機械運轉的聲音驟然消失。
是錯覺嗎,總覺得一下子變得好冷。
過于空無的環境讓人對時間的感觸近乎失調,看守愣在原地忘了要逃走,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那監視着回末李花子的大屏幕唰地一下亮了。
突如其來的光源刺激得他下意識眯起眼,過了幾秒才終于定神看去。
可上面出現的,卻不是那個銀發的美麗女人,也并非那間布置着血色陣型的牢房。
這是……什麽?
已經被接二連三的突發情況驚得發不出聲音的男人,腦子也幾乎轉不過來。
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座破敗不堪,顯然已經荒廢的寺廟,畫面似乎是信號接收不良,時不時卡頓或者閃爍着錯誤的電信號。
然後從那座廟裏,走出了一個身影。
一身黑紫色相間的和服和黑色袴,武士打扮的男人腰間配着一把刀,黑發在腦後紮成馬尾,左額和右脖頸上蔓延着火焰一半的斑紋。
他看向了屏幕外側,一雙漆黑的眼睛似乎直接與房間裏的看守對視。
“多虧了…我的同盟者……還有那個喜好怪異的少年。”
那人緩緩閉上眼,與此同時抽刀出鞘,單手執刀,朝距離屏幕越來越近的方向走來。
“不去界定自己的極限…僅随心所欲就好,幽靈能做到的事……呵…着實有趣。”
在那張頗為俊朗的臉上泛起笑意的一瞬,有猙獰的六只眼突然同時睜開,在那非人的色澤中是難以掩蓋的興味。
“你,你不要過來……!”
眼見着刀尖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看守轉身就想逃,但被腳下東西一絆,猛地跌坐在地。
他被震了一下,等再次擡起頭時,卻看見那武士已經從屏幕裏鑽了出來,輕輕一躍就到了他的面前。
“騙人的吧!咒靈,咒靈怎麽可能做到這種事!”
“我什麽時候……說我是咒靈了?”繼國岩勝說着,刀鋒一轉,做出了某個招式的準備,“還要多謝你……讓我捕捉到名為‘信號’的蹤跡。”
否則這暗藏地下,被符咒隐藏起來的地方還真不好找。
看守緊緊閉上了眼,他以為自己已經到了生命的盡頭,雖然過去也想過自己臨死時的情景,但真正在面臨死亡威脅的時候,什麽親人的臉啊自己的信念啊都根本記不起,腦子裏只有一片空白。
可幽靈不再看他,而是擡起頭,視線似乎穿透厚重的地面确認着上方的情況。
随後,他改為雙手執刀的架勢,左腿向後退了半步。
“月之呼吸……十之型——”
僅僅一次呼吸間,鬼之刃就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向上方猛地劈去,無數細小的新月形刀刃圍繞着兩道巨大的圓月斬擊打在上方屋頂,發出宛如爆炸般的劇烈轟鳴。
“穿面斬·蘿月。”
草木泥土與建築物的碎塊沒有掉下來,而是被這近乎超越常識的一擊直接沖上地面。一瞬間的功夫,暗藏在加茂分家地下的機密就這樣被以一種蠻不講理的方式撕開一個口子,暴露在天空之下。
“啊……啊啊。”
監控室裏是被刀刃卷起的勁風掀得亂七八糟的設備,看守愣愣地擡頭,看着那個幽靈武士足下用力,輕而易舉地跳上了起碼有三四層樓高的地表,連看也沒看他一眼,就這麽離開。
“到底……”
話說自己為什麽沒死?簡直是奇跡。
……對了,之前守大人他要幹什麽來着?
聯絡本家?
得了吧,這裏能算得上‘完好’的存在怕不是只剩自己一個。
而且就算本家的人來了,就真的有用嗎?
他仰望陰沉的天空,感受着已經近乎一個月未能體會到的風的流動,突然覺得面上一涼,有什麽冰冷的東西落了下來。
“……是雨啊。”
他用一種劫後餘生的語氣喃喃。
“明天幹脆辭職……去找份工作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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