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這也不是第一回 了,連陳夏花都沒放在心上。
當人“馬前卒”的,得有挨揍的自覺。
莊民國記得的,到上輩子大隊的婦女主任由鎮上指任前,他這兩位“小舅子夫妻”可沒少被人唾罵。
罵他們“傻子”,“多管閑事”,這還是斯文人了,暴躁點的起了沖突的也不是沒有,尤其過年過節的,誰家都想圖個喜慶團圓,他那舅母是知情出身,平日裏的口頭禪,大道理一套一套的,什麽,“不要被一時的壓迫所阻撓”,“怕什麽,起來跟他們鬧起來。”
婦女主任的設立是為了調節各家的矛盾,保護老弱婦孺的,是保護婦女孩童,更為了調節各家矛盾,他舅母杜青是個容不得一絲沙的,人家家裏鬧些小矛盾,就是夫妻吵嘴,婆媳不和的,他們夫妻一出馬,“小矛盾”就成了“戰争”!
反正他們兩口子所到之處,一片狼藉。
放映隊放了電影沒兩天,就過年了。
大年初一,莊玉林兄弟兩個穿了他們的新衣裳村子裏炫耀去了。
紅太陽大隊裏,過年的時候家家戶戶都炸點丸子,有錢的炸酥肉,大多人家還是選了炸丸子,炸丸子費油,費面粉,于是人們就把平日攪糊糊吃的玉米面給加進去,面粉就用得少了,莊民國家裏,陳夏花炸丸子最好吃。
他們家的炸丸子不止玉米丸子,還有紅薯丸子,蒸熟了紅薯,過涼,再碾成紅薯糊,加面粉和,搓成小丸子炸,十分香甜。
兩樣都給隔壁大房送了份,大嫂劉春枝也回了,是幾塊炸芋頭。
上午,村裏上上下下就互相送,一家的吃上一口,到中午都快吃飽了,莊民國說把大房端過來的炸芋頭再炒炒,熬點粥、配一碟鹹菜就夠了。
陳夏花一聽就端去鍋裏炒了一回,裏邊放幾個蒜苗子、姜蒜,幹紅椒,香味十足,用完了午飯,陳夏花要去洗碗,莊民國把她攔了下來:“你歇一會,我去。”
“我,還是我去吧。”陳夏花在家裏平日不怎麽說話,都是問話才答,從來不主動問,做的最多的,就是幹活。
家裏裏外全是她埋頭幹活的影子。
莊民國不讓她再逃避,推了推她:“去吧,去看看大兒跟小二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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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孩子吃得快,吃完就跑了。
莊民國又道:“再抓一把瓜子去。”
莊民國給她支了招,就端了碗筷去洗,都回來這好幾個月了,再生疏的人在一個屋檐下住了這麽久也該熟了。
小二玉春沒讀書,被他勤快媽媽帶了幾回倒是喊人了,老大性子倔,又在學校讀書,跟陳夏花相處的時間少,到現在不跟以前一樣時不時看眼人,像是在确認她到底在不在,什麽時候走的模樣,現在不再偷偷看了,但也沒喊過。
這小子确實記仇,那氣性大着呢,現在還小,等他大了還喜歡刺人呢。
套用幾十年後人家短視頻上說的,他這是“老陰陽人”了。
莊民國洗了碗出來,往院子門口一看,大兒莊玉林兄弟倒是好生生坐在門口吃瓜子,陳夏花坐在他們身邊給他們兄弟殷勤的剝瓜子殼,兩張嘴等着一張手剝,陳夏花忙不過來,見莊民國來,還喚他過去,叫他去:“搭把手。”
莊玉林兄弟吃得跟小倉鼠似的,兩頰鼓鼓的,莊民國本來是想說上一句,“自己剝”的,一看兒子這吃相,到底嘆了一口,認命坐在旁邊給他們剝殼子。
兩個人剝,兄弟兩個面前還有餘糧,莊民國去拿了碗來裝了大半碗,叫大兒去端給老兩口吃,他們就繼續剝瓜子殼。
“砰”的一聲翠響從隔壁響起來。
陳夏花立馬跑了過去,莊民國晚一點,沖到大房那邊,只見莊玉林跌坐在地上,手上端的碗也摔在地上碎開了,陳夏花把人扶起來擋在身後,老實得不善言辭的臉上滿是憤怒的瞪着莊二妞:“你怎麽這麽壞啊,你弟弟哪裏惹你了你推他。”
陳夏花跑得快,莊二妞原本是打算把問題推到莊玉林身上的,就跟上輩子一樣,跟她們姐妹平常推脫一樣,什麽“都是莊玉林他們自己不懂事、不聽話”。
還沒推,陳夏花先看到了。
這輩子陳夏花也聽了好幾回,男孩子皮實,她原本也想着是姐弟之間的嬉鬧,哪裏想到,是莊二妞這個看似“老實人”在撒謊!
莊二妞模樣像她爸莊民安,是個老實巴交的模樣,平常又不愛說話,莊大妞性子厲害,像她媽,莊二妞像她爸,都說她跟她爸一樣是個老實的。
老實個屁!
莊二妞想跟平常一樣往莊玉林身上推,但現在先被陳夏花這個當二嬸的看到了,這話就說不出來了,噘着嘴不吭聲。
她是覺得二叔他們奈她不得。
莊民國他們确實奈不何她,但是也沒姑息她,轉出門把莊二妞拉到村子裏,把她做的事給講了,莊二妞衆目睽睽下,淚花在眼裏打轉,莊二妞今年都十一了,欺負堂弟一個五歲的,莊民國沒心軟。
他大嫂劉春枝這會出面了,也是個不講理的,“二弟你也是,你家裏又不是沒吃的,她們不也是你侄女嗎,你這個當叔叔的一點吃的不給,她們都以為你不喜歡她們了,這不才推了玉林一把,都是小娃,沒用多大的力。”
在劉春枝眼裏,莊二妞為什麽推莊玉林那小崽子呢,就是莊民國太偏心了。
“那你這個當伯娘的怎麽沒給玉林她們東西?別說沒錢的話,家家戶戶這年月都窮,我家也是過年分肉才吃了一口,炖肉的時候還給爹娘端了碗,至于他們是全吃了還是你們也一起吃了,這大家心裏都有數,你們可是一個湯都沒回的,這半碗瓜子是孝敬爹娘的,親孫女還搶老人的吃?”
兩個老的跟着大房住,但凡他們要孝敬,那就免不了要吃虧,要被占點便宜。
正值中午吃了飯沒多久,村裏人多着呢,劉三嬸撇了撇嘴兒,“連半碗瓜子都要搶?”
她這個有工人的家庭,是不會為了一把瓜子幹這種蠢事的,劉三嬸天然帶着優越,語重心長的跟劉春枝說:“不是我這個當嬸子的說哦,我家裏可沒人敢搶我兒子孝敬給我的,你們當爸媽的也別太摳了,棉花糖才五分錢一團,果丹皮也才一毛一根,你們家孩子沒吃過,花個一毛幾分的買來給她們嘗嘗怎麽了?”
“只有吃過了,才不會饞一把瓜子兒,姑娘家,饞嘴的名聲可不好聽。”
劉三嬸這個工人家庭說的話比別人都有信服力。
上輩子,他們光明村除了莊民國兩個是大隊下出了名兒的享福的老頭老太太外,在他們之前的最享福的就是劉三嬸了。
人愛碎嘴,又喜歡說人壞話,但架不住她有個孝順的好兒子。
他們家的“工人”大壯在八十年代買斷了工齡,去了私營廠裏打工,買斷補貼的錢拿來給劉三嬸買了社保,買了沒兩年劉三嬸就是關工資的人了。
劉春枝被這話給躁的,臉都紅了,她得罪不起劉三嬸,就惡狠狠的瞪着莊二妞:“跟我回家去,吃吃吃,家裏是少了你吃還是少了你喝,眼皮子這麽淺的。”
劉春枝帶着莊二妞一走,莊民國也帶着人走了。
大嫂劉春枝要早出來,他也犯不着去外邊說,大嫂劉春枝怎麽想的莊民國猜得到,就是覺得他們奈何莊二妞不得,他們躲着不出面,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熊孩子之所以是熊孩子,那就是背後沒有一對有擔當的父母。
回去的路上,是陳夏花把大兒莊玉林抱着走的。
莊玉林一直沒說話,小腦袋一直埋在陳夏花懷裏。
陳夏花都回來這麽久了,他還是頭回要她抱的。
一到家,她難得主動開口跟莊民國抱怨:“你說她們姐妹怎的就這樣了呢?小時候看着還好好的。”
要不是她看見了,只怕大兒莊玉林身上又要背個“不懂事”的标簽了。
莊民國難得泡了點茶水來,看兩個兒子在院子裏玩,才跟陳夏花說起來,“所以,我們當家長的,要學會相信孩子。”
一個家裏的信任出現了坍塌,是致命的,足足幾十年都平複不了,互相指責,吵鬧不休,都是莊民國親身體會過的。
究其根本,就是“信任”。
“不管是誰說,就是老師說,咱們也要打聽清楚。”
陳夏花的反應更多數的父母一樣:“老師的話還有錯了?”
“只要是人,誰沒錯過?”
老師嘛,有好有壞,有一心為學生的“好老師”,也有害群之馬,不講師德的“壞老師”,家長不能一味只聽老師說,還得學會聽孩子說。
莊民國上輩子看視頻號就看過,有些愚昧的家長一聽老師說孩子哪裏不好,都不聽孩子說,就“認定”了是孩子的問題,對孩子動辄打罵,把老師的話當“聖旨”一樣。
這樣的家長是愚昧的,也是悲哀的,更悲哀的,是那些不被他們信任的孩子們。
包括莊民國自己。
年初二,莊民國一家去了六生産隊陳夏花娘家,小舅子陳銀寶已經沒事了,結婚七八年頭一年在丈母娘家見他勤快又來事,不吹自己的豐功偉績了,姐夫長姐夫短的,拉着幾個姐夫喊家裏沒錢,借不出錢來。
他這是怕莊民國兩個來借錢的。
丈母娘今年把“批評大會”都給取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