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殘雪？乍暖（二）
在別邸一間平常不怎麽使用的房間裏，禦風與風回正看着面前尚在熟睡的女孩。
哥哥，她怎麽還沒有醒啊？會不會因為是妖，所以不會醒呢？而且，她到底是鬼還是妖啊？我怎麽沒聽說過什麽東西在化成原型後，還可以變小的？
風回好奇地甩出一連串的問題，可是卻在下一刻被禦風忽然間捂住的嘴巴，弄得他嗚嗚地哼哼，手臂上下揮舞。若不是捂着他嘴巴的是自家哥哥，他可是會咬人的！
噓！別說！別讓別人聽見了！而且以後也別說！
禦風的食指伸得筆直，狠狠地壓在嘴巴上，把聲音壓到最低，對弟弟囑咐道。
要是讓大哥知道就不好了！
唔，嗯嗯……
風回見他十分緊張的樣子，趕忙連連點頭，希望禦風能早些把手放下。并想着他是不是還沒有在下午的打擊中恢複過來。
啊，大哥哥。
忽然，一個清脆如鈴铛般稚嫩的聲音傳來，弄得兄弟二人被吓了一跳，齊齊向發出聲音的人望去，而映入他們視線的，是一雙漆黑如墨的瞳仁。
與那個女子一樣的瞳仁。
沒辦法，誰叫他們當時好奇心太重，最終還是決定把這個不知道是妖還是鬼、反正不是人類的女孩，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瞞着哥哥們藏進了別邸。
望着那樣的眼睛，禦風的喉嚨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他隐約記得，那女子發動攻擊前，也是以這樣的眼睛注視着他。只不過，那時她的眼睛沒有感情，可不像這個小女孩的眼睛，靈動而可愛。直到風回差點要咬他一口讓他回神，他才想起來自己一直捂着弟弟的口鼻。他竟然注視着一個女孩子這麽久？！竟然連自己捂着弟弟的嘴都忘了！這可是第一次！
不過，禦風更在意的是這個女孩剛剛叫他的方式。
大哥哥？！
他真是不敢相信！禦風又想起她出手時的幹脆。剎那之間一切就已成定局，而他甚至連她的動作都沒看清。看過了那女子厲害的身手後，他很難接受這個稱呼！
你叫我什麽？
聲音略帶着些幹澀，隐約間可以聽見喉頭滾動的聲音。
大哥哥啊！因為你比我大啊。
女孩的眼睛彎彎如月牙，回答得理所當然。
他？比她大？雖然他不怎麽認同，不過，比別人大總是好的麽！
好吧，那我就當你的哥哥吧。
禦風偏過頭去，眼睛轉了轉，然後故意不看着小女孩，點點頭道。
哥哥。
女孩甜甜地一笑，以軟軟的聲音喚道。
這是除了風回以外，第一個如此喚他的人，而且也是第一個女孩。因為千代家沒有女兒。
禦風忽然覺得臉上發燙，偏過頭時發現在一旁正滿臉好奇地望着女孩的弟弟。他又指指風回，模仿着長兄那略帶命令式的語氣，對女孩說——
那你叫他弟弟。
小弟弟，你叫什麽？
女孩望向風回，問道，聲音裏少了幾分甜，卻多出了幾分清脆。
這麽乖？禦風和風回同時愣住了，詫異中又有些恐懼地對視一眼。這還是那個女子嗎？他們實在是想象不出，那個女子小時候會有這麽可愛！
風回望着女孩充滿期待的墨色雙瞳，雖然被所有的哥哥告誡過不要随便告訴陌生人自己的名字，可是這個陌生人是他們揀回來的，所以是例外吧？
千代風回。
他道。
風回？
女孩将這個名字在口裏念叨了幾遍，眼睛時不時地飄向上面，模樣煞是可愛。
那我叫你回兒？
風回愣住了。
母親大人是這麽叫我的。
啊，那我換一種。
女孩又望向頭頂，小小的眉頭皺在一起，那可愛的樣子簡直讓禦風和風回想捏一捏她圓嘟嘟的臉蛋。
那我叫你阿回？
聽起來像是在叫女孩子！
風回抗議，而禦風在一旁笑得要捶地。
是耶。那再換一種。
女孩似乎也對這個名字不滿意，皺起眉頭嘟起嘴，道。
小回？
我可沒有那麽小欸！
風回再次抗議，就沒有更好的名字了嗎？
那還是叫你回兒吧。來，回兒，叫姐姐！
那是十分興奮的聲音，像是小狗第一次吃到骨頭。女孩已經直起身來，湊到風回跟前，她的鼻尖離他的鼻尖只有一本書那麽厚的距離，呼吸涼涼的。
風回眨了眨眼睛，猶豫了一下，懷疑他們是不是弄錯了什麽。餘光瞥了一下禦風，見他點頭，才以細微的聲音喚了一聲。
姐姐。
那，你叫什麽？
禦風問道，這是他非常關心的，他要知道他是敗在誰的手下！
你先說你叫什麽？
女孩問道，可愛裏略加倔強的表情竟令人不忍拒絕。
手下敗将，不用留下名字。
禦風扁起嘴，悶悶的聲音硬邦邦的。
手下敗将？
女孩一臉茫然。
快說你叫什麽吧！
跟他強個什麽呢！風回比她乖多了，他說什麽他就做什麽！
我？
女孩再一次露出茫然的表情，回憶了好一會兒才像是找回了什麽。
我叫雪離。不是吃的那個雪梨的雪梨，雪還是下雪的雪，可離是離開的離。
雪離，從明天開始，你陪哥哥我練武吧！
猛一拍地面，禦風如是道。巨大的聲響讓雪離抖了一下，向後一縮。
先告訴我你叫什麽！
雪離雖然是縮着的，眼睛依舊閃着不罷休的光芒。
千代，禦風。
又是偏過頭去給出的答案。
禦風哥哥，為什麽要我陪你練武啊？
為什麽？她還問為什麽？！
禦風的話突然卡在了喉嚨裏，他可不想說是因為自己敗在了她手下！而且，若她是那個女子就還好，可是在他面前的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這話讓他怎麽開得了口！
因為……因為……我想啊。
可是，我又不會武術，怎麽陪你練習呢？
雪離湊到他的近前，純真無邪、黑白分明的眼睛裏帶着一點點的疑惑。
什麽？不會！別開玩笑了！
那把他的刀打飛的是什麽人啊？！
真的不會啊，我沒開玩笑。
雪離以無比認真的表情注視着他。
這時，風回拉拉哥哥的袖子，示意他不要沖動。
雪離姐姐，你為什麽會在仙緣山上？那裏好冷的吧？你的家人在那裏嗎？
好冷？冷嗎？也許吧，我不記得了。我為什麽在山上嗎？
雪離一幅努力回想的樣子，倒不像是裝出來的。
家人，不就是你們嗎？
又是理所當然的語氣。
你們不是讓我叫哥哥弟弟的嗎？
禦風和風回對視一眼，她竟然……什麽都不記得了嗎？
不過，有些東西就算不記得了，身體的本能還是有的！
雪離，你跟我來！
禦風牽起剛認的妹妹的小手就準備往外走，卻被風回拉住。
哥哥你去哪裏？不是說不能讓大哥發現的嗎？
哦，我忘了！不過沒關系，再等兩個時辰就可以了！
這時，雪離扯扯他的袖子，一臉的好奇。
哥哥，為什麽不能讓別人發現啊？
啊！啊？啊……這個……那個……我們……要做一個游戲，別的時間玩不成！
那晚，他是将雪離拉到庭院裏，想測試一下她有沒有說謊的，結果……測了和沒測一樣，基本上。不過，直覺告訴他，雪離應該沒有說謊。那種只屬于小女孩的純真是裝不出來的，而且，他相信那女人絕對不會裝成這樣的一個小女孩！因為以那種實力，根本沒這個必要！
當禦風拿着刀突然劈下的時候，雪離竟然吓得閉上眼睛，可是直到他的刀鋒都已經挨到了她的頭發，她也是動也不動，等他氣憤地扔開刀，蹲下身來抓住她的肩膀狠狠地搖晃，問她為什麽不躲的時候，雪離只是笑着說——
我知道哥哥不會傷害我的。
我知道。
僅僅三個字，許多人說不出來，而她說的那樣篤定。
而且，她說話的時候，笑容依舊那樣甜蜜。剎那間，禦風覺得，自己也許再也無法對她這樣的一個女孩子揮刀了。
也許，是因為她什麽都不知道吧。所以那樣的篤定，而禦風發現自己竟然無法承受。
******
于是，禦風邊走邊回憶，終于在快要吃飯的時候，兩人到達了千代家在仙緣山下的別邸。
啊，禦風哥哥，回兒！你們來啦！
又是那種浸着歡快的聲音。
一直等在門口的雪離高興地叫了一聲，就直直地朝兄弟二人沖了過去。而聽到她的聲音，禦風剛擡起因為累得不行而一直只顧着注意腳下的視線，就看見一個櫻花色的影子撞了過來，沖力之大讓他差點站立不穩，腳步虛浮地連退了好幾步才将重心穩住，避免了自己仰面摔倒、在他背上還趴着睡覺的風回被壓到的結局。
被她這麽一叫，風回也醒了，禦風放下弟弟，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随後，他低頭看看将小腦袋埋在自己腰腹間，像是在聞着他的味道的雪離，心中自言自語了一番。
那個女人是絕對不會做這種事的吧？所以，我應該可以稍稍放松一些警惕吧？
離上次的出獵已經過去了一個月有餘，為了不引起精明的哥哥們的懷疑，他們直到現在才來探訪藏身在別邸裏的雪離。而在這一個月裏，禦風始終悄悄關注着別邸裏的動靜。這也不能怪他，作為哥哥，他自然是要多留一個心眼。雖然讓雪離叫他們哥哥和弟弟，可是他還從沒有接受過她。雖然他不介意有一個這麽可愛的妹妹，況且是在家裏全部都是男孩的情況下，可是這個女孩的身份太特殊了，他不敢擅作主張。
這時，雪離正好擡起頭來看着他，甜甜地笑過之後是嘟着嘴的小小抱怨。
真是的，我每天都在門口等你們來呢，不是說好了不久之後就來的麽，讓我等了這麽久！
禦風一笑，他感覺得到，雪離抱他抱得很緊。不過，他沒有打算回抱她。因為他還需要一段時間來确認。不過，警惕是放松了一些，而且雖然很累，禦風還是舉起手來，摸摸雪離的頭，像在哄一只讨骨頭的小狗。
好吧好吧，今天帶你出去玩。
禦風沒有意識到的是，這是他第一次對着女孩子笑，笑容裏還浸着寵溺。
下午吧，你們好像很累的樣子。
雪離松開他，轉而牽起風回的手。
來，跟姐姐進去吧！
她走路一颠一颠的，腳步輕锝像是要飄起來。
聽到這話，風回忽然想笑，她竟然真的将這個別邸當作自己家啦？這可是他們千代家的房子哦，雖然她叫他們哥哥弟弟，但是那也不是她的。
正當兄弟兩個正想着要怎麽向這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孩解釋這個房子的歸屬問題時，卻忽聽得雪離就從前方傳來，聽起來卻像無比遙遠的聲音。
走啦，我們回家！
多少年前，父親大人和母親大人也曾如此說過。三個哥哥各有各的事要忙，自千代夫婦雙雙去世後，這句話就一直沉寂着，讓人幾乎忘記它的存在。
可是，它竟然如此深地紮根在心底。就連一個外人說出，都能引起他們無限遐思。
走吧，我們回家。
家……
聞言，他們一怔，又是無言。是啊，這裏是她記憶開始的地方，這裏對于她來說就是家！
如果有一日，雪離需要離開，不能繼續在這裏呆下去，那麽，她又能去哪裏？
禦風和風回第一次為自己的貪玩而略有歉疚。因為他們都知道，只要雪離是鬼或者妖的事情暴露了，她是絕對不可能在這個別邸裏再呆下去的。
就這樣，三人懷着兩種心情，被雪離牽着，踏入了他們共同的家。
雪離的手，有些涼。
雪離姐姐，你在門口等了很久嗎？
風回最終還是忍不住問道。
是啊，如果你們今天還不來的話，我又要等到太陽落山的！
又是一句讓兄弟二人歉疚的話。所以她的手這樣涼嗎？
禦風沉默了一會兒，還是以略微有些呵斥的語氣教導了一句——
你不會在家裏等嗎？
既然她認為這裏是家，那就暫時是吧。
不過，只是暫時。
可是……
欲言又止。雪離擡起眼睛注視着他。
在門口的話，就能最早地看見你們啊！因為你們又不讓我出去。在這裏好悶的。
這裏有書可以讀的。
風回在一旁道。
讀了啊，每天晚上讀的。
嘟嘟小嘴，雪離道。
以後每天早上也要讀書。
禦風不假思索地将哥哥們對他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憑什麽！你又不是我的父親大人！我才不聽你的！
雪離忽然變得前所未有的固執。真是的，這裏的老師已經将她煩死了，為什麽哥哥也要這麽說！
我是你哥哥！
禦風第一次發現年齡優勢居然沒能壓住雪離這個小鬼頭，叉腰教訓道。
為什麽因為你是哥哥，我就要聽你的？
還是理直氣壯。而且禦風還找不到反駁的話。
見他不語，雪離嘻嘻一笑，略有些挑釁地望了禦風一眼，墨黑色的眸子閃爍着亮晶晶的一點一點的光彩，像是碎掉的彩色玻璃，反射着歡快的光芒。
沒錯，那個眼神就是在挑釁！
又是一種不會出現在那個女人眼中的神色。
我們來玩捉迷藏吧！你要是能找到我藏在哪裏，我就聽你的！
嗯？這個方法他喜歡！
好啊，一言為定！回弟，你也來吧！給你一炷香的時間，你趕緊藏起來，然後讓哥哥我找到吧！輸了可別後悔啊！
禦風像是完全忘記了自己正累着的事實。
不行，回兒不算！
斬釘截鐵的語氣，還有飛快地兩邊晃着的、帶起墨黑的頭發一陣甩動的腦袋。
為什麽不算啊？怎麽，你怕人多了就被找到了？！
呵呵，怕輸可不行哦！禦風在內心笑道。
才不是！回兒是我弟弟，又不是哥哥，贏了我也不會聽他的，輸了我照樣不聽他的！
也是哦。禦風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如果他不參加的話，游戲就不好玩了。這樣吧，讓回弟也參加，要是他找到你了，你就答應他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聲音裏略有些警惕，雪離精明得像一只狐貍。
這個，讓他自己選吧。你要願賭服輸啊！
好啊！不過，是你找到我了，我才聽你的，要是回兒找到，不能算你贏！
更為苛刻的條件不僅沒有讓禦風生氣，反而激起了他不服輸的心。
沒問題，我就不信我找不到你！
等到一炷香的時間過後，你們才能來找我哦，不過要在一炷香的時間內找到我才算數的哦！還有，不能讓這裏的人參與到我們的游戲裏，不然算作弊！
說完這些話，雪離就跑開了，留下兩個躍躍欲試的少年。他們就不信了，這裏可是他們家，是他們的地盤，在自己家裏他們要是還找不到人，那可就太丢臉了！
結果，他們還真的沒找到雪離！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後，累得背靠着背坐在庭院裏的少年們聽見身後傳來銀鈴般的笑聲，那甜美聲音主人腳步又是一颠一颠的，想必是心情十分愉快。
你們輸了哦！
真是奇怪！他們找遍了家裏的每一塊角落，竟然都沒有發現她的蹤跡！她到底藏到哪裏去了？難道，雪離比他們還更了解這個家？！事實還真是如此。這一個月裏，雪離沒什麽事做，自然是在這個別邸裏來了一番探險。哪一棵樹好爬，哪裏的回廊能通向什麽石頭掩住的一個秘密的洞口，哪一根梁柱上放着一本被藏起來的情詩，她都知道。
好啦，該吃午飯了哦！你們要是再不起來的話，我就把你們的份都吃掉！
不許搶我的那一份！
禦風大吼一聲就從地上跳了起來，拽着風回就往食物香味飄來的方向奔去，而在他們的身前，是邊笑着邊往前跑的雪離，見兄弟二人追來，她笑得更歡，跑得更快了。
******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