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莊民國是提了一袋糧食回了自家。
劉春枝當然不能說自己算錯了,擺明了是想扣小叔子的糧食,她是要臉的,在村裏更是經營了多年的賢惠大度的人物。
劉春枝想了一簍子的話來,剛開了個頭就沒了,在莊民國母子一人一句下把她的路堵得死死的,劉春枝只得承認是自己太過勞累,以至于提前“老眼昏花”,最後把多出來的糧食還給了莊民國。
糧食都還了,自然這飯也不能和在一處吃了。
劉春枝沒占到便宜,莊民國提着糧食出門的時候她還陰陽怪氣兒的:“二弟啊,你們家夏花又不在,以後餓肚子了也忍一忍呢。”
“砰”的一聲關了門兒,哼着調子回屋了。
誰還不會唱花兒為什麽這樣紅呢?
莊民國回頭提了糧食給兩個兒子看:“以後咱們家就自己開火了。”
莊玉林自告奮勇的,說要去撿柴火。
“行,爸帶你們去。”趁休息這幾日,莊民國是半點沒閑着,家裏家外都收拾了,外邊菜地也打理了,豆角用木杆子插着牽了藤,茄子黃瓜四周的草都拔了,抽了一天把菜地理清了,莊玉林就帶着弟弟跟着拔草,他們人小,也拔不了什麽事兒,菜地忙過了,又花了三天帶着兩個小的去後山坡撿了柴火。
莊民國力氣大,一天要撿十來捆,撿了三天,那柴房裏頭的柴火就夠燒好久了。
他大嫂擔心的爺三幾個沒得口熱乎的吃不現實,莊民國就算不會縫縫補補,爺三穿得破爛,但他還從沒有叫兩個兒子餓着肚子的,上輩子莊民國跟大嫂家一起吃了幾天飯,就被大嫂劉春枝扣了糧趕出來,家裏沒糧,好在這個天不缺菜,家裏還有些玉米面,攪成玉米糊和着菜也能飽腹,莊民國每天早早起來先把菜摘回來,在回後山去撿柴,每天起早貪黑的忙,等秋收一過,這才整個人廋得跟竹竿一樣,別人本來就說他們家沒個婦人家操持了,又一看他的模樣,更說他們家沒有婦人家可憐了。
說白了,他這是沒有規劃,“規劃”這個詞兒是大兒子玉林說的,他就曾經指出來過,說,“人家為什麽不叫我們吃飯了,那是你提過去的糧食,人家還得給你算一筆“加工費”呢,也就你,人家說什麽信什麽。”
莊民國上輩子确實活得糊塗,最根本的原因是他心好,覺得都是一家人,在想想大哥家要養爹娘,大嫂又重男輕女,憐憫兩個留着他們莊家血脈的兩個侄女,不願意計較太多。
莊玉林刺人的時候能說得人啞口無言的,“這“加工費”可貴了,一半都劃出來了,人家的閨女,還指着你這個當叔叔的養起來呢,口糧都算你頭上呢。”
說起後來父子幾個過日子的時候,他還總結了下的,說他這日子過得沒有規劃,也就是心裏沒有計劃,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不在心裏計劃好,都是到了跟前兒才想起來要做什麽,可不得到處忙,最後忙過了,人也跟着受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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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民國現在做的事就開始學着玉林曾經說過的“規劃”來了,今天先做什麽,明天做什麽,要上工的時候,他先提前摘上幾天的菜,把糧食放到竈房裏,或是一早起來把飯菜多做些,放在後邊的水槽裏冰着,早上燒了水溫了裝進小竹筒裏,吃了飯就帶着兩個兒子去上工。
劉春枝想象當中的爺三幾個苦巴巴的模樣一直沒見到,氣得她肝疼,好像不在她家吃,這爺三個過得比在她家吃飯還好。
氣歸氣,劉春枝上工的時候可不敢偷懶了,前頭挑了十幾天的糞可把她累趴了,不過她也不是沒法子,八月收的是玉米,村裏的婦人都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玉米葉子肥大,劃在身上又癢又痛,下了工,劉春枝本來是準備使喚兩個女兒去跑一趟的,想了想還是自己到了莊民國跟前兒:“二弟啊,你們家夏花七月七過生吧,沒兩日了,你還是去請個假,去你丈母娘家走一趟吧,工分什麽時候不是掙,去晚了嬸子該不高興了。”
莊民國跟陳夏花當初結婚還是大嫂劉春枝介紹的呢,對陳家那婆子她清楚得很,陳夏花是八月過生,莊民國是九月,他們兩口子的生就前後挨着的。
劉春枝為啥叫他別去玩了,那是因為陳家那老婆子不好對付,莊民國幾個女婿在她面前,是要被她開“批判大會”的。
見他聽進去了,劉春枝扭着腰就回家去了,得意得很,嘴裏還哼着:“花兒為什麽這樣紅,為什麽這樣紅...”
劉春枝不提,莊民國還當真忘了這事兒了。
他現在每天都充實,就是上工下工,帶兒子,家裏家外的忙,都忘了過兩日就到陳夏花過生了,其實對他們村裏人來說,過生不過生的又有什麽差別?
他跟陳夏花上輩子就沒正兒八經的過個生日,後頭玉林帶着小二趕回來,給他們買了蛋糕,買了新衣裳,教他們吹蠟燭,許願,一家人正正經經的吃了頓飯,這就是過生日了。
但現在這年月,能吃飽就不錯了,哪裏還有蛋糕新衣服的,莊民國都沒想過要過生這回事,他大嫂這話,是叫他去丈母娘家挨訓呢。
為啥?沒去幫忙,沒去送禮,可不得挨訓,嘿,他婆娘過生呢,他還要送禮到岳家,送到丈母娘手頭的,哪有這樣的道理。
莊民國直接就忘了這事兒,八月收完了玉米,緊接着又要收紅薯了,等整個秋收忙完,這場搶收糧食的任務才算結束,一閑下來,村裏的婦人們、知青們就約着去公社買針線頭的,從去年開始,縣裏頭就流行顏色缤紛的紗巾,一出來就迷了大小婦人的眼,以有一方紗巾為榮呢。
一張紗巾兩塊錢,縣裏吃公糧的大小婦人都買得起,上工的時候騎着自行車,脖子上圍着紗巾,就是一道亮麗的風景線了,他們農村的婦人是買不起的,也有人咬咬牙買了一方回來,往脖子上一戴,就是全村最亮眼的了。
莊民國上輩子就沒跟住在另一邊的知青們接觸,如今也沒跟他們接觸,他把七月收下來的棗曬幹了到公社裏換成了錢。
七月棗,八月梨,莊家房子裏種了好幾顆,成年的大樹,每年能結不少果子,莊民國就是靠着這幾棵樹結的果子賣給公社供銷社,這才拿得出錢給他爹養病。
曬幹的紅棗和梨便宜,幾棵樹上統共二百多斤,得了十五塊,給他爹在衛生所買了藥,路過賣紗巾的,一堆大大小小的姑娘們在挑,莊民國不懂這玩意到底哪裏好看了,都走過了,到底又倒了回來。
他大兒子說了,“生活是什麽?是驚喜,送禮是俗氣,但誰看見禮物不高興,不開心的?”
回去後,莊民國把藥給他爹送了去,莊炮仗接了藥,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這錢你攢着,我這腿好不好的也就這樣了。”
“拿着,兒子現在沒錢,等以後掙錢了,咱們去縣裏的醫院看,聽說縣裏醫院的醫生高明着呢,再不行去春城。”
莊炮仗胡亂點頭:“你是個好的,你大哥也是好的,是爹拖累你們了。”
劉春枝端着一盆衣裳走進來,聽了莊民國這大言不慚的話,撇撇嘴兒,就他們莊家這樣,還掙錢,夢裏掙呢。
莊民國出了大房門,次日一早給兩個兒子換好了長袖褲子,布料也是灰撲撲的土布,天已經不怎麽熱了,沒給他們穿背心。
他牽着人往大隊走,沿途還見到了大嘴的劉三嬸跟田婆子,問他:“你們爺幾個去哪兒喲。”
莊民國也沒遮掩:“給我家玉林報名,送他去讀書!”
劉三嬸兩個的臉色頓時就變了,臉上明顯的嫌棄,從莊民國身上再看到兩個小的身上,說得十分言不由衷的:“去讀書哦,不錯不錯。”
不錯個屁。
“以後哦,肯定也跟你爸一樣,是咱們村裏最有“學問”的人了。”
這是反話。
莊民國小學畢業,已經是他們紅太陽大隊出了名兒的“知識分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