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武漢最大的燈具批發市場位于漢口區的順道該(武漢人把街都叫“該”)。這條街,還真是一條街。狹窄細長,卻顯得更加熱鬧。司馬溪從街的這頭望去,看不到街尾,唯有兩旁清一色燈具店或者五金衛浴店,不由得暗自感嘆。這樣的地方,必然寸土寸金,藏龍卧虎。
寸土寸金,最好的位置一個月的租金高達十萬之上,這得賣貨的時候賣得多黑才能賺出來啊。
藏龍卧虎,武漢本地人,生意最好的也只能淪為二等商人。一流大戶,全部是來自溫州的生意高手,簡直都是一統江湖。整個生意圈,溫州人占了70%之上,無論是人數還是生意額;本地人最多占10%,其餘的份額被來自杭州和其他地區的人士瓜分。
武漢還有一個比較大的燈具市場位于武昌區,跟順道該相比,更多的是面對本地的零售。盡管如此,不少百姓還是不辭辛苦的跨區跑到順道該購物,名聲在外嘛。而實際上,武昌燈具市場所售的商品大部分就是從順道該進的貨。百姓需要的就幾樣東西,其實價錢跟順道該也差不多,一句話,都是一樣黑。不過,消費者就喜歡往大的地方擠,挨宰也覺得大地方的才是正宗貨,誰都沒辦法阻止。
這些情況司馬溪很快便得知,歸功于抵達武漢的第二日,便幸運的碰到了雨田照明湖北區的上一任經理。那人叫毛軍,已經三十多了。被雨田公司炒掉之後,換了個廠家依然在順道該混。毛軍算是本地人,來自武漢邊上的一個小城市。也是個高大的胖人,但是跟胖子光不同的是,胖子光是壯碩,而毛軍則是純肥。看上去估計至少得有230斤的樣子,也是小眼睛,帶着一副黑邊小眼鏡,臉盤卻是小臉盆一般。雙下巴,幾乎看不到脖子。走起路來,渾身的肥肉都在顫。皮膚也比胖子光白皙多了。
意外的相遇,令司馬溪心中驚喜不已。互換了名片,司馬溪對毛軍一通贊美。什麽毛軍大哥是前輩啊,自己只是個後生新進,一定要多多賜教啊。言不由衷的同毛軍一起貶斥一番雨田照明公司,為何将如此優秀人才放跑。轉移話題,又将毛軍的長相一通胡侃,什麽富态啊,強壯啊,有親和力啊,直誇得毛軍肚子跟下巴一起跟着顫抖。司馬溪自己都有些奇怪,一向不怎麽愛跟陌生人交流的自己,何時變得如此世故圓滑?不過,這一番談話,也并非完全虛僞。至少,跟光哥呆得時間久了,還真是對于大部分胖人有了莫名的好感。最起碼,覺得不論什麽樣子的胖子,大部分從外表就覺得肉乎乎的可愛,進而多少覺得比常人可靠一些。
眼見午飯時間不遠,司馬溪苦苦挽留毛軍共進午餐。毛軍推辭不過,兩人便在附近找了家飯館邊吃邊聊。功夫不負有心人,手頭緊張的司馬溪掏了飯費自然更加緊張,收獲卻是遠遠超出想象。
胖人大多話多,毛軍也不例外。話筒子一般,将自己歷年來的所見所聞一股腦灌進司馬溪的耳朵裏。也許是意外,也許是有意。毛軍對眼前這位人生得帥氣,又是儒雅有禮,善解人意的小夥子,印象相當深刻也是相當好。甚至連溫州人的一些忌諱,以及雨田的一些內幕,全部告知了司馬溪。
“司馬溪,雨田照明是個好地方,別看眼下規模小,但是有許多是其他同行無法比拟的,日後會非常有發展潛力。之前都是我郁悶亂說的,其實是哥哥我沒有把握好機會,希望你能珍惜,大展宏圖!”毛軍終于說了心底話,眼中十分誠懇。
司馬溪卻笑笑,并不十分在意。“我只需要把握一年機會就OK!”
司馬溪說一年,還真做到了。只是,這一年過得,實在是,艱辛、艱難、艱苦、堅硬、堅持。。。。。。只要是帶“jian”字的,諸多滋味,一同體驗。也許,這就是真正的人生,欲想見彩虹,必須先過風雨;欲想得永生,必須先信耶和華。。。。。。
曾經有那麽一個禮拜,是随着半顆大白菜渡過的,就發生在司馬溪到達武漢的頭一個月裏。
人生地不熟,搞不清狀态。順道該對面,就是繁華的漢正該。固然商業發達,各行各業,五湖四海的魚蟲混雜,整個商圈反而像個難民營,喧嘩而又髒亂。司馬溪不懂,稀裏糊塗的在其中,還算較為幹淨的一幢十層樓上租了間單元,每月700塊。本來房租一般都是一次性交半年,幾番協商,房主見司馬溪是個幹淨的正經人,便同意三個月一交,所以這一下就出去2100塊。
司馬溪交了房租,刨去路上費用以及請毛軍吃飯的錢,又買了少許日常用品,包括油鹽醬醋、鍋碗瓢盆、煤氣罐,以及一張睡覺用的毛毯和本地的電話SM卡,兜裏居然只剩下幾十塊錢。也沒有多擔心,因為走之前公司承諾了,會在跟總經銷商碰頭之後,再彙2000元過來。
司馬溪布置完這一切,便重新回到順道該,第一次拜訪自己的總經銷。總經銷姓嚴,嚴老板一家都是溫州地區人士。一個大女兒,上的是武漢一家私立貴族小學,學費一年至少十五萬。還有個小兒子,剛四歲,應該是超生的,嬌慣的不得了。連小工也是浙江地區帶過來的。這讓司馬溪有些頭痛,語言造成交流起來不是太順暢,好在對方語速慢一些,基本能聽懂。
這一家子看起來都是蠻客氣的人,特別是嚴老板,多少有些怕老婆,說話并不多。但是,讓司馬溪沒有想到的是,外面斯文和氣的人,做起事來,要麽全聽你的,要麽什麽都不會聽你的,一根筋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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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初次見面,寒暄一番。因為尚且不太了解武漢以及湖北市場,司馬溪說的少,聽得多,先看看自己負責的總經銷,也是目前唯一的直接客戶,到底是對市場怎麽個看法,以及對于發展是怎樣個計劃。
不過,聽完之後,有些失望。嚴老板一味抱怨生意不好做,沒有時間出去跑外圍開發客戶,工程上因為自己是外來人,人情上不好拉業務。司馬溪最終判斷,按照康師傅的說法,這是一“坐批”,還是一保守的坐着等待客戶上門的生意人。之所以目前看着生意還不錯,只是因為做這行業時間比較長,吃老本而已。
後來,對市場和背景了解的多了,也證實了這一點。嚴老板基本屬于順道該市場已啓動,第一批來到此地的元老級人物。先是賣花燈,也就是那種個頭比較大的天花板上的吊燈。最輝煌曾經有兩個大店和五個大倉庫之多,號稱武漢第一大家。後來花燈生意急速下滑,轉行賣水晶燈,就是酒店賓館那種。結果生意還是不好,又轉行了幾樣,最終選擇了小型射燈,而雨田照明眼下就是以射燈類和電子鎮流器為主。只是,生意大不如當初。中途又被新來的“溫州五虎”聯手打壓,現在只剩下了一家小店子和一個倉庫。
這家店子,只有不到十個平方,後面帶個小倉庫。即便這樣月租也要幾千塊之多,因為位置在市場最中間。狹長的空間,兩邊擺滿了高中低檔電子射燈。天花頂上則懸挂着幾十盞吊燈,有些還是幾年前一直沒處理掉的尾貨。
但是,即便這樣,嚴老板也是蠻知足的。自從總代理了雨田照明,小小的一盞射燈,零售至少翻上三倍價錢,就是批發也有近兩倍的利潤。所以說,射燈這玩意別看小小的,不怎麽起眼,卻是性價比相當高的生意。款式花樣繁多,往往沒有價格的可比性。
顯然,嚴老板不是個上進有進取心的魄力之人,司馬溪最終總結。
看來,發展之路并非那麽容易。只是,眼下沒工夫淳淳誘導。因為傍晚收電費的來了,上一位房客欠了幾十塊就跑了。給遠在武昌區的房東打電話,房東只是回複說,先墊上,回頭從一季度房費裏面扣除。
沒辦法,只得先墊上,不然明天就立馬停電,而司馬溪每晚都需要寫工作總計計劃以及繼續加強對産品圖冊的記憶。這點小錢。。。。。。哎,問題是這個時候真是一分錢難倒英雄好漢。司馬溪看着手裏面僅剩的九塊五毛錢,心中真是有些發毛。據阿蘭講,彙款需要三四天的樣子才能到賬。那麽,9.5元除以4=?司馬溪也不希望是2.375元,偏偏自己工科畢業,數學相當好,根本就不用計算器。
人生真是有太多意外太多驚喜!司馬溪每天中午花一塊錢買倆饅頭,晚上再花一塊錢兩個饅頭。下飯菜就是火車上剩下的瓶子底兒那麽多的阿香婆辣醬。可是到了第五天,還剩下五毛錢的時候,錢還沒到賬。為什麽少了一塊錢呢,是因為阿香婆弄得司馬溪實在是不堪忍受,“奢侈”了一次,買了個鹹鴨蛋。
這一整天司馬溪哪裏都沒敢去,除了數次銀行。給阿蘭打電話,總是推說快了快了,可是一直到銀行關門,還是沒到。
司馬溪拖着疲憊(午飯沒吃,更多是被餓的)身子,一步步向出租房返回。心底說不出來的滋味,孤獨、疲倦、失落、害羞、害怕、擔心、思念。。。。。。餓的頭暈眼花,腦子裏去想光哥的模樣,卻總是無法集中思維。
用最後的五毛錢買了個饅頭,回到家中,掰開,将阿香婆辣醬沾了幹幹淨淨。肚子裏總算多少有了點充實感,晚上也沒心思看書寫東西了,早早的躺下,緊緊的裹着毯子,仿佛那毯子便是光哥那寬厚溫暖的胸膛。終于,獨單的睡去。
第八日,2000元彙款終于抵達。司馬溪跑到街邊大排檔,點了兩罐,自己早已垂涎欲滴卻沒舍得買的瓦罐雞湯,脆骨都沒有丢掉,連湯帶水一同灌進自己的肚子。吃得太急,差點噎住,打了兩個飽嗝,直感覺眼圈發紅。
這一個禮拜,真是度日如年,浮生若夢。最後這兩天,彈盡糧絕,翻箱倒櫃,終于發現頭晚剩下的半截白菜幫子。就掰成數份,放進味精鹹鹽,用自來水煮。白菜幫子有些爛,水一開幾乎就化掉。于是,就這麽喝湯渡過了兩日四餐。
這樣的味道,一直過了好幾年司馬溪還能清晰的回憶起。有滋有味,跟那個相聲裏的“珍珠翡翠白玉湯”,有得一拼!
即便是餓的肚子有些絞痛的時候,司馬溪依然想着胖子光。光哥,一個人孤零零的在村裏。缺少人情的哥哥姐姐,不懷好意的老四,村民們異樣的目光,這一切令人難受的情況下,光哥,你,你過得還好嗎?
遠在天邊另一方的胖子光,此時過得還真是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