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清州地處朗月山腳下,是一座還算繁華熱鬧的小城。因為天下第一大派清風劍派就坐落在朗月山上,所以清州城中經常有些來來往往的武林中人。城中人人尚武,連街上的六歲小兒也能像模像樣地舞槍弄棒一番。
清風劍派門檻前,自然沒有人敢在此撒野為非作歹。所以雖到處可見一身風塵的江湖中人,城中卻向來太平。反倒便利了歷任官府,輕輕松松就能博得個治下有方的美名和朝廷嘉獎。
清風酒樓是清州城中最大的一間客棧。似乎搭上了清風的名號,連生意都好做多了。雖然它不見得比別家好到如何,來來往往的江湖中人卻顯然更中意這一家。每到用膳的時辰,酒樓上上下下的堂中無一例外地熙熙攘攘人聲鼎沸。五湖四海的口音彙聚一堂,大多是五大三粗的漢子,或拎重捶,或扛大刀,口沫橫飛地吹噓自己行過的俠仗過的義打過的惡戰殺過的惡人。
這樣的江湖人見多了,酒樓裏的小二也早就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所以當一雙潔白的氈靴踏入門檻,一抹素雅的修長身影進入眼簾時,游走在大堂間奔忙的小二打眼一看,就知道來的這位跟裏面這些不是一個檔次的,忙放下茶壺,殷勤地迎了上去,堆起笑臉招呼道:“客官快裏面請,外邊冷呢吧。客官幾位啊?打尖兒還是住店啊?”
來人拍了拍身上的雪,向小二點點頭,開口道:“不住店。将你們這裏的招牌菜都做上一份,做得清淡些,我要帶走。”
“哎,知道了。客官您坐着等,小的這就去給您下單。”小二飛快地将來人引到堂裏,搬了個凳子過來,拿抹布擦了擦,請客人坐下,又倒上茶水端來,便飛快地跑向櫃臺。
君書影看了看杯中的茶水,清清淡淡的顏色裏飄着幾根泛白的茶葉梗,不由得皺了皺眉頭,把茶水放到一邊。
自從袁康壽的壽辰之後,楚飛揚的師父信白似乎也不再那麽固執了。雖然沒有明說,這頑固老頭卻顯然已經默認了他這個前魔教教主,又是一個男人,陪在楚飛揚身邊的事實。
如今不知道楚飛揚同他師父密謀過什麽,竟然就這樣舉家搬到了清風劍派腳下。
君書影并不喜歡這個地方。楚飛揚卻鐵了心要回來,威逼利誘什麽手段都用過了,君書影最終也只能同意。
似乎從一開始,他就總是被楚飛揚牽着鼻子走……
好在楚飛揚并沒有要求住在清風劍派裏面,而是仍在山腳下他另一個師父曾經隐居的地方安頓了下來。這也是君書影沒有堅持拒絕的原因之一。反正一切恩怨都早已是前塵舊事,只要不是和清風劍派的人天天見面,倒沒必要擺出老死不相往來的态度,否則未免顯得矯情了。
如今人多了,那房屋就明顯過于簡陋了。君書影是無所謂,楚飛揚從來的那一天就忙着請來師弟師侄們修繕房屋,清理院子,甚至加蓋了一間書房,俨然是要安家在此的樣子。
今天他又大清早上了山,天過晌午了也沒回來。小石頭早已餓得嗷嗷叫,君書影也實在等不了了,便揣了銀子直奔這清風酒樓來了。
君書影百無聊賴地坐着。心中想了會兒楚飛揚寫給他的武功秘籍,一會兒又有些擔心被他拴在桌子腿上的小石頭,不由得有些心急起來,怨那飯菜做得太慢。
正要叫來小二催上一催時,身後四方桌上幾個人的談話內容裏卻飄來一個熟悉的名字。
“……楚飛揚,天下第一的楚大俠?!我呸!”一個穿青衣戴鬥笠,臉帶一道傷疤的男人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他配稱大俠?他配稱大俠?還天下第一,我們整個中原武林的臉面都讓他丢光了!”男人臉上的疤随着他的開口聳動着,一張臉不知是因為激憤還是酒喝多了,紅光滿面,不大的眼睛中射出精亮的光茫。
“楊兄,你小聲點,這裏畢竟是清風劍派的地界……”有人提醒道。
“小聲個屁。他楚飛揚算個屁!”另一個一臉橫肉的壯漢插嘴進來。他擡起酒杯倒幹杯中的酒,一抹油嘴道:“我跟你們說,那姓楚的小子,他有什麽本事?他是什麽,他是個愛男人的……恩。”壯漢做了個下流的手勢,拉長了聲音。幾個人互相看了一圈,淫笑了起來。
“我跟你們說。知道楊兄臉上這道疤怎麽來的麽?”壯漢打了個飽嗝,繼續道:“姓楚的砍的呗。那可真是一場惡戰,楊兄你說,是也不是?”
刀疤男人擺了擺手,一臉謙遜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怎麽不值一提?!”壯漢臉上的橫肉抖動起來,把銅鈴大的雙眼一瞪,“這種事情怎麽能不說,說出來給大家聽聽。咱也讓大家看看,那姓楚的小白臉是個什麽卑鄙小人!我跟你們說,上一次,黑瞎子山上那個匪幫,那是咱們黑羅剎楊兄一個人去單挑來的。楊兄一人浴血奮戰三天三夜,将那五百幾個窮兇極惡的賊匪殺得七零八落,自己也早已體力不支。那姓楚的小子居然此時跳了出來,解決掉剩下的幾個匪徒,楊兄光明磊落,哪裏想得到他是來搶功的,還向他道謝。他竟然趁機砍了楊兄一刀……”
一桌人立時發出噓嘆的聲音,搖頭感慨。壯漢拍了拍刀疤男人,繼續道:“什麽叫俠之大者?楊兄是也!結果功勞果然被那姓楚的搶去了,楊兄居然還不願跟咱們講出那件事,這真是……”
咯咯的幾道聲音打斷了壯漢的話。幾人明顯地感覺到一股陰沉的力量,面面相觑片刻,一起向前看去。
整齊的兔毛鑲邊的袖口下,白皙修長的手慢慢握了起來,手背上的青筋隐隐突起。那咯咯的聲音就來自那皮膚血肉下骨骼間的活動。
一桌五個粗壯漢子眼睜睜看着那人轉過身來,走到桌邊,陰沉的視線将他們掃視了一遍。
刀疤男人最先回過神來,一拍桌子吼道:“臭小子,你不要命了你!敢這麽看着咱們朋岳五虎……”話音未落卻突然變成一道凄慘的吼叫,頓時驚動了整個大堂,紛紛朝向這邊看來。一時間除了那哀嚎外便沒了別的聲音。
君書影把手從筷子上拿開。青綠的竹筷直直地插在桌面上,穿透了刀疤男人的手背,鮮血彙成汩汩的水流順着桌面滴到地上。
“你!”離君書影最近的男人回過神來,掂起桌面上的大刀就要起身。君書影眼皮動也沒動,只一伸手按住那人的臉,指間一用力,只聽咔嚓一聲,男人歪着臉捧着脖子大叫着癱倒下去,沉重的大刀摔在地上的聲音響亮而清脆。
君書影向前走去,原本講得唾沫橫飛的男人看了看兩個同伴,知道是遇上高人了,一把拿起自己的武器,戒備地向後退去。
君書影冷笑一聲,拈起一根筷子扔了出去。男人緊張地一把接住,捏着筷子露出“你也不過而而”的笑。
“小心!快丢掉!”一道聲音突然從上方響起,男人捏着筷子擡頭向上看去,只見一道白影閃過,右手腕一涼,一股鑽心的疼痛從手腕處猛地向身體各處爆發開來。
“啊!——”男人慘叫一聲,抱着手腕跌倒在地上,正看到自己的右手掌掉落在面前不遠處,尤自捏着那根筷子。
“你!——”男人擡頭,雙眼血紅青筋暴突地看着面前飄然落下的一身白衣的年輕人。
“你不用如此,我是在救你。你看。”白衣人指着掉在地上的右手道。只見那只手從和竹筷接觸的地方開始慢慢變黑,迅速地蔓延開來,黑色覆蓋了整只手,又開始向下腐爛,直到見肉見骨,最後只剩一只骨架和一灘鮮血。
倒在地上的男人目瞪口呆地望着,一時忘記繼續痛吼。
白衣人轉向君書影,面色一凜道:“你到底是什麽人?竟生得如此歹毒心腸。就算這些人惹了你,你也用不着以如此惡毒的手法害人致死。如此陰邪的手段,實非我武林正道所為。”
君書影看了地上負傷的三人,又掃了一眼遠遠縮在角落裏發抖的剩餘兩個,便不再理會他們,轉而将目光投向面前聲色俱厲斥責着他的年輕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