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姜府
她撫了鬓角走到堂屋當中, 想到外間那流言,便指着一院子的丫鬟婆子,喝道:“這些亂嚼舌根子的人, 自各領五大板子, 扣一個月月例。”
門外的下人,壓低着頭, 皆不敢出聲。
如今傳言散開,外頭那些人會定會盯着陳府看熱鬧, 她只好速戰了, “伺候文姨娘的那個丫鬟呢, 去喚來。”沈氏再道。
翠環低着頭應了聲。
沈氏轉過身又走回上座,吩咐齊媽媽道:“去吩咐一聲明兒起讓那些孩子都來請安,再去跟鵬哥兒的先生說一聲, 讓他介紹個先生過來。”她的鵬哥兒可不要被那兩個賤蹄子拖了後腿。
齊媽媽得了吩咐便退了出去。
沒多久就有個小丫鬟跟柳媽媽從門外走了進來,那小丫鬟到沈氏跟前請了安。
“姨娘可還好?”沈氏端着茶吃了一口,看着那丫鬟道。
“這兩天每天夜裏都醒兩次,說是認床, 早膳用的也不多,看着臉色不太好。”丫鬟偷偷擡了頭,又繼續道:“早膳的時候還一直問……問奴婢夫人怎麽還沒帶娘子郎君過來用膳。”
沈氏聞言壓着要噴出口的茶水, 嗆了幾聲不停的咳着,柳媽媽忙斂了笑意,給她順着背。
這文姨娘在陳府這麽久了,難道這點禮數都不知曉?何時她一個正夫人要帶着孩子們跟她一個妾室共膳, 莫非她當真覺得自己是這陳府的主母了?
“她當真這麽問?”沈氏面帶疑惑,盯着那丫鬟厲聲道。
丫鬟身子微抖,狠狠的點頭,道:“姨娘這回正悶着氣躺着,說是不舒服,像是想讓奴婢找夫人叫個大夫。”
柳媽媽壓低着聲音說道:“文姨娘這才回府就開始擺架子,虧得榮華院那位不計較,要不然昨晚她就應該灰溜溜的從後門進府了。”
“她敢計較嗎?老爺從來沒把她放在眼裏,文姨娘在莊子上呆了這麽多年,不過就是因為老爺還惦記着老太爺的面子罷了。”沈氏冷聲道。
“何況,她在莊子過得也不錯,比起府上都快無過之而無不及了。”她笑了笑,“想必人上了年紀,也想享受一下這天倫這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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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媽媽笑而不語,當初文姨娘的事發後,老夫人要将送去廟裏,但老太爺念其孩子,便下令文姨娘去了莊子不得回府,老爺不喜自己的嫡母,但是對自己的父親倒還有幾分敬畏,這也是他一直沒讓文姨娘回府的主要原因。
沈氏慢慢的轉着手腕上的玉镯,對丫鬟道:“你先下去吧,讓姨娘安心呆些,晚些時候我再過去看看。”
丫鬟點了點頭就退了出去。
“那婆子怎麽說?可知道姜府叫她過來到底是做什麽?”沈氏看着柳媽媽問道。
“那婆子不過是做粗掃的,應的是姜府表姑娘要求才來的,不過奴婢已經敲打她了,想必不會在外面亂說。”柳媽媽道。
“當真只是姜府表姑娘的要求?”沈氏微微疑惑,而後突然就笑了,“姜夫人可真是的心大,讓這些孩子們胡鬧。”
柳媽媽不可置否,若只是小孩子間的胡鬧,倒也不用那麽在意。
姜府的宅邸,靈巧精致,朱漆的廣亮門,門钹上擺着錫環,中檻的四顆門簪上刻着“吉祥如意”的字樣,門口裏蹲着兩只石獅子,深刻逼真,看似威風凜凜。
陳滿芝帶着念平随着那婆子進了門,青磚鋪地,府內砌泥墊磚,擔梁式的垂花門前,一個衣着華貴的丫鬟候在那兒迎着,見到陳滿芝便上前跟她見了禮,随後又跟那婆子交了首便帶着二人進了府內。
姜府內一路游廊,花卉攀附,綻滿院落,綠樹虬枝茂密成蔭,所見之處皆是精致巧妙,沒多久三人便在一院內駐足,陳滿芝擡頭,只見眼前三間大正房,兩邊各兩間耳房,正房屋頂上有灰沙雕壓脊,兩邊吻獸翹峨。
“娘子您随我來。”那丫鬟轉身對陳滿芝道,随即邁步走向臺階,“夫人,陳四娘子來了。”
陳滿芝跟着她走進了廳內,聽聞上頭有聲道:“給四娘子備茶。”
這聲音不高不低,聽不出說話人的情緒。
陳滿芝擡眸,只見屋內堂上的三尺高螭案上兩邊各置着花觚,觚內的時鮮折枝花卉綻開,中間放着滿是佛香的青銅鼎,牆上挂着一幅畫和兩副山水挂屏,看着筆墨應該皆是出名人之手。
一個婦人端坐在案下的八仙桌邊,兩邊候着丫鬟婆子,那婦人嘴角微揚,指着下首的一溜帽椅對她淡淡道:“四娘子請坐。”
陳滿芝微笑的見了禮移步上前,在婦人對首的位置入了座,丫鬟端着茶蠱、點心行雲流水的上前,擱在她一邊的桌上随即退了回去。
姜方氏身形微豐,細眉圓臉,面色紅潤,眉宇間自帶一股精明之氣,绾着傾髻,髻上插着兩根象牙白如意簪子,別着一支三尾大鳳釵,鳳尾微晃,金燦燦的襯着她儀态不凡,身着煙霞色軟緞褙子,累絲鑲寶蘭花金領扣,下着瀾邊馬面裙,端的是雍容華貴。
“陳娘子,上次之事是我們誤會了,還望您別介意。”姜方氏聲音微沉,看着陳滿芝,面上略微施粉,肌膚透白似雪,梳着雙平髻,簡單別了兩朵粉色的珠花,襯着樸素的衣着裝扮得就像個下人,慶幸的是這張臉添了倒是給她幾分優勢。
今早方錦繡又是流血不止,大夫已經換了兩撥,皆是無應對之策,這時錦娴才跟她說了寫信之事,大夫沒有辦法,盛昌忠還在王府未回,無奈之下只好應着錦娴的要求叫了她過來。
陳滿芝淡笑,上次的事自己是好意提醒,姜府卻遣人了随後就到沈氏跟前告了一番,自己失了一個丫鬟,現在她輕描淡寫的說是誤會,這其中敷衍之意不言而喻。
“不過随口一說罷了,夫人不用介意。”她道。
姜夫人滿意的颔首,也算個通透的人,給她臺階還懂得下,看着很難想像以前是個傻兒,不過運氣好像不錯,能嫁到伯府也算是功德了,只是上次的事不知道是胡言亂語還是真的知曉,她不信一個傻了七年的人還會醫術這等本事,說起來倒像天方夜譚。
何況大夫在現在這個時代,那是匠人,是賤籍,她一個官家小娘子是怎麽可能知道。
“那日陳娘子所說之事,是哪位高人所見?還望您給引薦。”姜夫人思量過後問她道。
陳滿芝微怔,難道姜夫人以為是別人教她說出那一番話,“夫人,前日之事是秋蔓随口所說,并未授之于他人。”
“哦?”姜方氏有些驚訝,她餘光瞥着陳滿芝,那人面色沉穩,不驚不畏的坐在那,從臉上看不出端倪,難道真的是她自己的見解?她以前不是個傻兒嗎?
“那何以見得?”
陳滿芝站起身,笑道:“不過是聽那兩位姐姐說的症狀來猜測罷了,如要說見解,得看患者才能分辨。”
姜方氏面色微暗,端着茶蠱打量着她,她要去看患者?是來真的了?她一個未出閣的小娘子什麽時候學了醫術了?這去見倒不是不可以,畢竟是錦娴邀請來的,只是就怕她胡鬧報複那日之事,一時間她有些猶豫了。
“夫人,今早我看了貴府的信,應着方娘子的約而來,只是不知道她喚我來所謂何事?”陳滿芝問道。
姜方氏擡眸輕笑,不是看了信了嗎?什麽不知道何事,還回了信叫姜府找個嘴碎的婆子過去請,這會兒倒是會裝。
“就前幾日那兩個丫鬟所說之事,患病的是我們房裏的長媳。”她擱下茶蠱站起身,看着她道:“罷了,你随我過去吧。”
輕描淡寫解釋,盛氣淩人的責問,三言兩語就塞責了自己,這姜府實在讓她心裏隔閡。
“是。”陳滿芝蹙着眉應下,和念平對視一眼随即跟了上去。
陳滿芝跟着姜方氏一衆人等出了院落往東走,穿過西邊的穿堂往北邊走,穿過花廳又過一個垂花門進了一個小院落,院內的花卉齊放,奇草成叢綠樹成蔭,當中放着一張石桌和配套的石礅,被磨光亮透人,院裏有仆婦端着銅盆不時的路過,隐約聞到一股血腥味。
姜府的丫鬟候在了門口,陳滿芝帶着念平跟着進了屋內,濃濃的藥味充斥着鼻尖,堂屋內候着一個十五上下年紀的小娘子,她身後站了三個年紀不一大夫模樣的男子,皆是神色陰沉,不時的低聲交耳。
“姑母。”方錦娴迎了上去,餘光碰上了陳滿芝的視線,這是陳府的四娘?怎麽還是個孩子?前幾日她來姜府時自己不曾見到,今日所見倒真跟她想像得有些不一樣。
姜方氏嗯的一聲擺了手,朝她道:“你姐夫呢?”
方錦娴指着內室對她道:“在裏頭陪姐姐說話呢。”
姜方氏蹙眉,臉色不悅,見血晦氣的地方,一個男人進去做什麽,他又不是大夫,她壓着情緒看着一邊的三個大夫問道:“我兒媳婦現在可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