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飛哥套上T恤就出了門口。大家也沒了心情,都早早睡下。司馬溪睡不着,只是躺在床上,靜靜的望着窗外的月亮,心中滿是回歸的渴望,以及對于未來的不安。
漫漫深圳路,何處,何時,是歸途?
既然睡不着,不如去附近走走。路過服務臺的時候,司馬溪聽見服務員大姐正在跟人吵。對方是個男人,聲音有些熟悉。過了拐角,司馬溪這才發現,那個男人居然是小菜兒。
“怎麽了?”司馬溪走過去問道。
“沒錢就別住店,天經地義,求我也白搭,騙子我見得多了去了!”服務員大姐憤憤的搶先嚷嚷。
“大姐,我在這兒住了一個多月了,不會騙你的。”小菜兒看見司馬溪,有點不好意,聲音很小。“明個兒晚上,我就連着今天的房費一起補給你。”
“不行!”那大姐回答的很幹脆,沒有絲毫餘地。
“欠多少?”司馬溪看着縮着腦袋的小菜兒,仿佛看見工地上那次被人欺負的胖子光,心中不忍。
“昨天他就趁天黑溜進來,都沒跟他算賬呢。要是加上今晚,一共兩天,一百四十塊!”大姐面無表情,口氣卻溫和了一些。
司馬溪付了錢,又對小菜兒說,自己沒吃飯,能不能陪着一起吃點。
找了路邊一個小攤,點了點東西。司馬溪象征性吃了兩口,把飯菜都挪給了小菜兒。小菜兒也沒說話,狼吞虎咽的吃着,看樣子,簡直是一整天都沒吃東西了。司馬溪看着看着,突然就機械的夾起一片回鍋肉,送到小菜兒的嘴邊。小菜兒一愣,迷惑的張開口,吃到嘴裏。卻是嚼的很慢,眼圈有點發紅。只不過路燈下,光線很暗,司馬溪并沒有發現。只是突然清醒,心裏一驚,這人不是光哥,這菜也不是紅燒肉。
一夜無話,飛哥的床鋪一直空着。到了早上,大家洗漱完畢正要出發,飛哥和猛男才回來。猛男的嘴邊一夜爬滿來胡子茬,跨欄背心斷了一條帶子,臉上髒兮兮的,說不出來的憔悴。耷拉着個腦袋,不好意思見人。還是飛哥圓滑,解釋道,沒亂來,只是沒有暫住證,穿着形象又不咋地,結果被警察誤認為是盲流,抓進局子裏去了。
大家夥也沒多奇怪,這種事情看來是司空見慣。沒人說話,猛男卻來了勁。
“草,啥幾把鬼地方,以貌取人啊?老子回老家了,賺錢少就少吧,再也不來了。”又望望衆人,突然就指着司馬溪,“這垃圾地方,也就适合你這樣的小白臉來混!”
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或許這話令司馬溪憶起當日的老四,胸中一股火騰地就竄起來,擡腳就朝猛男肚子踹了一腳。猛男哎呦一聲,反應卻是奇快,剛彎下腰,向前一竄,揮手,一拳就打在司馬溪左臉頰。司馬溪頭一歪,身子跟着扭動,一臉向下就撲倒在地上。猛男騎上去,揚起拳頭就要砸下去,卻被飛哥一把扯住。
“B玩意,你真要條子把你抓進牢子裏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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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開猛男,飛哥又拽起司馬溪。
“兄弟,不好意思哈,這混蛋就是脾氣暴點,其實沒惡意的。”
司馬溪卻是出人意料的淡定,擦擦嘴角的鮮血,微微一笑。“沒事,我也只是跟他鬧着玩。”然後十分優雅的輕彈肩膀上襯衫上的塵土,不急不慢的對提着褲子要過來幫忙的小菜兒,說道:“我們走,GO!”
司馬溪在前面走,小菜兒系着褲帶在後面跟。司馬溪面無表情,心裏卻在暗自發狠。
草,要是我光哥在,看他不削死你!猛男多個幾把,硬得過光哥那缽大的拳頭?
又一次來到筍崗人才大市場,司馬溪不敢再大意。必須要盡快找到合适的工作,早點賺錢回家去。才兩天,就想死光哥了,這麽耗着可不行!
司馬溪生得一表人才,談吐又不凡。只可惜,這裏是招聘人才,而不是面試鴨子。既然明白快消品的工作要求熟悉深圳或者周邊市場,那就不再糾纏。還是找自己的專業老本行,土建工程做監理。可是,又冒出來個致命缺陷——不會廣東話。這就相當麻煩了,監理需要跟各個部門溝通協調,一般中層都是本地人,不會廣東話哪裏行?監理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也不夠陪個翻譯的級別吧?
一圈下來,兩百多家大小公司,竟然沒有一份讓自己滿意的目标。
這樣又過了兩日,還是一無所獲。随便投了幾份簡歷,只面試了一家,卻是家期貨公司。不光自己完全不懂,況且那公司是靠提成的,還不能提供食宿。其他幾家,司馬溪不是很想去,而且對方也根本沒給他信兒。
每回去筍崗,小菜兒都是跟着司馬溪一起走,卻是中途下車,不知蹤影。晚上,把司馬溪拉到一旁,不好意思的要借三百塊錢說是明晚,或者最遲後天晚上就還。
司馬溪也犯愁,先不說信任問題,上次自己替小菜兒補交的兩天140元的住宿費,已經按時還給了自己。關鍵幾天下來,自己一共淨剩900塊。工作的事情還沒邊兒呢。給了小菜兒,沒準哪天自己就是想回去光哥那裏,都不見得買得起車票了。
最終,還是将三百塊給了小菜兒。這事兒,真是個艱難的抉擇。深圳這個地方,魚龍混雜,人到了一定困境,尊嚴和品德都不見得跑到哪去。大家都明白生存的艱辛,即便是豪爽的北方人,到了這裏一起吃飯都是AA制。三百塊,或許之前是司馬溪跟朋友打場保齡球的費用。只是如今,也許是返回光哥老家的救命稻草。
既然眼看稻草要消失了,就決不能再去挑剔了。天亮,這是來深圳的第五日。司馬溪懷揣着剩下的最後六百塊,如荊軻渡江去刺秦一般的決絕,坐在公交車上不斷在心裏給自己打氣。
到了筍崗人才大市場,看來今天不宜出行。轉了好幾圈,也沒有一家完全滿意的公司。只好有病亂投醫,簡歷亂投一氣。好在都是自己手寫的,不是人才市場特制的五塊錢兩張那種。這是後來司馬溪自己想出的主意,因為看見幾乎所有人千篇一律的都是一個模子的簡歷,毫無特別的吸引力,幹脆自己手寫,做得跟張POP海報似的,又醒目又省錢。
無的放矢吧,就連那種上門賣家具純靠提成的公司都報了一家,起碼能管吃管住餓不死。如果實在一時找不到工作,那就它了,邊幹着邊去找。
眼見“報無可報”,時間還早,幹脆像看戲一樣看看別人都是怎麽求職的。不小心就溜達到一家挂牌子為“雨田照明有限公司”的招聘臺旁。招聘職位一堆,能夠多少适合點的只有“區域經理”一職。不過,這樣的高職,司馬溪是不敢去想的。自己只是拐着彎領導過一群農民工,像這種區域經理自然是帶領一幫精英白領,自己是肯定做不來的。
不料,在旁邊聽了幾句招聘官同一名求職者的問答,司馬溪發現那些問題怎麽那麽簡單,對于自己簡直是手到擒來,偏偏那個求職者卻被問得瞠目結舌。于是,帶那個求職者走後,見左右沒人,司馬溪便走上前,猶豫的問道:“您好,我從來沒有做過照明這行,可是剛才聽到您的那些問題,我覺得不是那麽難,能否,也按照剛才那樣,試試我?”
招聘官笑笑,解釋說這行一般是需要照明業內人士,但是區域經理卻并不一定,反而大部分是業外人員,不過是需要精通業務和工程。這下,司馬溪有了信心,自己不光做監理直入工程,後來又做了快消品,自然不懼怕業務領域。
“那麽,我可以坐下,試試嗎?打擾您的寶貴時間了。”
“OK!”招聘官見這個年輕人一直彬彬有禮,明顯高素質風範,立即有了好感。見司馬溪坐下來,有意撿了幾個簡單些的問題,不料司馬溪連思考都沒有,對答如流。接着,加大了難度,結果基本上還是完全難不住司馬溪。
面試完畢,招聘官熱情的起身,跟司馬溪握手。
“這只是第一次初試,我只是能夠引進,真正決定權在市場部,明天你有時間嗎?”
午飯,司馬溪再次奢侈了一把,又吃了頓麥當勞。這幾日為了省錢,頓頓盒飯,吃得自己看見雞腿就反胃。即便進了麥當勞,也是避開炸雞類,選的是巨無霸牛肉漢堡。
司馬溪對剛才自己的表現很滿意,整個過程稱得上對答如流。看來,當初賣康師傅并且研究內部培訓資料,沒白費心血。那些問題,無非是經銷商怎麽管理,業務如何開展,竄貨以及殺價怎麽處理。。。。。。這些,跟康師傅的“通路精耕”一比,實在是小兒科。
第六日,天一亮,司馬溪便出發乘車去了惠州。昨天面試完才知道,原來這家照明公司總部在惠州。臨行前,看了小菜兒的床鋪一眼,被褥整齊,看來一晚上沒回來。
到了惠州,又乘坐當地的小中巴,輾轉到了下面的一個工業開發區,其實也就是個小鎮子。一路所見,乃至進了廠子裏,司馬溪有些失望,這裏也太破落了。在實習的時候,還聽說這家公司是三個老板湊錢合股而成,總資本才一百萬而已,連廠房大樓都是整棟租賃的。簡直沒有任何不動産。只是事到如今,也沒有得選擇了。這就叫,山窮水盡!
但是司馬溪萬萬沒有想到,就是這麽一家不起眼的小廠子,沒兩年便飛速成為業界一匹黑馬,将所有同行遠遠甩在身後,并成功在香港上市。當然,不僅僅是司馬溪,估計所有人,就連創始人,那位號稱“照明狂人”的大老板,都沒想到吧。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市場部部長是個矮小微胖的中年人,還算和氣。兩人談起來反而很随意。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楊部長一直都沒怎麽提問,只是讓司馬溪自己一個勁的去陳述以前的工作,以及對渠道的看法。整個過程,幾乎都是司馬溪一個人在說。只是到最後,楊部長直接問司馬溪,如果大家能成為同事,那麽在面前有兩個區域可以選擇。一是重慶市場,二是武漢,包括湖北。你會選擇哪個?
司馬溪想了想,反問道,可以給我介紹一下公司大概對市場的操作手法,以及管理層嗎?
聽了大致介紹,司馬溪這才知道原來大老板是廠長,重慶人;二老板主管國內外市場營銷,居然也是重慶人。于是,司馬溪毫不猶豫的回答,我不選重慶。
楊部長有點驚訝,之前跟司馬溪不是沒介紹,重慶雖然是個直轄市,卻是燈具行業最重要的市場之一,容量很大。于是,便問司馬溪是怎麽考慮的。
司馬溪笑笑,解釋道,重慶固然市場大,可是競争同樣激烈無比。況且,很重要的是,老板都是重慶人,當地經銷商都沾親帶故的,自己過去,還指不定誰去“區域”誰呢!而,武漢,九省通衢之地,那麽整個湖北省的發展未必比重慶差。
楊部長沒說話,但是司馬溪明白,不發言就表示一種默認。最後,楊部長告訴司馬溪,回去等通知。司馬溪猶豫的問道,需要多久?不是司馬溪心急沉不住氣,而是,自己衣兜實在是太癟了。
回到深圳的招待所,當晚小菜兒依然沒回來。第二天,也就是來深圳的整整第七日。一整天沒收到楊部長的回複,晚上都快九點了,小菜兒還是沒有回來,看來,欠自己的三百塊稻草真的要消失了。司馬溪翻來覆去的點着手裏的四張鈔票,這才是最後的一根稻草。如果明天再不去買車票回去,那就真回不去了。
照明公司對自己的初試和複試,明明感覺毫無問題,偏偏到現在都沒有消息。難道那幫人,只是為了套取自己的所學?又一想不可能,自己想法怎會這麽小家子氣?看來,真是山窮水盡之時,人的尊嚴頂不過五鬥米,小菜兒不正好是個例子?
司馬溪長長的嘆了口氣,實在忍受不住這種等待審判的味道了,鼓起勇氣,撥向楊部長的電話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