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回府
日頭一點點的沉下去, 陳府的馬車急匆匆的從古順坊出來往回趕,臨近宵禁的街道寂靜無聲,冷冷清清的透着寒意, 行人早已散去, 寬闊的街回蕩着馬蹄的嘚嘚聲,車裏氣氛因為外頭的天變得格外沉重。
陳滿芝輕輕蹙眉掀開簾子, 外頭天色漸沉,照這速度只怕趕到陳府時候也是晚了, 她放下簾子坐回了位置, 右手輕輕的敲打着左腕, 腦子極速的翻轉,想着沈氏會應有的刁難,過了很久, 終于她眼眸閃耀着一絲光澤,輕輕抽了嘴角,臉上的陰霾随之散去。
進了四月,天雖漸暖, 但到了夜幕依舊是稀薄的寒意,涼風簌簌,樹影婆娑, 春晖院裏一片燈火通明,陣陣歡聲笑語,愉悅的氣氛并沒有因為少了某人而消減。
今天是文姨娘回府的日子,沈氏破天荒的叫了幾個姨娘和庶子女一起用膳, 她讓人在正廳裏擺了兩桌,丫鬟魚貫而入的将佳肴一道道擺上了桌,然後井然有序的退了出去。
衆人照着長幼尊卑依次落了座,食不言寝不語,桌間只聽得到碟碗相撞的叮叮聲,寂然膳畢,沈氏讓丫鬟将殘桌收拾一番,便抓着文姨娘的手噓寒問暖一番,眼睛卻不時的往院外瞟去。
“這些年,姨娘受苦了。”沈氏看着坐在自己上首的婦人,身着暗紅縷金鑲邊銀灰素面綢子褙子,許是這些年在莊子上飽受了思苦,她颚骨高凸,面容有些消瘦,想到上次陳仲海說着她病了有些時日,繞是如此,沈氏在卻她臉上看不到半分病容。
文姨娘面帶着笑意,她很欣賞沈氏,覺得她就像年輕時的自己,有手段有魄力,不過只是自己運氣要差一些罷了,想到今日的晚膳宋小慈沒有出現,頓時心情大好。
宋小慈是陳老夫人的閨名,她也有個優雅的名字,叫文惠娟,只是進府日子久了,又擡了姨娘,所以極少人知道她叫什麽,但是她知道宋小慈一定還記得,那個占了自己兒子又把自己趕出府的女人,這一日她翹盼已久,今終成願,自己十三年後又回到了這裏,如今那男人已去,她便再也不會讓她有理由将她自己趕了出去,她要将原本屬于她的東西奪了過來。
“不過是去靜心罷了,自然比不上府裏錦衣玉食,我兒有心惦記就行。”她笑着拍了拍沈氏的手,很是滿意。
“是,這次回府便是頤享天年了,您安心我們做小輩的就舒心。”沈氏笑着又吩咐丫鬟将茶斟上,又道:“姨娘,您喝茶。”
榮華院的老夫人拒絕了他們用膳的請求,雖是如此,但沈氏還是顧及着便稱她為姨娘。
文姨娘笑着抽出手,端着茶蠱喝了一小口,陳仲海便支着孩子上前給她見禮,多年的沉心靜氣磨練就了她原先浮躁的性子,她想盡力做個溫和慈祥的祖母,便一一給孩子遞了見禮又招呼着他們坐下。
“蔓姐兒呢?”陳仲海眉頭輕皺,看着座下的幾個孩子,面色微怒。
沈氏微怔挑着眉頭站起身,面容親和的說道:“今兒跟我遞了消息,說是有事出去,這孩子這些年都沒怎麽出過門,我一時心軟便答應了,不知為何怎麽就這麽晚還未歸。”
她的神情看似很焦急、擔心。
“不是身子不好嗎,跑出去作甚?這一醒越發的沒規矩了都,還不如傻的好。”陳仲海攥緊拳頭高高擡起想要拂袖,忽然想到眼下的情景,便又緩緩的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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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林氏生的那孩子?”文姨娘便想起那個溫和儒軟的女子來,只記得她長得很漂亮,低眉順目的很是恭敬,她去莊子前,林氏剛生了二女兒,又失了大姐兒,所以一說她便想起來。
沈氏聞言垂首暗抽了嘴臉,将臉上譏諷的情緒潛藏,随即擡頭笑道:“是,叫蔓姐兒,十三歲了,想必您見着就會喜歡。”
文姨娘便緊緊蹙着眉,面色有些不悅,早前就說了自己要回府,怎麽今晚用膳就故意遲了?她臉色一沉,就道:“她親祖母來了都避而不見,這禮數都學到狗肚子裏去了。”原以為林府家教好,想不到竟生出這樣的孩子。
她的話一落,陳仲海面露尴尬一時無語,自己的女兒落了生母的面子,奈何現在卻打罵不了。
“姨娘,您也別生氣,這丫頭之前癡癡傻傻的好幾年,這不才好沒幾天呢,禮數倒沒怎麽學過,回頭讓夫人請個教養嬷嬷來就是了。”楊姨娘笑着上前适時的脫口而出,一頓又道:“再請個先生,瞧着銘哥兒和恒哥兒也不咋滴,索性就一次請了算了,再加上有您這個親祖母看着,肯定事半功倍。”
賈姨娘倏然擡頭看着她,神色有些激動,這個平日裏說話尖酸刻薄又處處和自己頂嘴皮子的女人,現在竟然為她們說話?她一時間有些琢磨不透。
元姨娘則是朝她抿嘴一笑,雖然不知道楊姨娘這樣做的用意是什麽,但至少把這個問題提到明面上來說。
“是這樣?”文姨娘若有所指的看着沈氏,面帶疑惑,沈氏微微扯了嘴角努力的拼湊出笑意,她瞟了一眼楊姨娘,這個賤婢什麽時候開始跟她們這樣好了?
“是,蔓姐兒最近剛好,等她身子好些了媳婦再慢慢教她。”她避開了給兩個哥兒請先生的話題,扶着文姨娘的手又道:“後座媳婦已經安排好,您今天也累了一天了,現在過去看看是不是要添些什麽?”
她睨着楊姨娘,面上的嘲諷似尖針一般射出,楊姨娘鄙夷的回了她一眼,別過頭不再理會。
沈氏的話一落,文姨娘猛然抽出手站起身,面色凜然譏笑道:“是要去看看,占着我兒又不生蛋的禍害,我看看到底是誰熬到最後。”這個賤婦,自己舒舒爽爽的住着大跨院,卻非要她擠在後罩房,真是欺人太甚!
衆人眼觀鼻鼻觀心的低着頭,假意沒有聽見她方才說的話。
“姨娘。”陳仲海撥高了聲音喊道,“還是先去看看,缺什麽一會就給補上。”雖然老夫人現在不管事,但是這樣明目張膽的高談闊論,若不孝的名聲傳出去只怕自己這官途也到頭了。
文姨娘聞言心頭便松軟了下來,要不是為了這孩子,只怕她宋小慈早就化成一堆白骨了,“罷了,說這些作甚,只是徒添煩心罷了。”
沈氏站起身忙安撫道:“早些安定下來,也好讓孩子早些過來給您請安。”
文姨娘看着夫妻倆微微颔首,轉目就對陳仲海說道:“這裏有心蘭陪我,你就去忙吧,別耽擱了公務。”
“你們都下去歇着吧,也別跟我這個老太婆耗在這裏了。”她一副女主人的姿态,傲視群雄。
衆人朝她施了半禮就各自散去。
沈氏扶着她走出廳堂,丫鬟婆子提着燈籠在前面照路,剛走進抄手游廊,便瞧見門上的婆子急匆匆的跑進院子,那婆子頓足朝二人見了禮,又給沈氏使個眼色便候在一旁。
“姨娘。”沈氏笑着說道,“您先跟着柳媽媽過去,媳婦處理點事,馬上就過來。”
她自稱媳婦,視文姨娘為尊。
文姨娘滿意的看了她一眼,便随着柳媽媽先行往後座方向走,待她走後,沈氏轉身又進了廳堂,那婆子弓着身子上前小聲道:“四娘子方才已經回府了,讓奴婢給頂了回去。”
“不過……”婆子悄悄擡頭,見沈氏面色淡然沒有不悅,便繼續道:“不過她跟奴婢說,今兒是因為跟宣武侯的世子爺多說了幾句就耽擱了回府的時辰,若是夫人實在生氣,那她便去伯府借住一宿。”
“她說什麽?她說要去伯府借宿?”沈氏愠怒道,這個賤人是瘋了不成?竟然敢要挾她。
“還有她說,說什麽宣武候世子爺?”她深吸氣,心裏跟吃了蒼蠅一般惡心,她什麽時候認識了些野男人?
“奴,奴婢不知,四娘子是這麽說的。”婆子心頭一凜,低着頭又問道:“那還要不要放行?”
“放,怎麽不放,今天姜府不是還來信了嗎?一會讓老爺交給她吧。”沈氏想到信的內容和署名,冷笑道:“過府敘解病症?難道前兩日天的懲罰還是不夠?”
婆子看着沈氏喜怒無常的臉,心頭一涼縮着脖子忙應聲匆匆走出院子,婆子疾步的往大門走,相比沈氏她寧願多看那個傻了的四娘子。
待她趕到門上時,陳滿芝正站在在門前的丹樨上,借着門內微弱的光線,她瞧見那人娉婷袅娜的身影,看似孤寂、悲涼卻無形中透着鎮定,仿若被刁難以及結局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我可以進去了嗎?”婆子愣了好一會,待那人說話時,她才發現不知何時她已經站到自己面前。
婆子看着那人淺笑,她記得這如瓊華的笑容好似很久前也有個女子一樣,她再次失态:“娘子您,您……裏頭請。”
陳滿芝笑着跨過門檻,她的仆婦緊跟在身後,二人很快的消失在婆子的視線裏,婆子忙喊道:“快,把門帶上。”
就這點時間她背後竟然生了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