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教習
第二天, 天微亮,念平就将陳滿芝從被窩裏喚起。
陳滿芝盥洗一番後用了早膳就去了春晖院,請安的孩子和姨娘已經次第來到, 按齒幼順序站好。
沈氏神色淡淡, 面上不露喜怒,她下首旁邊的圓杌上坐着一個四歲年紀的女孩, 一身粉色衣裳,腦袋正趴在她的膝蓋上, 兩只眼睛圓溜溜的看着對面的陳滿芝,
如此年紀想必是九娘陳娅如, 她嘴裏正吃着東西,沈氏低頭拿着絹帕輕輕擦拭着唇邊,動作溫柔娴熟。
陳滿芝微微轉頭看去, 陳九娘身邊站着陳雁瑤,她今日梳着分肖髻,頭上插着一只銀鎏金點翠蝶戀花簪子,身着月白底色紅白二色梅花紋樣短襖, 淺青色百褶裙,低眉順目,身姿如竹, 顯得溫婉随和,很有長姐的榜樣。
陳雁瑤身後跟着陳悅穎,她面上依舊挂着嘲諷,滿目的不屑, 陳滿芝挑着眉随即垂首給沈氏見了禮。
衆人分別行了禮後,沈氏叫乳母将陳九娘抱了下去,遣散了兩個姨娘和自己的孩子,陳滿芝這才發現楊姨娘未到,她有些驚訝于沈氏對此竟然沒發火,想來昨晚陳仲海應該在她那兒就寝,現在未到多半是兩人還未起床。
沈氏望着站在下首的陳滿芝不動聲色的啜了一口茶,淡道:“養了這些年的身子想必你現在已經好了,只是養病的這些日子倒是耽擱了對你的教養。”
“伯府那邊也想讓你過門,既然如此,你嫁過去了那自然不能抹了陳府的臉面,我跟你父親商量好了先讓你學學規矩。”
沈氏放下茶蠱,看着面若靜水的陳滿芝,難道她聽到這個消息,對自己要嫁給一個死人一點意見都沒有嗎?她不應該認命,她應該反抗,應該拒絕才對,要不然自己怎麽開口跟陳仲海說要退了這親事,這個小賤人!
“是,母親。”陳滿芝笑道,她的臉有一抹紅暈,似乎在聽到要嫁為人婦時的害羞。
沈氏看着她氣不打一處來,“本想着請個教養嬷嬷過來教導一番,我思量一番後倒覺得不妥,故而覺得還是先由我房裏的媽媽先教你們一陣後再決定。”
她看着陳滿芝旁邊的六娘和七娘,“既是教導那我更是不能厚此薄彼,獨自落了你的兩個妹妹,今兒起你們三人便一起每日先練一練最基本的禮儀,也不怕日後在嬷嬷面前丢了最基本的臉面。”
沈氏說罷,柳媽媽便直接往上走了幾步,對三人道:“雖然娘子們是主子,老奴是婢子,可若故意敷衍而學不好,老奴亦不會心軟,該罰的老奴自當會罰,娘子可聽明白了?”
三人同應了聲是,陳滿芝了然請安是假,後面那句該罰的罰才是最重要的,陳馥蓉聞言偷偷的癟嘴,一早起來她就得了姨娘的吩咐,無論沈氏要她們如何,一定要忍。
聽了幾人應聲後,柳媽媽便開始自己的一番講習,從最初的相見禮、請安福禮到立容和坐容分別又做了示範,随後要求三人跟着照做,一有不滿意便是重新再來,如此一遍又一遍的重複着,直至最後她手裏竟然拿着柳鞭在一旁候着,這般用意如此明顯讓三人頗為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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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娘子,且不要分心了,您的手放得太過僵直了。”柳媽媽持着柳鞭在她手臂上一揮,陳滿芝立即感覺痛意。
“所謂立容,立時正身平視,兩手相合掩在袖內放至胸口與下腹之內,手臂要柔軟,若是讓別人瞧見你現在這副模樣,定是認為你心底有怨而私下在隐忍,再來一次。”
“是,媽媽。”陳滿芝垂首,忍着痛楚接着再來。
沈氏一邊聽着管事婆子絮絮叨叨的說着鋪子,一邊饒有興趣的看着院內的四人,瞧着這些礙眼的小賤人一副驚心的模樣,她頓時覺得精神氣爽,心頭的陰霾也散了幾分。
陳滿芝對于古代女子禮儀這方面并未接觸過,如此反複不停的練習不僅覺得累贅而且很別扭,六娘七娘年紀尚小,也經不起将近一個多時辰的折騰,如此下來,三人皆是筋疲力盡卻又無可奈何。
陳滿芝再擡首時,只見沈氏旁邊站着門上的婆子,嘴巴翕翕合合不知在沈氏耳邊說些什麽,而沈氏面色陰沉,絹帕已經被攥進手裏。
片刻後沈氏走到陳滿芝面前道:“今日且練到這吧,明日你們再繼續,你先回院子收拾一番,一會就直接去姜府吧。”
姜府?陳滿芝微怔,随即反應過來應了一聲,待沈氏走後,她安撫了一會六娘和七娘就回了院子。
床上擺着幾件衣裳,色澤單一素淨,以她那一世的年紀,早就過了喜歡流光溢彩的年齡,陳滿芝挑了杏色的短襖和淺紫的挑線裙換好後就帶着念平去了外院。
姜府的馬車在門口候着,車夫跟婆子見到她後比起昨日更是恭敬,看得陳府門上的婆子甚是驚訝。
幾人上了馬車,待到姜府時,那婆子直接帶着陳滿芝到了昨日的房間,方錦娴見到她後立即将她拉進內室,裏面站滿了人,她被拉至床尾。
床上的少婦安靜的躺着,兩只眼睛盯着賬頂,眸底散渙像是失了溫度。
床頭守着一個四十年紀的婦人,滿臉淚痕正拉着少婦的手,婦人邊上坐着一個滿頭灰白的老者,一身銀灰道袍,精神矍铄,頗有道骨仙風的氣質,正在給病者施針,而站在老者身後的是昨日的三個大夫以及姜方氏。
“陳娘子來了。”方錦娴輕喚了一聲,而後老者嗯的一聲應下,其他人皆是望着她,神情不可思議。
早上當方錦繡再次血崩的時候,大夫依舊無方,方錦娴照着昨日陳滿芝說的那番看了穢物,跟她所說的無差,然後下定決心拿了藥方出來,結果姜家一陣怒罵。
待盛昌忠趕到姜府時,看了方錦娴手裏的方子,又給方錦繡把了脈問了情況,結果什麽也沒做轉身就走,就道:“既然已經有大夫開了方子,何必又浪費我的時間。”
姜家不解問了原因,盛昌忠指着藥方對他們道:“對症下藥,方子都開好了,叫我來看熱鬧?真是不閑我事多。”
最後姜府認了錯道了歉,盛昌忠只說:“哪個大夫看的再請過來便是。”他不會插手別人的病家,陳非醫者無方。
在得知方子出自陳滿芝之手後,最詫異的莫過于姜方氏,前幾日以及昨日陳滿芝說的一番話,都讓她心生怒火,而現在她卻不得不去将這個人再一次請了過來,而且接下來的時間裏,她還要視這個丫頭片子為上賓。
“這個傻兒,怎麽可能懂這些東西,這些東西她不可能知道的,一定是有高人在背後指點。”她腹诽着。
那三個大夫亦是如此,“這小娘子,究竟是誰?她何時學的醫,師從何人,什麽時候開的方子?”
故而,他們面露異色,不停的打量着眼前這個看似毫不起眼的小娘子。
老者收了手舒了一口氣,随即在袖口摸了一番将一物拿了出來,打開看了看,人參、當歸、大黃、雷丸、川牛膝、紅花、厚樸、紅花、桃仁……
“陳娘子?”老者轉頭晃動着腦袋左右看了看,“人在哪?”
聽聞有聲,陳滿芝擡頭,微微一怔,這下才看清了那老者,竟是前幾日在街上的那醫者。
“在,在這呢。”方錦娴忙應了一聲,那老者望向床尾,待看清來人後,不禁咦的一聲站起身,“你怎麽在這兒?”
衆人登時一怔,看這問話似乎二人認識?難道盛昌忠就是這小娘子背後的高人?
“陳娘子,是我。”陳滿芝眉稍微挑,看着老者,“你手裏的方子,是我開的。”
盛昌忠撫了撫那花白的胡子,像是在思量什麽,“你這方子是自己開的?”他的聲音帶了些疑惑,他的眼神又帶了些欣賞,像是發現了什麽不得了卻又不确定的事。
不知為何在他這話問出後,陳滿芝便覺得身子有些顫抖,“是……是我開的。”她心裏飛快的兜轉着,想着藥方上面所開的藥品和藥量,逐一對過後覺得沒有問題,便放下了心思。
盛昌忠看着她又盯着方子,面露出不可思議,這分明是理氣活血,祛瘀下胎的方子,正應對了方少夫人的病,一個小娃子既然比這些迂腐的大夫還會看診,對醫界來說簡直是恥辱,想起上次見到這小娃子的情景,難道她當真是醫者?
“你這方子是祛胎的藥,我倒是想知道如何診斷并且開的這方子。”
他的話一落,陳滿芝微微一笑,那一世,每次調休她都會去爺爺的診所幫忙看診,如此已經将近八年,診脈解脈這事對她來說也算日常之事。
她看着衆人,深深舒了氣,而後道:“幾日前,我在姜府曾聽聞下人講病者脾氣變大,下|體有出血,過分害喜而且吐了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