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往事
唐才人聞言一怔, 覺得這話莫名其妙的同時,也覺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安。
似乎是有什麽事情,早已偏離了她的預想。
敏貴妃卻似乎不谷欠繼續說這步搖, 上下看了看唐才人, 目光帶着明顯地打量意味。
“你還指望着穆淮會過來看你?”
敏貴妃語帶嘲諷, 一下便戳破了唐才人的那點兒心思。
唐才人此時也看出來了,敏貴妃壓根兒就沒有同她交好的意思, 便不再裝作一個好拿捏的晚輩, 而是強硬了态度,讓敏貴妃知曉她并非軟柿子。
“敏貴妃如今困在這束玉閣中, 想必也不好受吧?不如助我早日複寵,帶我回毓秀宮後,也能暗裏照拂你一二。”
唐才人直截了當地抛出了自己的籌碼。
敏貴妃卻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似的, 忽地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 笑了好一陣後,才擡手拭去眼角笑出來的淚花, 指着唐才人, 向兩個嬷嬷道:“你們聽聽,她還想複寵, 還說複寵後要照拂我一二,我真是許多年沒聽到過這麽好笑的事兒了。”
唐才人皺着眉看着敏貴妃, 覺得敏貴妃看自己的目光像在看一個傻子。
而在她眼裏,敏貴妃這樣,像個瘋子。
瘋子笑傻子, 傻子看瘋子。
敏貴妃笑夠了,目光一沉, 透出幾分狠厲:“穆淮最是恨我,連讓我死去都不準,只能茍延殘喘地活着,他将你送過來陪我,你還覺得自個兒會有可能複寵?”
見唐才人不解,敏貴妃站起身來,緩步來到她身前,繞着她走了幾圈,上上下下打量,言語間帶着些許玩味:“你還不知這步搖的來歷吧?你也不知我同穆淮有何過節吧?”
唐才人只覺這敏貴妃言行舉止像個瘋子,頗有些戒備地看着她,并未答話。
敏貴妃也不在意她接不接話,只自顧自道:“我呀,是不想讓穆淮如願的,他将你送來,我便乖乖按着他的預想來折磨你?他倒是想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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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才人聽了這話,雖仍有些不明所以,卻還是松了一口氣。
只是這口氣還未徹底松出去,就聽得敏貴妃繼續道:“可是我若好生與你相處,又可惜白白浪費了這麽好的消遣,你說,可對?”
見唐才人神色緊張地看着她,敏貴妃心中升起一股扭曲的快意,伸手撫上唐才人的面頰,又繼續往上,摸到了她鬓間那支步搖,語氣陡然溫柔起來:“乖孩子,我正無聊得緊,便同你說說這支步搖的來歷吧。”
唐才人被敏貴妃的神色吓得心中有些發怵,谷欠擡步往後退去,卻被那兩個嬷嬷抵住後腰,架在敏貴妃面前,動彈不得。
敏貴妃回身走到那木凳旁坐下,以手遮目,看了看頭頂那尚還溫和的日光,緩緩開了口,似是在同小兒講故事一般。
“你知道穆淮的生母吧,溫柔至極的一個人。她貌美、知書達理,又有容人的氣度,怎麽看都覺得這皇後之位該是她的。可我卻看得分明,她呀,壓根兒不愛陛下。”
“我雖家世不及她,可我比她更愛陛下呀,為何就處處被壓她一頭?她不過是母家比我好上幾分,可她的兒子卻因此能做太子、日後能做皇帝,我兒子再受陛下喜愛,最多也只是封個王而已,我如何能咽下這口氣?”
敏貴妃說着,一直頗有些游離的目光忽地落到了唐才人身上,笑容愈發柔和。
“于是,我弄死了她。”
“可是我盼啊盼,鳳印到了我手裏,六宮被我管着,我兒子也成了最得寵的皇子,可陛下還是不肯把後位給我。”
“太子之位,也還是她兒子的。”
敏貴妃說着,很是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我別無他法,只能對那個老糊塗下手了。”
唐才人心中一驚,頗有些不可置信。
敏貴妃很是憂愁的樣子,緩緩道:“那老糊塗身子越來越差,也越來越聽我的話,但就是不肯改立太子,我別無他法,只能演了一出戲,誘穆淮入宮,将禍事全都推去他身上,再讓那老糊塗死在他面前,這樣一來,穆淮便是弑父弑君的罪人,帝位自然落在我兒身上了。”
“可沒料想到頭來,妄圖弑父弑君的人,卻變成了我兒。”
敏貴妃憂愁地掩了面,似是谷欠落下淚來:“我處心積慮謀劃了這麽久,被穆淮輕輕松松化解了去,我恨吶。”
“人人都說我兒比不上穆淮,背地裏說我兒太蠢,我都曉得的,可是這哪裏是我兒蠢,他們不過是被那個老糊塗呵護得太好,毫無防人之心,這才會中了穆淮這等卑鄙之人的圈套!”
敏貴妃說着,情緒激動起來,聲音裏也帶上一股厲色。
唐才人覺得敏貴妃簡直是不可理喻,想轉身跑回自己懷裏,卻被兩個嬷嬷死死按着,動彈不得。
敏貴妃見唐才人掙紮着想跑,忽地回過神來,面上又帶上了那抹溫柔的笑意:“你瞧瞧我,說了這麽久,都還沒說到這支步搖呢,等急了吧?”
敏貴妃說着,走到唐才人身前,對唐才人又怒又怕的神色視而未見,擡手取下了那支步搖,輕輕晃了晃,看它在陽光下映出流轉的光華,眼中不禁帶上了些許迷離。
“這步搖,原是那老糊塗特地命人為皇後的生辰而制,那日生辰宴前,老糊塗将這東西拿去了皇後面前,正巧被我撞見,我只當不知它的來歷,纏着那老糊塗說喜歡。那老糊塗被我哄得暈頭轉向,皇後見拿不到這步搖了,索性做個大度的樣子,送給了我。”
敏貴妃舉起這步搖,似是在回憶過去:“從此啊,我便日日帶着着步搖,尤其是去面見皇後的時候,為的就是能時時刻刻提醒她,告訴她今日我能搶走這步搖,日後我也能搶走她的一切。”
唐才人咬着牙,忽地覺得穆淮是有意送她這支步搖的。
一時間,唐才人分不清究竟是敏貴妃更可憐,還是自個兒更可憐。
“這步搖不是你從先皇後那搶來的,是先皇後不屑得要,給你的。”
敏貴妃捏着步搖的手緊了緊,冷眼看向唐才人。
唐才人也不掙紮了,回望過去,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她算是看明白了,敏貴妃就是要讓她怕、讓她痛苦,然後從她的痛苦中作樂。
步搖又如何,從前的寵愛并無幾分真心又如何?她才不會讓敏貴妃如願。
敏貴妃盯了她一陣,又将目光落回到步搖上:“果然是個聰明的孩子,你說得對,她從來就不想與我争。”
“可即便她不争,她還是皇後,她生的兒子還是太子,你說我氣不氣?”
唐才人別過頭去,不理會敏貴妃。
也許敏貴妃見她毫無反應,便會覺得無趣,就不會繼續抓着她,同她說這些了。
果然,敏貴妃見唐才人毫無反應,便撇了撇嘴,止住了話頭。
待過了一陣,又想起了什麽,饒有興趣地道:“皇後薨逝那一年,老糊塗帶人去了行宮游玩,你可去了?”
唐才人抿了抿唇,并不答話。
敏貴妃猜得不錯,她去了。
先皇後薨逝不過兩月,先帝就帶着幾個得寵的妃子,又帶了許多大臣,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去行宮游玩去了。
敏貴妃緊緊盯着她的臉,不錯過一絲一毫神色變化,笑道:“晉國來的那質子,自打入了燕國,便被養在行宮裏,若我記得沒錯,那年去的人裏,有不少人随着我兒一起,以戲弄那小質子為樂。”
說着,敏貴妃嘆了一口氣:“我兒有什麽壞心眼呢,不過是嘴上過過瘾罷了,但我可是記得,有人對那小質子動了手呢。”
唐才人嘴唇一抖,幼年時原本有些模糊的記憶忽地清晰了起來。
那年她不過十餘歲,随着父親一道去了行宮。去之前父親千叮萬囑,說四皇子與六皇子最得陛下喜愛,她定要好生哄着那兩位皇子,若是年少時結下了情誼,日後若想飛上枝頭,也容易許多。
她将父親的話放在心上,同那些年歲相當的少爺小姐們一起,日日跟在四皇子與六皇子身後。
有一日,他們遇見了晉國來的質子。那質子原是被關在一處小院子裏,那天不知怎的,偷跑了出來,卻又倒黴地撞上這一夥人。
四皇子指着那質子罵了好一會兒,六皇子尚覺不過瘾,提議找個人出來,将那質子當馬騎。
唐才人不知怎的,稀裏糊塗被推了出去,見那質子趴跪在地上,又被人推搡着坐在了質子的背上。
旁的她已經記不清了,就記得那質子身子骨格外瘦弱,跪在地上,像是随時會倒的樣子。
唐才人想起了這些,不由得一個激靈。
敏貴妃将這些反正都看在眼裏,好心幫她捋道:“你将那錦嫣公主當馬騎了吧?那可是穆淮捧在手心裏的人,難怪,難怪。”
敏貴妃故意不将這句話說明白,唐才人卻知曉她的意思。
步搖也好,假意恩寵也好,束玉閣也好,全是為了幫錦嫣報當年之仇呢!
唐才人腿腳一軟,險些站不住,愣愣地看了敏貴妃一陣,忽地笑出聲來。
只是那笑比哭還難看。
為何穆淮從不留在毓秀宮過夜,為何穆淮從不提起晉位份的事情。
以她為餌,鏟除了唐家,又能為錦嫣出一口惡氣。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敏貴妃靜靜聽她笑了一陣,也跟着笑了起來:“從此有人在這裏陪我了,真好,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