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西楚霸王
司馬溪正在胡思亂想,就聽見院子裏傳來喊聲。
“光子,光子!”
司馬溪慌忙離開胖子光,擡起頭向窗外打量。“是我大姐。”胖子光一骨碌從炕上爬下來,出門迎接。
司馬溪心想,光哥這人也太粗線條了,怎麽老是不關大門。這來來往往的,跟公廁似的。怎麽又來了個大姐,是家庭會議還是滿漢全席啊?不會又是來借錢的吧?
心裏一緊張,也爬下炕,跟了出去。大姐也是年紀大的人,沒五十也得快五十了。大姐只是打量了司馬溪一眼,就不再理會,只是跟胖子光說了一番話。一向大方的司馬溪,眼見胖子光信誓旦旦拍胸脯的樣子,心中就發毛。不會把倆人最後的那點“棺材本”都給搭進去吧?
大姐走後一問,司馬溪才長長舒了口氣。原來大姐農忙,人手不夠,是過來抓胖子光這個壯勞力來的。胖子光也明白司馬溪的擔心,笑着說:“還好,咱沒錢,可有的是力氣!”
司馬溪心有餘悸的說道:“光哥,我随便說說你也別生氣啊。你家裏人可真是有一套,要麽不來,一來就全來。還都是各有各的事情。”
胖子光用手撓着後腦勺,也很無奈。“我每次從外地打工回來,不出三兩天,肯定能見到我這幫哥哥姐姐,或者侄子侄女。這回,還算時間長的呢。你還別說,指不定一會我三姐也會從哪鑽出來呢!”
“光子你說我啥壞話那!”胖子光話音剛落,背後就傳來一道十分不滿的聲音。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又是好話不出門,壞話也不用傳千裏,傳出幾米就夠了!
這下根本不用胖子光介紹,司馬溪就心裏就雪亮了,趕忙迎上前去,替胖子光解圍。“三姐,您好!我叫司馬溪,是光哥的把兄弟。”
這是一個三十六七風韻尚存的中年女人,瓜子臉柳葉眉,雙目之間生了一顆痣。鼻梁陡峭,兩張嘴唇片子一般的薄。耳垂上分別一只穗型耳鏈兒,穿着打扮在村子裏算當上幹淨而時尚。三姐也打量了一下司馬溪,見是個大帥哥,就有些矜持起來,學着城裏人的樣子,伸出自己塗了指甲的右手前探。司馬溪急忙舉手迎過去,禮貌的握了一下,便想收回,不料三姐抓得還挺緊,一下居然沒抽回去。
“溪——溪——,大兄弟啊,你好你好!”
司馬溪打了個冷戰,慌忙使勁一扯,這才将手收回去。三姐這才将臉轉向胖子光。“光子,姐姐今天來,沒啥大事。我直說吧,最近手頭緊,想跟你拆兌個兩千塊錢。”
“沒有!”胖子光也煩了,連個解釋都懶得說。
“沒有?怎麽可能?你在外打工,一個月起碼兩千多吧?半年乘以六,足有一萬二。你不會又跟我說,都借給那三個哥哥姐姐了吧!”
司馬溪一陣頭暈,光哥腦子那麽笨,怎麽哥哥姐姐們的算術學得都那麽好呢?還都是同一種算法,根本不把光哥的吃喝花銷算進去。這真的都是一個媽生的嗎?不待胖子光張口,司馬溪先苦笑道:“三姐,您還別說,我長這麽大,今天一天就把光哥的哥哥姐姐們都給見全了,您是最後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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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幫B玩意,就知道占光子的便宜!”三姐一聽,剛才的淑女形象立即了無蹤影,又一細想,問道,“不對啊,光子,不可能一萬多都借給他們了吧?”
“不是,光哥大部分的錢都給我交住院費了,現在他真的沒錢了!”
三姐滿臉鄙夷的看了看司馬溪,剛才對帥哥的一點點好感雲消霧散,似乎司馬溪花的不是胖子光的錢,而是她的。又見胖子光不說話,心裏有氣,哼了一聲,扭頭就要走,不料瞥見胖子光左手腕上的那塊昆侖運動手表,頓時來了興趣。
“光子,你這表哪來的,好漂亮啊,這得小一千塊吧?”
“一千哪行啊,好幾千呢!”胖子光很得意,伸過胳膊來讓三姐看。三姐愛不釋手的摸着表盤,說:“真的假的,這麽貴啊?光子,你說你吧,上次找你拆兌你都沒答應,這次又沒戲。這表給我玩幾天總可以吧?”
“那可不行!”胖子光飛快的抽回自己的手,背到身後。“這是溪溪送我的新年禮物。”
三姐狐疑的看看胖子光,又看看一旁尴尬的司馬溪。“哼!”心裏有氣,扭頭便走,邊走還邊念叨,“沒見過你這樣的弟弟,啥都想着外人,也不幫自己的親姐姐!”
司馬溪跟胖子光就呆立在院子裏,大眼對着小眼,半天說不出話來。半晌,司馬溪終于忍不住,猶豫的說道:“光哥,這些哥哥姐姐們,跟你真的是一母同胞,哦,也就是說,是一個媽生出來的嗎?”
胖子光眼睛黯淡下去,思索了一陣,又是眼神一亮,說了一句特雅致的話。
“溪溪,至少還有你!”
新的一天有新的忙碌。一大早天都不太亮,胖子光就被老四喊了出去,好一陣才回來。喝了一碗司馬溪最新學會做的玉米面粥,對司馬溪擠擠眼。“溪溪,今天有樂子玩了。”
“破莊裏能有啥樂子?”司馬溪跟胖子光待的久了,說話也開始土裏土氣。以前都說“什麽”,現在也是“啥啥”的。
“昨晚死人了,今天要出殡。”
“暈死,辦喪事也叫樂子?”司馬溪摸摸胖子光的腦門,“光哥,你是沒睡醒啊,還是發燒說胡話呢!”
“嗨,溪溪,這你就不懂了吧。死的是村裏的一老頭,都九十八了,這叫喜喪,不用哭的。還請了戲班子呢。一會我先幫着扛棺材入土,完了就帶你看戲去!”
“這樣啊,也是啊,要是再活兩年,就變成百年王八精了。”
“草,溪溪,你現在說話咋跟我一樣粗俗呢?你是真的大學生不?不過,哥哥我喜歡,嘿嘿!”見司馬溪開始開玩笑,胖子光很高興,看來,溪溪真的把那些不痛快的事情給忘記了。
一直到了十點多,胖子光這才忙活完,跑回家拉着司馬溪就跑到村頭那個熟悉的草場邊去看戲班子。遠遠的便看見那裏搭了個簡易的演出臺子,幾個花紅柳綠打扮的,也不知道是男是女的戲子才手舞足蹈的唱着戲。
周圍都是人頭。也難怪,村裏都是沾親帶故的,那老者活了将近百歲,不知道有多少或遠或近的孝子賢孫來助陣。其實演戲大家都看膩歪了,而且只是少數老頭老太才喜歡。很快,一些後生們便開始鬧騰着,要求來點現代氣息的節目。于是,戲班便開始演點二人轉,或者通俗歌曲。只是,顯然這個戲班子風格比較保守和老套。拿唱歌來說吧,女的一卸妝,居然是個老娘們。男的還算年輕,卻是個小細脖,看他唱高音部分都替他捏着一把汗,生怕那突兀的喉結一用力便會蹦出來。最可氣的是伴奏,居然還是唱戲用的二胡,無論多麽活波向上的歌曲,在這種伴奏之下,都是莫名其妙的壓抑。惱得胖子光都想上去,将那把二胡給砸了。
“這是從哪請來的班子啊,東家可真會省錢,都不如我唱的好!早知道,還不如請我來呢。”胖子光不滿,又吹噓着。“咦,那拉二胡的小子,咋這麽面熟呢?”
司馬溪也定睛打量,可不是嘛,那人居然是鄰居老四。
旁邊倆老娘們也打趣道:“哎呦,原來大歌星在臺下呢。真的假的啊,光子,有本事你整兩句?”
胖子光聽了這話,卻是靈機一動。低聲對司馬溪說聲等會,便急匆匆的往家跑。一會又跑回來,手裏拎着那把吉他。興沖沖的塞給司馬溪。
“溪溪,來,給哥哥伴奏,讓這幫俗人見識見識,啥叫唱歌!”
“啊?”司馬溪覺得這麽多人,難為情。可是見胖子光一臉興奮,又不好掃興,只好問道,“光哥,你想唱哪個?”
“還是《天堂》吧,這個我最拿手。”胖子光說唱就唱,扯開嗓子,粗豪渾厚的嗓音漸漸彌漫擴散開來。
“藍藍的天空,清清的湖水……”
一開始還不顯眼,到了高音部分,臺上立馬蓋不住了。
“我愛你我的家,我的家我的天堂……”
老四一見是胖子光唱歌,伴奏的卻是司馬溪,心裏有氣,拼命拉着二胡。可惜二胡這種樂器,是很難出高音的。結果一個用力,“啪”的一聲,斷了兩根弦兒。
沒人再去理會臺上,都紛紛湊過來,圍成一個大圈,看胖子光他倆表演。胖子光唱完一曲《天堂》,竟然扯開嗓子唱起農民最愛聽的《纖夫的愛》。司馬溪暗暗叫苦,這歌用吉他伴奏,也太難為人了。彈了幾下,完全跟不上胖子光的步調。卻又被胖子光的激情感染,幹脆将吉他塞給旁邊的一位大姐拿着,自己跟着胖子光也唱了起來。
胖子光:妹妹你坐船頭 哥哥在岸上走 恩恩愛愛纖繩蕩悠悠……
司馬溪:小妹妹我坐船頭 哥哥你在岸上走 我倆的情我倆愛……
胖子光唱的來勁,手舞足蹈,出了一身臭汗,幹脆一把将大背心扒下來,擰成一股兒,當做纖繩。自己抓着一頭,讓司馬溪抓着一頭。腳下邁着類似扭秧歌的步伐。
胖子光扭着頭對着司馬溪:妹妹你坐船頭 哥哥在岸上走 恩恩愛愛纖繩蕩悠悠……
司馬溪裝作害羞的模樣:你汗水灑一路啊,淚水在我心裏流,只盼日頭它落西山溝哇,讓你親個夠,噢……噢……
“好!”衆人看得起興,待一段落,齊聲喝彩。
“城裏的小白臉,就會裝B!”一縷尖銳的聲音,落在衆人喝彩聲末尾,顯得異常突兀。
“草!誰說的?”胖子光馬上火了,跟着衆人的目光一起搜索過去。大家都四處張望,只有一個人冷冷的靜立不動,手裏拎着一把爛二胡。
“老四,是你?你他媽的這幾天是咋了,抽風啊你!”胖子光幾步上前,推了老四一把,惱怒之下,沒收住勁,老四直接後仰,摔在地上。
老四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驚訝的說道:“光哥……蔡光耀,你打我?我又沒說你!”
胖子光一愣,火氣卻又上來。“你說的是溪溪對吧,我就納悶了,你幹嘛老對溪溪不順眼!你說我倒沒事,說他就是不行!”
這話噎得老四難受得不行,狠勁也上來了。“我草,我就說他了咋了。你就知道護着他,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倆大男人,天天睡在一起,不要臉的,變态!”
“咚——”的一聲從胖子光背後傳來,扭頭一看,卻是那把吉他發出的聲音。剛才那位大姐已經将吉他還給司馬溪,本來司馬溪還沒弄明白狀況,可是聽了老四這話,那晚胡永斌給自己的恥辱立即浮上心頭,一個慌亂,懷裏的吉他就失落到地上。司馬溪覺得血往胸口湧,頭暈目眩,禁不住搖晃了一下身子,軟軟的就要癱倒。
胖子光一見司馬溪慘白沒有血色的面容,當即明白了怎麽回事。自己好容易将司馬溪哄好,卻被老四一句話打回原形。不由得怒火中燒,根本沒多想,揚起手照着老四的臉就抽下去,一聲清脆的響聲過後,老四的左臉迅速紅腫。
胖子光不再理會老四,慌忙轉身去攙扶司馬溪。司馬溪卻清醒過來,憤怒的望着老四。老四被一巴掌打得轉了兩圈,差點摔倒,蹲在地上,順手拾起手邊一小塊磚頭,沖着胖子光的後背就甩過去。司馬溪急忙向一旁用力,微微推開胖子光。那磚頭不偏不正,砸到司馬溪的胸口。怒火攻心,加上這撞擊的外力,司馬溪嗓子眼兒一甜,一小口鮮血忍不住就噴了出去,蒼白的臉上更加沒有血色。
“我草泥馬,你混蛋!”胖子光一聲怒吼,就沖向老四,将老四撲倒在地,騎上去就開打。剛打了幾拳,斜着飛來一腳丫子,踹到胖子光右肩,胖子光一個沒留神,啪的一聲倒在地上。原來是老四的三哥,也就是老三見自己弟弟吃了虧,上來“拔腳相助”。
老四也爬起來,跟老三一起将胖子光按到在地上,三人厮打着。胖子光被壓在地上,拼命掙紮着,冷不丁看見旁邊一張熟悉的女孩的臉。那張臉冷漠的看着這一切,好像跟自己完全沒有任何關系。胖子光心中一痛,這個女孩童年的時候,曾經常常騎在自己脖頸上,或者後背上,讓自己逗得笑容那麽燦爛。沒錯,她就是大姐的閨女,自己的親侄女,大丫。
胖子光忙裏偷閑,繼續向人群中掃去,果然有幾張熟悉的面孔。大哥好一點,本來就是個膽小怕事的人,猶猶豫豫的縮着脖子卻不敢上前。撞上自己兄弟的目光,慌忙轉過頭去。左邊不遠處是二姐,正在跟旁邊一個老娘們聊着家常。到底是讨論一窩下了幾頭小豬崽呢,還是誰家的媳婦偷漢子了呢?
胖子光突然感覺到全身的無力,仿佛大病一場手腳都動彈不得。這麽多年,不是不明白哥哥姐姐對自己的算計。只是覺得都是一家人,哥哥姐姐都是老婆孩子一群人,被生活壓迫才會那麽做。而自己,沒有孩子沒啥負擔,能幫多少就幫多少。早晚,等他們有了能力也會幫自己。哈哈,現在終于知道了,他們會怎樣來幫助自己!
胖子光趴在地上,放棄了抵抗。瞬間身上又多挨了幾通拳頭。不痛,老子皮糙肉厚,可勁打吧!可是還真的痛,是老三還是老四?一拳捶在胖子光的腰眼兒上,一陣痙攣,電閃光滅之間,卻想起司馬溪昨天問自己的那句話:你們真的是一個媽生出來的嗎???
是啊,不是還有三姐嗎?三姐那人嘴上刻薄,其實只是個豆腐心,小時候可喜歡跟自己玩了。我的三姐去哪了?胖子光頂着拳頭,目光搜尋着自己的三姐。終于看見三姐在右邊的人群中張望,卻不是朝自己這邊看,而是看着自己背後的方向,這眼神咋那麽興奮呢?
胖子光順着自己三姐的目光側頭望過去,原來那邊是司馬溪。司馬溪見胖子光被人壓到地上打,急得不得了,撐着自己虛弱的身體就要沖過來幫忙,卻被老四的大哥拽住,好在老四大哥也是個五十多的老頭。司馬溪好容易掙脫,又被老四媳婦攔住。司馬溪心中焦急,便推了老四媳婦一把,不料老四媳婦當即撒潑,“打人啦,男人打女人啦!”邊嚷邊撓,一下就将司馬溪左臉抓了幾道血印兒。
胖子光心中凄苦,老四出事家人全上。自己出事,哥哥姐姐沒有一個過來幫忙。只有一個沒有血緣的幹弟弟,是真心想過來幫自己,卻被人“毀了容”。胖子光身上已經挨了不少拳頭,棉布褲子也被扯成了兩半,都露出了半張屁股。兩只布鞋,也早已不知道甩到哪裏去了。可是胖子光完全意識不到身上的痛,只是覺得自己的一顆心,撕心裂肺,要爆炸了一般的疼痛和難受。所有人都攔着溪溪不讓溪溪過來吧?自己知道自己常年打工在外,在村裏沒啥人緣。老四卻是人緣極好。可是,這不是重點,這不是重要。胖子光知道司馬溪一向注意自我形象,那幾道血痕,不僅僅是抓到司馬溪的臉上,也抓在胖子光的心頭。
“啊——哈——!”胖子光一聲大吼,一個胳膊肘頂到老三的胸口,老三仰面躺在地上,捂着胸口痛苦不堪。老四還趴在胖子光左肩,摟住胖子光的脖頸膩着。胖子光雙膝撐地,直接挂着老四的身子,便掙紮着站起來。雙手後抄,抓住老四的兩個胳膊就是一個大背摔。老四重重的摔在地上,塵土飛揚,半晌不能起身。
胖子光大步朝司馬溪的方向走去,老二揮着拳頭就沖了過來。胖子光擡起粗腿,一腳将老二踹倒在一旁。走近司馬溪,一把拎住老四媳婦後脖領,跟扔只小雞子似的,随手甩到一旁地面上,摔得老四媳婦直叫娘。老大那個小老頭過來想評理,卻被胖子光雙眼一瞪,吓得一哆嗦閉上了嘴。
胖子光一手摟着司馬溪的腰身,一手輕輕撫摸着他臉上的傷痕,眼裏全是痛苦和悲傷。一時按捺不住心疼,居然低下頭,輕輕親了一口司馬溪帶着傷痕的左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