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風起
姜寧靈見了穆淮,面上帶出一副訝異的神色,匆忙行了禮。
穆淮卻并未叫她起,只朝唐才人伸了手,親自扶她起來。
偏心于誰,已然十分明了。
唐才人心中一喜,忙伸出手去,借着穆淮手掌的力道,穩穩當當地站了起來。
唐才人方才摔落之時一雙手按在了地上,此刻掌心裏血.漬混着沙石,蹭在穆淮手掌之中,教他不自覺皺了眉。
穆淮忍着将唐才人雙手甩開的沖動,皺着眉将人往身邊拉了拉,一副保護的姿态。
唐才人立刻靠在了穆淮身後,一副怕極了的樣子,柔聲開口道:“陛下,是婢妾癡心妄想谷欠同皇後娘娘姐妹相稱,娘娘瞧不上婢妾也無可厚非,陛下莫要生皇後娘娘的氣了。”
唐才人太想讓姜寧靈吃這苦頭,這一番話說出來,其實有些太過急進了。
就連她自個兒在話出口後也意識到有些不妥,可既然說了出來,想收也收不回去,便只得繼續裝可憐,讓穆淮不去細想她方才那句話。
穆淮一副正在氣頭上地模樣,也未讓姜寧靈起身,只冷聲道:“朕竟不知,皇後是這般沒有度量的人。既然如此,朕便代你父兄好好兒教育你一番。即刻起,皇後手抄《女誡》百遍,何時抄完了,何時再出這永安宮。”
說罷,便拉過唐才人,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穆淮步子邁得大,唐才人被他拉着手腕跟在身後,幾次險些絆倒,心中卻是歡喜的。
果然,穆淮為了她懲戒了皇後。
還為了她如此生氣。
手抄《女誡》百遍,這責罰說輕不輕說重不重,卻變相将皇後禁了足,雖未動搖皇後的位置,可也讓她在宮人面前狠狠落了臉面。
加之陛下本就與皇後不睦,經過此事,定會覺得皇後小肚雞腸,對她更厭惡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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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此以往,哪怕陛下要看在姜家的面子上不動她這後位,姜寧靈多半也是個空殼皇後了。
唐才人在心中盤算一番,愈發覺得今日是來對了。
待穆淮與唐才人的身影消失在殿外全然看不見後,姜寧靈這才緩緩起身,而後攏了攏方才因得一串動作而有些松垮了的外袍,轉身進了屋。
若竹方才同姜寧靈一道俯下身去,穆淮未曾叫起,她二人便一直行着禮,這會兒站起身來,若竹覺得自個兒腿都有些酸了,再一想到姜寧靈方才也規規矩矩地一動未動,身板挺得筆直,便心疼到:“這好一會兒下來,娘娘腿都酸了吧,快進屋坐下,奴婢給您錘一錘。”
姜寧靈的确覺得腿上有些酸麻,不過倒也算不得難受,便随意揮了揮手:“倒也沒有那麽嬌貴。”
穆淮既然早料到唐才人會過來發難,也提前讓她知曉了此事,那穆淮同唐才人一道對她發難,也在她預料之中。
只不過遠沒她想的那般來勢洶洶。
只讓她行禮行得久了些,又罰她抄《女誡》,便無旁的事情了。
倒是比她想的要簡單許多。
姜寧靈想了想,又覺得腿上有些累,便索性趁着還未更衣梳妝,去榻上再睡了個回籠覺。
待一覺醒來,窗外天色已擦黑。
姜寧靈擁着錦被在榻上坐了一會兒,這才慢慢起了身,簡單挽了個發髻,又想着穆淮今日定要好生“安撫”唐才人,即便要過來永安宮,想必也不會太早,便自個兒用了晚膳,帶着若竹在院子裏走了幾圈消消食,便吩咐宮人備下紙筆,又吩咐吟南研墨。
待一切準備妥當,姜寧靈站在桌案後,提筆慢慢勾勒出字句。
姜寧靈寫得認真,仿佛她此刻抄寫的并非枯燥無味的《女誡》,而是某個詩文大家的得意著作,一筆一劃都豪不敷衍。
若竹陪在一旁,看了一會兒後忍不住到:“娘娘,您當真要抄一百遍?”
按姜寧靈這認認真真的架勢,只怕不抄上兩三月,是抄不完的吧?
姜寧靈入宮這一月來從未見過字,今日裏借着這個機會重新提筆,便認認真真寫了幾頁,聽得若竹疑惑,便笑道:“樣子總要做一做的。”
說着,又寫了好幾張紙。
寫着寫着,又覺這《女誡》着實古板枯燥,哪怕她有意只專心于筆墨而不去留意內容,此時也覺無趣了,便讓若竹從箱子裏尋了一本文人的詩集來,另起一張紙,慢慢寫了下去。
沉心靜氣去做一件事時,時光便在不知不覺間飛逝。
待姜寧靈頗為滿意地放下了筆,已經寫上十幾張了。
許久未練,又突然一下寫了這般多,姜寧靈這會兒便覺得手腕有些酸了,便也不急着收拾,坐在一旁歇息去了。
待穆淮過來時,姜寧靈剛寫完字兒沒一會兒。
見穆淮過來,姜寧靈心中說不清這到底是意料之外還是情理之中,不過仍是有些詫異:“陛下怎來的這般早?”
依她所想,穆淮即便要來,也應在夜色深沉時才會過來。
穆淮徑直來到桌邊坐下,面色沉沉,似是有些不快:“朕陪了她一下午,皇後還嫌朕來得早?”
見穆淮這神色,姜寧靈不知怎的,忽然有些想笑。她幾乎可以想象唐才人是如何“委屈萬分”卻還要故作堅強地說一些似是而非的話,而穆淮明知事情始末卻還要陪着唐才人一道裝傻的模樣。
姜寧靈想着想着,唇角不自覺翹了翹。
穆淮冷眼瞧過來:“皇後為何發笑?”
姜寧靈忙正了神色,轉開話頭道:“陛下可用過膳了?小廚房裏還備了飯菜,臣妾讓人熱一熱?”
穆淮每回在唐才人那都是做做樣子,這回也不例外,聽得姜寧靈問起,便點了頭,讓她去準備着,而後朝姜寧靈擡手,讓她過來身邊。
姜寧靈原想着借着這個話頭,自個兒去一趟小廚房,省得穆淮再究她方才忍不住笑話他一事,見穆淮動作,便只能放下這個念頭,磨磨蹭蹭地上前去了。
剛在穆淮身邊站定,便被他握住手腕,往前一拉。姜寧靈沒料到穆淮會有這般動作,腳下不穩地往他身上撲去,待回過神來,已穩穩當當地被他抱坐在了懷裏。
穆淮将人攬在懷中,低頭伏在她肩上,輕輕嗅了一口小姑娘身上輕輕淺淺的甜香,頓覺在唐才人那兒被熏了一下午而有些脹痛的腦仁舒服了不少。
姜寧靈由着他抱着,坐了一會兒,見穆淮只是埋頭在她肩上,并無旁的動作,便猶豫了一瞬,擡手回抱住他,纖細的手掌落在他寬厚的背脊之上。
不知怎的,姜寧靈覺得,與她相擁的這人,難得流露出了些許脆弱。
穆淮擁着姜寧靈坐了一會兒,覺得心中舒緩不少,便直起身子,看向她道:“罰抄罰了幾遍了?”
話裏顯然帶着些玩笑意味。
因得姜寧靈坐在他月退上的原故,二人此時離得極近,姜寧靈只需略略往前一傾身,便能觸到穆淮顏色淺淡的唇。
姜寧靈只覺腦中有些空白,她看見穆淮在說話,卻聽不清他說了什麽。
她只想同穆淮近一些,再近一些。
她這般想着,便也這般做了。
穆淮話音剛落,便見小姑娘直直朝他撲來,柔軟的唇觸到了他的。
乖巧,卻也笨拙。
穆淮未有半分猶豫,将人按在懷裏,帶着她一道加深這次纏綿。
待穆淮好容易停下動作,姜寧靈只剩伏在他懷裏喘氣的份兒了。
想起方才吩咐人備了晚膳,姜寧靈便撐着他的胸.膛直起身子:“陛下先用膳吧。”
美人眸中一片水光潋滟,聲音裏也因得方才的動作而不自覺帶了輕顫,落在穆淮眼中,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勾人而不自知的媚。
不過想到姜寧靈也許同往常一般,在等着他一道用膳,穆淮喉頭緊了緊,暫放下心中升起的绮念,沉聲道:“布膳吧。”
小廚房那邊早已準備好了,只是方才一直候在門外不敢進來,眼下聽得穆淮吩咐,便迅速将飯菜呈了上來。
二人一道用膳,時不時閑聊兩句,倒有幾分尋常人家夫妻的溫馨之情。
待一頓飯用得差不多了,窗外忽地起了一陣風,帶着絲絲縷縷的涼意。
若竹忙去關窗,卻還是又讓一陣風卷了進來,床邊的桌案上,幾張宣紙被吹得嘩啦作響,又順着風飄落在地上。
穆淮的目光被那響動吸引了過去,剛好也差不多用完膳了,索性便起身,過去一看究竟。
紙上的字跡端莊秀雅,又帶着一股利落的氣勢。
穆淮翻看了兩張,誇道:“好字。”
姜寧靈笑道:“從前在府中,都是祖父帶我習字。”
穆淮也笑:“若你師從你祖父,那這字還差點火候。”
姜寧靈聞言瞪了他一眼,不過卻不覺他說得有何不妥。
她祖父是書法大家,一手字體風骨非凡,眼前這幾張若是同她祖父去比,簡直是螢火之于皓月了。
穆淮流連過幾張字跡,開口道:“你動作倒是快,《女誡》已抄了這般多了,朕不過說給唐才人聽聽,你做做樣子便好。”
姜寧靈聞言一笑,有意打趣兒道:“那可說不準了,雖說臣妾變相被禁了足,可保不準哪天唐才人心血來潮,要仗着陛下的寵愛闖一闖永安宮,來瞧瞧臣妾到底罰抄得如何,若臣妾一張紙也拿不出,那可如何是好?”
穆淮放下手中宣紙,轉而在姜寧靈細嫩光潔的下巴上輕輕捏了捏:“倒是個牙尖嘴利的。”
姜寧靈不躲不避,只仰頭看着她,唇邊漾起笑意。
小姑娘仰着頭,眼眸中似有跳動的燭火,又映着他的身影,似乎滿心滿眼都只有他一人。
穆淮心中不由得一動,又漫上一股暖意。
“這些時日你安心待在永安宮裏,莫出去亂跑。若唐才人要過來挑撥,吟南自會将她攔住,你無需理會。”
穆淮聲音沉沉,讓姜寧靈覺得他似乎話裏有話。
姜寧靈點頭應下。
讓她待在永安宮裏,應當是讓她免受波及吧?
第二日,穆淮依舊是早早便離開了永安宮。
若竹打了熱水從外邊兒進來,同姜寧靈道:“外邊兒起了好大的風,看樣子是要變天了。”
姜寧靈懶懶卧在榻上,聽得若竹的話,擡眼往窗外看了看。
是要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