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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步步展露的鋒芒(13) 萬更…… (1)

初夏的時節, 即便到了夜間,風裏也帶着讓人不耐的熱氣。

林陌走進正房的東小院兒,出現在宋宛竹面前。

宋宛竹喜出望外, 屈膝行禮後, 道:“侯爺怎麽得空過來了?用過飯沒有?”

林陌卻不做聲,也不脫掉薄底靴, 便盤膝坐到了臨窗的大炕上。

宋宛竹的笑容僵住,低下頭, 黯然嘆息一聲, 走到他近前, 道:“侯爺還在為那些事怪罪妾身?今日能否聽我仔細地解釋一番?”

母親已經在京城常住下來, 在她境遇有所改善之前,都不會回金陵, 此外,已經寫了加急信件給父親,每日更是想方設法地打點的門路。這些都讓她恢複了一點樂觀, 希冀着一定可以度過這一關。

“武安侯進京了,今日已經面聖。”林陌開門見山, “皇上問起你與他的事, 他說的不多, 也着實不少了。”

“……”宋宛竹的心跌入了谷底。

“你們曾寫過定情詩, 做了交換, 他每日帶在身邊。”林陌這樣說着, 唇角竟浮現出一絲笑, “他應允你,孝期過後,便登門提親。待他孝期滿了, 你又不能嫁他了。我閑着沒事,查問了一番。他過孝期前後,恰好是我獲封侯爵前後?從那時起,你就想做濟寧侯夫人了。難為你了,要等這麽久,才能等到我戰捷回京。”

宋宛竹緩緩地跪倒在地,“侯爺,妾身只是一時糊塗,因着離了你,萬念俱灰,便只想嫁的門第高一些,日子好一些,這才與別人虛以委蛇……”

“也不知你這樣的話讓武安侯聽了,他會作何感想。”林陌諷刺地笑了笑,看着她的目光,再無一絲猶豫,亦無一絲暖意。

宋宛竹拼盡最後一點力氣和勇氣,試圖說服他:“人的境遇起起落落,心境自然也是起起伏伏,年少時不免瞻前顧後,一時想順了長輩的意思,一時又想堅持那一份癡念……年歲漸長,我明白了,真的明白了。來到京城,我确實有些企圖,可奢望的不過是能時時見到你。侯爺不妨仔細回想,自始至終,我可曾慫恿過你休妻?在你的原配面前,我說的不也是甘願為妾麽?……”

林陌由着她說。

宋宛竹說了好一陣子,見他一直全無反應,擡頭望向他。

他正神色譏诮地望着她。

宋宛竹一驚,心也更涼了。

沒用了,他再不會相信她,憑她如何說,也再不會被打動。

“如你所言,做妾室也甘願,那麽如今我已讓你如願。”林陌道,“如此,我們算得兩不相欠。你,就在林府了此一生吧。你這樣的女子,把你放出去,說不定又有人被你的花言巧語蒙騙。”

說完,他下地,向外走去。

他的言語,是在訴說他的決定,更是在對她宣布她的下場。

“侯爺!”宋宛竹倉促之間,拽住了林陌大紅官服的下擺,“妾身錯了,真的錯了,我知錯了,我改……”

林陌信手一帶,便将衣擺自她手中抽離,闊步出門。

宋宛竹被他的力道帶得跌倒在地。

許久,她都沒起身。

沒受傷,只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因為明白,她已經失去了一切。

那男人,已然失望膈應到了極點,甚至都懶得報複、懲戒她。

這才是最讓她害怕從而絕望的事實。

翌日上午,內宅的事情不多,攸寧只用了一刻鐘的時間便處理完了,看着時間還早,便想出去轉轉——周記當鋪這兩日收到了兩件死當的物件兒,說是難見的好成色,她便想過去看看。

去跟老夫人說了說,老人家慈愛地笑着,“天氣就快炎熱起來了,趕在那之前,不妨多出去轉轉,等到容易鬧天氣的時節,我可不準你還往外面跑。”其實是覺得她昨日才經過了那件糟心事,有心情出去散散心再好不過。

“到時一定聽您的話。”攸寧笑道,“要是看到有趣的物件兒,給您帶回來。”

“那倒是次要的,出門小心些是最要緊的。”老夫人叮囑她。

“嗯!”攸寧帶足了随從,一刻鐘之後出門。

長街之上,行人絡繹不絕,只是,很多人經過一個路口之後,便開始一步三回頭地張望。

那個路口,站着身着便服的蕭拓、葉奕寧和楊錦瑟。

三個人心情其實都不大好:蕭拓嫌她們辦差拖拖拉拉,少不得委婉地敲打。

葉奕寧和楊錦瑟完全就是挨訓的心情,只有老老實實聽着的份兒。

行人卻品不出其中端倪,只覺着那男子簡直風華無雙,便是天下人都贊許俊美無雙的蕭閣老與之站在一起,怕也不會輸了分毫;兩名女子一個明豔,一個冷豔,亦是市井中難得一見的大美人。

楊錦瑟永遠都無法習慣被人盯着瞧,一邊挨訓,一邊時不時地回以某個色眯眯的行人一記冷眼,就是在這種情形下,餘光無意中瞥見了一輛樣式尋常的馬車和數名随從。

那些随從,尤其走在馬車一旁的一名丫鬟……她稍稍一想就記起來,一時間忘了自己正在幹嘛,揮手揚聲問道:“嗳,你是不是叫筱霜?你家夫人出來閑逛了?”

蕭拓抿了抿唇。

葉奕寧忍着笑。

那丫鬟正是筱霜,笑盈盈地倉促地行禮,又點了點頭。

“得了得了,首輔大人又肝火旺盛了,屬下明白了,一定加急辦差。”楊錦瑟道,“我們得去跟尊夫人扯會兒閑篇兒,最好是能一起吃頓飯。走了走了啊。”說着話,已不由分說地拽着葉奕寧,迎向攸寧的馬車。

“這是什麽混帳東西?”蕭拓氣笑了,随即從容舉步,也迎向攸寧。

攸寧聽得通禀,下了馬車,看到分前後而來的三人,訝然失笑,真是巧。再熟悉不過的人了,卻在街頭偶遇。

見禮之後,她問兩女子:“怎麽回事?在大街上做什麽?”

楊錦瑟蹙了蹙眉,一副不想說更不敢說的樣子。

葉奕寧将話接過去:“北鎮撫司有兩個案子,閣老等着結果,可我們這兩日是兩三頭的忙,就哪兒哪兒的差事都沒辦妥,閣老提點了我們幾句。”

攸寧就道:“你們的公務,我聽了也沒用,幫不上忙。”心裏則少不得生出幾分同情,當差難,在蕭拓手下當差更難。

葉奕寧似是猜到了她的心思,反過頭來寬慰道:“沒事兒,比起小時候,現在這點兒事算什麽?”

說話間,蕭拓到了近前,問攸寧:“你怎麽跑出來了?”

攸寧道:“只是出來轉轉。”

蕭拓颔首一笑,對她偏一偏頭,踱開去。

攸寧對奕寧和楊錦瑟打個稍等的手勢,随他走到路對過。

“心煩了?”蕭拓笑笑地看着她。

“怎麽可能?”攸寧失笑,照實說了原因,“橫豎家裏也沒別的事,延晖今日随二嫂出去串門了,沒法子扔給我一堆問題。”

“那就成。”蕭拓放下心來,“既然出來了,就遲一些回去,好好兒散散心。”

“好。”

“過去吧,我還有別的事。”蕭拓說。

攸寧點了點頭,轉身折返。

蕭拓一直望着她的背影,等她到了楊錦瑟、葉奕寧面前,才轉身大步流星地走開。

遲一些,攸寧才意識到一件事,回眸望了蕭拓一眼,“他自己滿大街亂逛呢?”一個随從侍衛都沒見到。

“經常這樣。”楊錦瑟道,“嫌人跟着不自在,自己可哪兒走動,等到皇上找他,傳口谕的就抓瞎了。”

攸寧和葉奕寧都笑起來。

“眼看着該吃飯了,走,我請你們倆吃飯。”楊錦瑟說。

“你就算了吧。”攸寧道,“自己窮得叮當響,而且,帶沒帶銀子都不好說。”

楊錦瑟聞言忙摸了摸衣袖,然後,尴尬地笑了,“我還真沒帶銀子。”

“走,我請你們。”攸寧道,“聽我的安排,上我的馬車。”

葉奕寧和楊錦瑟從善如流。

攸寧帶兩個人去了周記當鋪附近的一個酒樓,這裏的菜肴全是雲南風味,有新鮮的筍、菌,亦有各色鮮香或香辣的菜肴。

在雅間裏落座後,楊錦瑟一看菜譜,就滿意地笑了,“這兒的菜倒是合我的胃口。”說完,點了三道香辣口味的菜。

葉奕寧和攸寧點的菜,都是對方愛吃的。

楊錦瑟納悶兒:“你們以前走動,也是見見面而已,怎麽這麽了解對方的喜好?”

葉奕寧斜睇着她,“閑聊時提過,記住了。”

楊錦瑟悻悻的,“得啦,知道你們聰明。”轉身喚來夥計,又要了一壺酒,“稍微喝一點兒。”

她對現狀是真的滿意而愉悅。

攸寧和葉奕寧無所謂。

老太爺經過一整夜的痛定思痛,早起派人到莊子上給樊氏傳話,問她是想去家廟,還是想回樊家。

樊氏聽了,愣怔半晌,連眼淚都沒有了。

昨日就隐隐地感覺到,老太爺在家裏說話也不算數了,要改變她的處境,怕是難上加難。

卻是如何都沒料到,不過一夜過去,他就有了這樣令她心寒的舉動。

她以為不論如何,他也會是自己一輩子的依仗,哪怕只是為了兩個兒子,也會讓她在府中有一席之地。

到頭來才發現,那是個靠不住的男人。

心灰意冷到了極點,她差遣了一名婆子到樊家傳話。

樊夫人一聽就忍不住蹙了蹙眉,但對樊氏完全不聞不問也是不行的,便喚人把婆子喚到面前。

婆子行禮後道:“我家姨奶奶又病了,雖然請了大夫,但能治的也只是身上的不适。”說着取出一封信,“她要跟您說的體己話,都在信中。”

樊夫人狐疑地接過信件,看過之後,暗暗嘆氣。

這一次,樊氏明智地選擇了實話實說,昨日在莊子上的事,基本按照實情講述。末了,她說了攸寧給她劃出的路,她要娘家幫自己拿主意。

樊家能給她拿什麽主意?是讓她住到蕭府的家廟,還是把人接回來供養着?——只有這兩條路,對樊氏而言是以後絕對出不了岔子搭上性命的。

樊夫人吩咐那婆子:“這兩日到底出了那些事?你仔仔細細地跟我說說。”

婆子就照實說了見聞。

樊夫人思忖再三,道:“你要是不急着回去,就下去等一等,我要跟老爺商量之後,才能給個準話。”

婆子忙道:“那奴婢就等一等吧。”

樊夫人派人去給樊大老爺傳話,于是,他午間便回府來,

看過妹妹的信,又聽了妻子的複述,樊大老爺也頭疼不已:“蕭老太爺怎麽那麽糊塗?不管為何,回京來怎麽能不先回家,而是先去了莊子上?還被兩個兒媳撞上了。這不要命了麽?”

樊夫人頗不以為然:他過去了,樊氏要是腦筋清醒的,當下把人勸回府中不就得了?還下上棋了……也不怪三夫人炸毛、首輔夫人發飙。

樊大老爺繼續犯嘀咕:“既然一回來就是莊子上看望,怎麽隔了一日,就要大妹妹選擇去家廟還是回娘家?”

糊塗是種病,樊夫人覺得他被蕭府那兩個糊塗東西傳染了,耐着性子道:“鬧得那麽厲害,蕭家兄弟幾個怎麽可能不知情?自然要他們的父親給個明确的說法。再縱着他,日子還怎麽過?難不成真讓蕭夫人把姑奶奶送到官府去坐牢?我早就說了,姑奶奶沒少貪墨蕭府公中的銀錢,你是根本不記得麽?”

樊大老爺啞聲,在心裏把蕭老太爺罵了個狗血噴頭,末了卻只能向妻子求助:“依你看呢?這事情該怎麽辦?”

“我要是有主意,也就不用請你回來了。”樊夫人道,“歸根結底,還是得問清楚姑奶奶作何打算,也要問問蕭老太爺因何要這樣發落姑奶奶,這就少不得坐在一起,當面鑼對面鼓地說清楚。”

樊氏一點兒理都不占,連帶的樊家也成了缺理的。可再怎麽缺理,總要找那個罪魁禍首問清楚原因,如此,有的人可以安心,有些人可以死心。

“那……得跟蕭府打好招呼,好好兒說,表明我們也沒別的意思,就是要弄清楚原委罷了。”

“我曉得,會妥善安排的。”

于是,樊夫人細細交代了一名外院的管事,讓他帶上樊大老爺的帖子,快馬加鞭去了蕭府。

回事處的當下禀明向松。

向松去見了見樊家的管事,聽得對方的意思,颔首笑道:“閣老料到樊家會有人過來,交代過我幾句。你們想見誰只管見,三日內拿定主意就成。”

樊家管事道謝之後,才取出一份請帖,“那就煩請您把這份請帖轉交給老太爺。”

向松爽快地接過,當下點了一名小厮去送給老太爺。

樊家管事稍稍松了口氣,又火急火燎地趕回去複命。

三名女子用飯期間,楊錦瑟提起了皇帝:“支持、反對翻案的折子越來越多,我瞧着皇上倒是也不惱,不像以前收到同一類折子似的那麽煩躁。”

這是不是意味着,皇帝對翻案的态度是怎樣都可以?最起碼,不是打心底地抵觸。

“你那邊準備得怎麽樣了?”攸寧問道。

楊錦瑟點了點頭,“差不多了。我這邊……有你威逼利誘的,當然是不敢擰着來,楊錦澄那邊我也做了些工夫,說服了她。”

“行啊你,還有這份兒口才呢?”葉奕寧打趣道。

楊錦瑟賞了她一記鑿栗,“就算遲早爬到我上頭去,可在眼下,我還是你的上峰,少沒大沒小的。”頓了頓,轉向攸寧,“除了你這種不要命的,誰還沒點兒軟肋呢?尤其同在錦衣衛當差,誰卯足了勁兒收拾誰,也不是難事。況且我又沒讓她作奸犯科。”

攸寧莞爾。

其樂融融地用過午飯,楊錦瑟還不肯放過攸寧,“我們下午要辦抄家的事兒,過去瞧瞧?離這兒不算遠。”

“你們辦案,我怎麽能摻和?”攸寧橫了她一眼。

“上到皇上下到我和奕寧,都巴不得你沒事就摻和一下呢。”楊錦瑟拽着她不撒手,“真的,去看看吧,五城兵馬司一個指揮使的宅邸而已,機關暗道密室卻不少,就害得奕寧查找起來很慢。”

攸寧望向葉奕寧。

葉奕寧笑着攜了她的手,“去瞧瞧,也教我兩招。我耽擱了這幾年,真忘了好多學過的,況且本來就沒你學的精。”

攸寧聽她也這麽說,這才點頭應下。

楊錦瑟眉眼含笑。

到了那座宅邸,葉奕寧去接着排查之前,把宅子的堪輿圖、密室暗道圖交給攸寧,“你看看。”

楊錦瑟則把那位指揮使的主要賬目交給攸寧,“現在搜出的仨瓜倆棗兒,跟他以往出手闊綽的情形太不相符了。要是他祖上的家底也行,關鍵不是,那厮這兩年瘋了似的四處行賄加撈錢。”

攸寧颔首,“那是得讓他吐出來。”

楊錦瑟笑了,請她在院中一張長案後落座,親自去給她沏了一盞廬山雲霧。

攸寧看完手邊的東西,喚楊錦瑟,指出兩張圖上的一些地方,“這些地方奕寧還沒來得及排查,但我覺得可以先着重查找。”

楊錦瑟轉身要喚手下時又洩了氣,“不行啊,都不懂行,去也是白去。”

攸寧瞧着她,“你也不懂,合着你們一幫人就是來看熱鬧的?”

楊錦瑟撓了撓額頭,“哪能看熱鬧啊,來學門道的,也省得以後什麽事兒都要奕寧來辦。先前擅長這類門道的,去外地辦差了,得過幾個月才能回來。”

攸寧起身向後方走,“你跟我來。”

楊錦瑟倉促之間抓起兩張圖,跟了上去。

攸寧走進宅邸之間,熟練地啓動機關,通過密道,進到布局頗為複雜的地下,腳步從緩地游走期間,偶爾停下腳步,啓動機關,走進相應的密室查看。

楊錦瑟看得一愣一愣的,低頭看看手裏的兩張圖,收起來。根本就用不上。她從不知道,過目不忘的本事,能到攸寧這地步。

進到選的第三間密室之後,攸寧盤桓的時間長了些。

這間密室只有西面牆下設有一個博古架,架子上陳列着一些古玩玉器。

這已是新的一項不小的收獲。

攸寧端詳了博古架片刻,開始檢查餘下的三面牆,以指關節輕叩着牆壁,側耳聆聽着随手勢發出的聲音。

楊錦瑟歪了歪頭。這手法她從奕寧那邊見過了,只是不知道攸寧能否有收獲。

過了一陣子,攸寧退後幾步,站在密室中央,四下環顧,随後走到博古架前,尋找到一個小小的暗格,又在暗格裏尋到一個把手似的機關。

先前兩次啓動機關的方式不對,室內沒發生任何變化;到了第三次,機關啓動,之前查看的那面看起來嚴絲合縫的牆壁竟從中間分開來,随着沉悶的聲響,徐徐向兩側開啓,現出又一間密室。

楊錦瑟驚訝得睜大眼睛。

攸寧往裏看了看,入目的是放在地上的幾口大箱子,示意楊錦瑟,“去瞧瞧,箱子裏應該是錢財。”

楊錦瑟哦了一聲,進到裏面。

箱子裏都上了鎖。這倒是難不住楊錦瑟,她取出随身佩戴的幾把樣式奇怪的鑰匙,斟酌後選出一把,三下兩下的就打開了一把鎖。

箱子打開來,她眼睛睜得更大,望了攸寧一眼,“小黃魚,全是小黃魚呢!”心裏已經開始算賬:這一箱子黃金價值幾何。

攸寧笑了笑。放在密室裏的箱子的東西,稍稍嬌貴些的就要做足工夫,還不見得存放得當,那麽最适合的,就是金、銀。嗯,要是珍貴的書,就要用樟木箱子,但也需要時時照看。

楊錦瑟驚喜之後,又打開了其餘幾口箱子,情形大同小異,或是金條,或是金元寶,或是金葉子。“你這只狐貍,也太行了,一出手就大有斬獲!”

攸寧當即想到的則是,她私下裏也說皇帝是狐貍,不由抿了抿唇,“滾。”

楊錦瑟哈哈地笑,轉到密室外面的通道上,揚聲喚來手下,吩咐他們擡到前面清點。

沒多久,葉奕寧那邊也有喜人的進展:查看的居室中,一面牆壁裏藏着五十塊金磚。

攸寧見好就收,尋到葉奕寧,提醒了一番,便去了當鋪,看那兩樣剛到手的好物件兒。

楊錦瑟想着蕭拓已經回了內閣,便當下趕過去,沒有邀功的意思,起碼安一安他的心,順道誇誇他媳婦兒。

然而她撲了個空,蕭拓沒在值房。

內閣離禦書房不願,楊錦瑟便去見了見皇帝,說了之前見聞,末了嘆息道:“那種圖也能看一遍就記得清清楚楚,也忒吓人了些。”

皇帝卻是毫不意外,“這算什麽?便是地宮,她也能安然無恙地走個來回。”

“……”這是讓楊錦瑟想象起來都吃力的事兒。

皇帝瞥她一眼,唇角揚了揚,“知道我是什麽心情麽?就像是一只長年累月挨餓的貓,眼前卻有一條肥美的魚,長年累月的只能看而碰不着。”

“……”楊錦瑟知道皇帝的失落無奈怄火,卻不知道是這樣的……可憐兮兮的?“可她怎麽能學到這麽多的絕學呢?”她不懂,“姚先生只是名士,名士就算涉獵這些,也不可能深谙精髓。”

“她不是還有亦師亦友的那個人麽?”皇帝唇角的笑意本就清淺,說到這兒,已隐于無形,神色辨不出悲喜。

楊錦瑟噤聲,在皇帝再次出聲之前,連呼吸都屏住。

薄暮時分,蕭老太爺、樊大老爺、樊夫人相繼趕到大興的莊子上。

進到樊氏所住的院落,樊大老爺忍不住蹙眉,語聲雖低,但語氣惡劣:“怎麽能苛待至此?”

樊夫人斜了他一眼,“犯錯就要受罰思過,而且我瞧着也沒什麽不好。”

樊大老爺近來已慢慢發現,跟妻子擡杠是不明智的,也就冷着臉收了聲。

夫妻二人走進居室的堂屋,望見了俱是神色木然、一臉病容地坐着的蕭老太爺和樊氏。

見禮之後,四個人分主次落座。

樊大老爺見妻子神色安然地喝着茶,沒有主動張羅的意思,只好笑着與老太爺寒暄,之後委婉地問起為何有了今日對樊氏的發落。

蕭老太爺嘆了口氣,“我也是沒法子,縱然有那份兒心,卻是世事難料。況且我不理事的年月已久,家中什麽事都由子嗣掌控。我一把年紀了,難道還要跟親生兒子争宗主的位子麽?便是有心,又怎麽能争得回?”

樊大老爺本已是替妹妹認命了,這會兒聽了蕭老太爺的話,卻覺得別扭窩火得很:有什麽話直來直去地說不成麽?怎麽推三阻四可哪兒找補?合着全是別人的不對,只有你一個不得已且苦大仇深的?

他細細地端詳着美其名曰修道十來年的人。

上次蕭拓成婚的喜宴間,彼此就見過,那時還覺得蕭老太爺氣度超然淡泊,到此刻……

卻怎麽有些喪家犬的意思?整個人都透着喪氣。

被蕭拓收拾了?應該是。

一定是。

樊大老爺本想挖苦對方幾句,但一想到妹妹貪墨行徑現在,也就完全沒了底氣,長長地嘆息一聲,轉向樊氏:“你自己怎麽說?是要去蕭府家廟,還是回樊家?”稍稍一頓,忙補充道,“你若回到家裏,家裏絕不會怠慢你分毫——這一點,我得先跟你說清楚,你只管放心。”再怎樣,她以前給他的那些銀錢,足夠她餘生無憂,繼續享有錦衣玉食。

樊氏卻望向蕭老太爺,“老太爺,您說呢?我到底該何去何從?”

老太爺回避了她的視線,“這當然是你斟酌着情形做出抉擇的事,我又能說什麽?”

樊氏只覺得,骨頭縫裏都呼嘯着冬日的寒風,深深呼吸之後,她諷刺地笑了,“怎麽?難道老太爺覺得,這兩條路對于我、對于我和你而言,沒有差別?”

老太爺不吱聲。

“你當初答應了我什麽?”樊氏終究是克制不住,也不管有誰在場了,“你說我比起你的正室,差的只是一個名分而已。我信了,可是到頭來,你要這般待我?”

樊夫人一陣惡寒,低眉斂目,死命地揉着眉心。大家都一把年紀了,還說這種話……怎麽想的呢?

樊大老爺也是分外不自在,可他想的是,那兩個人大抵是半斤八兩,就誰也別笑話誰了,扯平了吧。

老太爺望向樊氏,眼中并無她認為會有的該有的愧疚,“幾十年了,我不都讓你過得安穩風光?眼下到了這地步,難道不是你行差踏錯在先?”他哼笑一聲,“你可從沒告訴過我,居然變着法子的昧下公中的銀錢!你讓我在兒子兒媳面前丢盡了臉!”

居然這就數落起她的不是了?幸好以樊氏現今的心境,不介意這點兒雪上加霜,她反過頭來诘問:“若不是你交給我這樣那樣的差事來辦,我又何須用到那麽多的銀錢?人情來往不需要銀錢打點麽?若不是那樣,我又何必铤而走險!”

“……”老太爺一張老臉立時漲得通紅,“混帳東西!你既然是這麽說,就由着老五媳婦把你送進官府好了,等到了公堂之上,你把我拉下水就是了!”

“你才是混帳!”樊氏毫不嘴軟地嗆聲,“你哪裏有一點點擔當?說過的話不算數,遇到事只會推脫撒潑,早知你這般真面目,我寧死也不進蕭家的門!”

“當初我求着你嫁進蕭府了?”老太爺也顧不上其他了,恨聲搶白,“是你傳信給我,我才尋機屢次前去探望。當時你怎麽說的?婚事高不成低不就,要是下嫁,寧可投缳自盡。我不是為了這個,能明知令父母不悅還是堅持把你迎進家門?——你這樣的貴妾,到了哪家不讓長輩忌憚擔憂?我有什麽對不起你的?”

樊大老爺面紅耳赤,如坐針氈。這樣說來,自己的妹妹果然如發妻提及過的,兩人私下裏見面、通信了,有無私相授受已不重要,橫豎是差不多了。

樊氏則恨聲問道:“你既然心存勉強,又為何應下?”

老太爺怒道:“廢話!傻子都知道我娶你是勉為其難。是你總要死要活的,我念着年少時的情分,還能怎樣!?”

“閉嘴!都給我閉嘴!”樊大老爺實在聽不下去了,厲聲道,“說正事呢,你們扯什麽陳年舊賬?!眼下到底怎麽着,給我個說法!”說完瞥了樊氏一眼,這會兒對她數十年來的同情已坍塌了大半。

兩個人都不吭聲了。

樊大老爺讓自己站在最客觀的立場,道:“原本蕭家老二的媳婦進門後,就該持家,結果卻是大妹妹代替蕭老夫人持家,這是不對,後來那些年,就更不消說了,不管怎樣,都已走了那麽一段歧路。樊家也有責任,明知不對卻沒竭力阻止,甚至……”樊家甚至趁機謀取好處,那些好處,不只是銀錢方面,他迅速話鋒一轉,“已然到了今時今日,說那些沒用的做什麽?從速有個決定才好。”

老太爺胸腔仍舊劇烈地起伏着,瞥一眼樊氏,“你自己選!”

樊氏卻冷笑道:“怎麽?老太爺要發落妾身,直接發落便是了,做什麽擺出兩條道來讓我選?難不成,當初納錯了妾室,以至于大事小事都不敢有個利落的态度了?”

老太爺心頭氣血一陣翻湧,對她報以冷眼,忽而冷笑,“既然如此,我便給你做主,明日你就給我回樊家去!就算蕭府的家廟,也容不得你今時今日的做派!”

樊大老爺覺得這樣也好。

樊夫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她倒不在乎府裏多個人,也不在乎他把那些本就是樊氏給的銀錢讓她肆意去花,問題在于:這位老姑奶奶回到娘家,能有什麽好光景?只冷眼、唾沫星子就能把她淹死。

——為人妾室數十年,都不能在夫家安度餘生,那得是惡劣到了什麽地步?再親近的人也會因這情形生出種種不堪的想象,且極有可能變成流言蜚語。

老太爺這擺明了是翻臉無情,對出自樊家的女子一點點情面都不肯留了。

樊大老爺察覺到妻子的眼神,迅速轉動腦筋,很快也就想通了,忙要出言反對,可樊氏卻先他一步出言道:

“你連這種話都說得出?就想這樣把我掃地出門?那我生的兩個兒子呢?日後要與我如何相處?”

老太爺冷哼一聲,“什麽你的兩個兒子?他們自有嫡母照拂!”

這兩句話,是真把樊氏傷到了根本。她還以為,她與尋常的妾室完全不同,他那個正妻只是個擺設,而今他卻說出了這樣的話……

這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是不是骨子裏欺軟怕硬、順風倒的小人?

他這種嘴臉,可怕,亦可怖。

樊大老爺又一次壓制不住火氣,疾言厲色地道:“都一把年紀了,行事能否冷靜一些?好歹斟酌過輕重之後再說話。”說着,目光極為不悅地盯牢了老太爺,“蕭老太爺,忙着跟舍妹置氣的時候,能否也想一想膝下的三子、四子?他們是否要為您一時的氣話,一輩子面上無光?”

老太爺想到了蕭拓昨夜的話,氣道:“那是他們自己說的,這兩條路就是他們和老五給樊氏定的,我又能怎樣!?”

“那你就把一個女子往明擺着全無益處的路上逼吝?!”樊大老爺拍桌而起,“就算是年紀大了,也不能不要臉了是不是?以前我瞧着你有模有樣的,現在卻怎麽是這個樣子?首輔大人有您這麽個爹,也不知是欠了您多少輩子的孽債。簡直就是個窩裏橫的慫貨!”

“你……”老太爺惱了。

樊大老爺卻也早已氣急了,厲聲打斷他:“你給我住口!你們別再扯那些有的沒的,這就開始慎重地思量,好生商量。我給你們半個時辰。再沒個正形,那就該坐牢的去坐牢,該成笑話的成笑話!”說完示意樊夫人,“我們去前院等着。”

樊夫人順從地起身,随着樊大老爺到了宅邸的外院。望見在甬路上緩緩踱步的玄衣男子,夫妻兩個的腳步同時頓了頓,又同時加快腳步迎上去,行禮問安。

男子是蕭拓。

他擡了擡手,示意夫妻二人平身,和聲問道:“怎樣了?”

樊大老爺嘆氣,感覺是太一言難盡了,卻又不得不回話,也不好細說,只得籠統地道:“都有些相互置氣的意思,淨說些沒用的,我實在聽不下去了,讓他們自己吵去,半個時辰後給個結果就成了。閣老要不要去勸勸老太爺?”

蕭拓淡淡地笑着,搖頭,“我不是來見老爺子的。”

“哦?”樊大老爺對着官員,不論官職高低,感覺總是分外靈敏,這會兒雙眼放光,“閣老的意思是——”

蕭拓牽了牽唇,又對樊夫人欠一欠身,“失禮了,要請樊大人借一步說話。”

樊夫人瞧着夫君的樣子,便知應該不是壞事,忙道:“閣老折煞妾身了,本就是蕭府的産業,我們自然是客随主便。”

蕭拓颔首,吩咐人妥善安排樊夫人,自己則與樊大老爺信步走在路上,“樊家是高門,但這些年在官場,一向是明哲保身的立場。以前還可以,這幾年的情形就有些有苦難言了吧?”

樊大老爺苦笑,默認。凡事都保持中立,常年為之,哪裏是那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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