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姐妹一心
邢岫煙和石慧從看寶玉摔玉戲的震驚中回神, 忙去安慰黛玉, 黛玉卻越想越是氣苦。
這不是一天兩天,賈寶玉每每總是在黛玉面前摔玉,多為發生口角後為表白心跡,還有黛玉初入賈府時。
黛玉此時心想, 當年自己平白受了多少白眼憎惡, 自己何其無辜, 這不是欺負她沒玉可摔麽?
邢岫煙曾寫紅樓耽美文, 其實是研究過寶玉摔玉的行為, 她比較同意一個觀點。賈寶玉和那塊玉不同源, 賈寶玉是神瑛侍者,下凡是造歷幻緣的,而那補天頑石卻是來歷富貴的。
兩者目的不同, 而林黛玉是神瑛侍者的真情,但是補天石追求的是欲望, 神瑛侍者在黛玉面前求感情并摔玉——意為抛下欲望追求真情。可是神瑛侍者卻和頑玉相伴而生,不可分離, 可見人是情和欲交織的,也正所謂人有正邪兩賦之分。當然, 也不是說欲就全然不好, 但是情和欲是會有沖突的。
寶玉摔玉是真性情, 要表明心跡, 可是活在這種環境身份裏, 摔玉非但不能圓滿了他的真情, 反而讓所有人都怪黛。
他所謂“真心愛她”的表現全在連累害她,而被欲望主導的一面當然也不會是護她的,他的情與欲其實都有害着黛玉,而黛玉也為他流盡一生淚水。
襲人對于賈寶玉也看了這麽多年了,反而更好奇林黛玉,見探春、寶釵等都圍着他,不由得退出身來,往說話人,也就是原主記憶中依稀有印象的黛玉瞧去。
而黛玉此時不但長大,還有許多變化,最大的變化就是她再不是“病比西施”之态了。
那柳葉眉含情目仍在,風流之韻渾然天成,當真不愧是天界靈河畔的绛珠仙子。
身上的穿戴之講究,遠勝寶釵、三春,到底現在是文淵閣大學士之女,身份非常。便是沒有母親,但是有教養嬷嬷在。
待看到林黛玉身邊一個稍年長但同樣美貌的女子樣貌後,襲人不禁吃了一驚,但見她有七分像辛秀妍,卻比辛秀妍更美,有些說不出的風流飄逸氣度。而她全身上下的精致貴重打扮,一絲也不遜于林黛玉。
邢岫煙本是一心照顧着黛玉,想要勸她離開這裏,忽感到一道目光,不由得擡頭,待看到襲人,也不禁吃驚。
那人長着一張容長臉,頗為俏麗,眉眼竟也有八分像華珍珠,原本她覺得她該忘記她的樣子了,但這一看就能認出來。
兩人都震驚地看着對方。
邢岫煙到底是曾經寫過紅樓同人的,看她穿戴和容貌,想想剛才她急奔進來的樣子,對她的身份猜到個八/九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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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是寶釵喊了一句:“襲人,你趕快攙寶玉回他房裏去,一屋子的兄弟姐妹幾句口角,哪有隔夜仇了。颦兒也歇歇吧。”
邢岫煙知道她這樣喊黛玉,但是他們一起過來的人,除了林黛玉之外沒有人知道,所以大家沒有反應過來。
邢岫煙作為義姐,自當護妹,所以也沒有想到按原著的寶釵的幫助其實應該不與寶釵為難,但這事是寶釵先說了還要分說一二。
邢岫煙暫時不去管襲人,道:“薛姑娘喊我二妹什麽?”
寶釵微微一笑:“不過原都是府裏住着的親近姐妹,這才喊字。”
邢岫煙笑道:“我二妹尚待字閨中,哪來的字?便是黛玉二字也只是乳名,我義父尚未提前為她取大名,只因聽說喊乳名好養活。”
黛玉和邢、石二女不一樣,黛玉二字是乳名,而邢岫煙的岫煙二字卻是她外祖父給取的大名,石慧的慧也是上了族譜的大名。
探春聽了尤為不滿,急要維護喊了颦兒的寶釵和取這字的寶玉,說:“是我二哥哥取的,大家都這般叫的,偏你來了,就說叫不得了。邢姐姐你可不要一而二的欺辱主人!”
林黛玉聽探春這樣怒怼維護她的大姐,她本是口舌利落之人,就要回嘴,邢岫煙攔住了她,只說:“非我客大欺主,而是沒有主人這麽糟蹋客人的。正所謂待字閨中,尚未許嫁哪裏來的字?任何人都能跑我二妹頭頂上來給她取表字,那将我義父置于何地?誰想當我二妹的爹,是誰比當朝文淵閣大學士還能耐?”
賈探春說:“你別一口一個義父的,一口一個一品大員的吓我。林妹妹是大學士的女兒,你卻不是。你也不過是破落戶硬攀附上去,便當自己是一品大員的女兒了?”
在場人不禁都驚呆了,邢岫煙也不禁被堵。
倒不是邢岫煙跟很多同人文中一樣對林如海吹捧極高,而是當時結義後,邢岫煙憐黛玉到現在也沒有個母親,進京後還是有艱難的地方的。黛玉又不和她住一個家裏了,将來堂堂一品大員之女還沒有辦法出門走動,于是她才提議三人稱呼三家長輩為義父義母。
她當先拜了林如海,林黛玉就不尴尬了,而石家官雖尚小,但石家也是名門。黛玉若有石張氏和邢李氏當義母,總好上許多,要女眷圈中,也可說雖然沒有母親,但是有兩個義母。黛玉是何等玲珑心思,當時哪裏不知邢岫煙是為了她才主動開口叫林如海義父的,每每想起總覺自己有個勝過親姐姐的義姐疼愛着,心底也是甜蜜,再不覺孤單。
黛玉與她相識相知一場,用的是真心,況且,她有皇帝當靠山,哪裏還要攀附她父親當義父?
賈探春心氣高,原著中她就有一段精彩之極的話,那是看不上趙姨娘和賈環的,因是她愛攀着寶玉,做鞋給寶玉,趙姨娘和賈環有話說,她心底一陣不屑嫌氣,說他們是“陰微下賤的見識”,說“自己愛給哪個哥哥兄弟,随自己的心”,還說“只認老爺太太兩個人,兄弟姐妹也愛和誰好就和誰好,什麽偏的,庶的,我也不知道。”
可見探春眼裏就是一雙勢利眼和名份心,也是苦苦為自己謀算,但是押寶玉是錯,不押也是錯。
探春本是可憐人,邢岫煙不該和她争吵,但是為了讨好寶玉,一再強出頭針對她,還說出這話來,她還能對探春有好感就是有病了。
她是攀附,但是她攀附的可不是林如海。
邢岫煙臉色黑了,林黛玉頓時大發氣性,怒道:“我大姐便是嫡親血脈親姐姐也沒有她這般親了!爹爹還不是一品大員,我們便這般好了。我們姐妹的事,你外人不懂亂說什麽胡話?髒自己的嘴不要緊,合不該污我們的耳!”
石慧說:“大姐怎麽說也是禦封五品官的嫡女,還是唯一的大小姐,比五品官的庶女總是高貴得多了。”
探春不由得臉色泛白,寶釵這時再打圓場說:“都是親戚姐妹,這是何苦來呢?卻因着小時都那樣玩兒那樣叫,誰成想竟是不能的,總之是我一句話的錯,我就向林妹妹賠個禮吧。妹妹莫要惱我。”
邢岫煙暗想這大方的角色又被寶釵扮演了,她想生活在這世界,也不得不遵從。
于是邢岫煙道:“我也給薛姑娘陪個不是。你們從前這麽叫,因此你也是無心,我聽着卻是反應大些。只是事關姐妹名聲,不得不在意。”
寶釵也知道不管邢岫煙出身有多低,現在有當官的父親,和當一品大員的義父,總是比她強了。
林黛玉也沒甚趣味,愛小性從前也是謹慎人,但是涉及親人她就忍不了。一場銷煙終于在寶玉的癡呆和探春的慘淡中熄火。桃園三姐妹掃興告辭,離開前,邢岫煙和襲人眼神交彙,兩人卻也不便說上一句話。
……
傍晚時,三姐妹三家人出了榮府,賈母極力挽留黛玉小住,黛玉雖然對賈母有些感情,還是拒絕了,總覺不及家裏自在。
石慧和石張氏回家後,忽然和石張氏說自己以後會學好規矩的,石張氏很奇怪,石慧私下叛逆,怎麽就突然這麽貼心懂事了,于是不由得一問。石慧就把今天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石張氏不由得訝然。
石慧說:“大姐說的對,服從并不是因為我認為禮教規矩是對的,而是我反抗不了朱熹老夫子和天下儒生,為難一心為我好的母親和嬷嬷幹什麽。我在想,總有一天天下有更多的人認為三從四德什麽的不太合理,有力量對抗禮教大防,但不是我們這一代。我心裏知道,在這世間,我有知己就好了。”
黛玉也是封建社會的自由戀愛的悲劇,既是自由戀愛,她心裏也是有叛逆的,但是她也明白她同樣不是朱熹老夫子的對手,至少現在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