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嬸嬸
洪武家裏也忙着收地,沒功夫跟他們久待,幫着把麥子裝在板車上就離開了,臨走前憨笑着一巴掌拍在餘峰的肩膀上,讓他瘦弱的身體差點承受不來。
蘇永悅确認過麥子不會中途掉下來就拉起車前頭的繩子挂在肩膀上,明顯是要拉車回去的架勢。
正揉着肩膀緩解疼痛的餘峰見狀,伸手就按在車把手上,開口道:“你跟得志叔留在地裏吧,我回去送麥子。”
被他擋住動作的蘇永悅腳步一停,擡眸看向他小小的翻了個白眼,完全沒有要掩飾自己嫌棄他的意思。
餘峰被他看的又有些尴尬,說實話,他的舉動完全是下意識的行為,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确實很難把這車麥子送回去。
看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發熱的頭腦已經清醒了過來,蘇永悅伸出手拎起他的袖子把他的手拿開,緊了緊肩上的繩子就拉着車離開。
被留在原地的餘峰有點挫敗的摸了摸後腦勺,嘆了口氣握着鐮刀回去地裏,既然拉不了車,那就多收幾茬麥子吧。
他的身體雖然不太頂用,但怎麽說也是多了個人,收地的速度當然也跟之前快上不少,臨近晌午的時候,一畝地差不多也收了一多半,剩下的一畝多加緊點今天應該就能結束。
蘇永悅中間來回了幾趟,送了不少麥子回去,這會兒又回來的時候剛好把午飯也捎回來了,也免得他娘再跑一趟。
路過洪家的時候把車還回去,順便跟已經在吃飯的洪家人招了招手,得到回應之後他就挎着籃子回到了自家地頭。
高挑但身型卻細瘦的漢子正在努力的彎腰割麥子,中間偶爾直起腰擦擦額頭上的汗水,稍微緩解一下腰眼上的酸痛。
他雖然身體不好,站姿卻格外的挺拔,并不寬厚的肩背一點也不佝偻,莫名的就會透出一股正氣。
蘇永悅微撇了撇嘴角,也就看着唬人,還不是個亂脫衣服的登徒子,不太好的回憶讓他走路的腳步都加重了很多,地裏的人很敏感的順着回過頭。
被停在地邊上的人神情不太好的瞪了一眼,餘峰很無辜的眨了眨眼睛,這才剛回來,自己應該沒招惹他吧?
沒有理會他滿臉的莫名,蘇永悅微晃了晃手裏的籃子,擡手指了指離得稍遠些的父親,在嘴邊比劃了一個吃的動作。
餘峰立刻理解了他的示意,擦了把流淌到臉側的汗珠,轉頭提高了聲音道:“得志叔,該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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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彎腰割了茬麥子的蘇得志聽到他的聲音直起身,笑着擡手揮了揮,把手裏握着的麥子丢到地沿處的小麥堆上。
雖然說又要蹭人家的吃食怪不好意思的,但此時大量消耗了體力饑腸辘辘的餘峰也顧不了許多了,反正總歸是欠了人家,以後再慢慢還吧。
知道幹了一上午活兒的人容易餓,劉荷芳做了不少東西,除了一瓦罐粗糧飯之外,還有好幾個拳頭大的粗糧饅頭,炖菜的分量也很足,完全夠他們吃飽了。
都是一些最平常的吃食,餘峰這會兒聞着卻覺得香的不得了,到底還是有人給做飯的感覺更好啊,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能夠娶上一房媳婦兒。
盛了飯先給父親遞過去,蘇永悅又從籃子裏拿出個陶碗,想着對方雖然沒用了點,但今天也算是幫了不少忙,飯也給他多添了一勺。
看着遞到自己跟前冒了尖的飯碗,餘峰伸手接過的時候笑了笑,雖然脾氣是不好了些,但到底本性還是個純良的孩子,肚子裏那點氣性存不了多久。
“呦,這大哥家什麽時候招了個上門女婿呀,也不跟家裏人說說。”
餘峰拿着筷子還沒來得及把飯往嘴裏吧啦,一道嗓音有些亮的女聲就傳進耳朵裏,他動作一頓擡頭看過去。
正給自己盛飯的蘇永悅跟着停住手,還沒回頭就皺起眉,神情變得不太好看,明顯是認識這道聲音的。
蘇得志擡眸看向往這邊走過來的婦人,沉了臉放下手裏的飯碗,開口道:“這麽大個人了,說話怎麽還沒遮沒攔,莫要壞了兩個孩子的名聲。”
被他訓斥的婦人臉上依舊挂着笑,上前兩步在他們身邊停下,胳膊上挎着個籃子,明顯也是來送飯的,“大哥教訓的是,弟妹我這不也是關心阿悅這孩子嗎,看見個生面孔還當是……嗨,是我弄錯了,您可莫見怪。”
對方笑盈盈的陪了禮,蘇得志一個大男人也不好再跟她計較,重新拿起飯碗道:“沒什麽事兒就趕緊給得文他們送飯吧,還餓着呢。”
明顯是在趕她走的意思,婦人卻像是沒聽明白,反而把目光轉到陌生的小子身上,似乎有些好奇的道:“這個小子怎的沒在村裏見過,莫不是外村的。”
見她看向自己,餘峰禮貌性的笑了笑,他現在還搞不清楚狀況,也就沒開口多說話,省得再說錯什麽。
“這是餘峰,以後就在村裏住了,會常見的,今兒就是來幫幫忙。”蘇得志扒拉了口飯咽下,沒有再多說,這兩天對方清醒的事兒早就傳遍全村了,她顯然是在明知故問。
“餘小子呀,這感情好,以後就是同村了。”婦人仿佛沒感覺到對方的敷衍,眼珠子轉了轉,目光落在始終背對自己的人身上,“阿悅眼看着快十七了,是該好好跟些小子相處相處,洪武小子那兒不行,也好有些別的指望,畢竟你這情況不太一樣,可別太挑剔了,省的往後……呀!”
婦人的話還沒說完,陶碗就在她的腳邊碎開,飛濺的碎片打在她的小腿上生疼生疼的,也不知道破沒破皮,她慌亂的退開兩步,顫着手指向起身怒瞪她的人,“都這般年歲了,怎的還沒養好脾性,對着長輩也敢摔碗砸盤的!”
蘇永悅把手叉在腰上,對着婦人微揚起下巴,揮手就打開了她指着自己的手,沒有半點兒客氣。
“你、你、你這個……”腕子被打開的婦人一時間氣的說不上話,緩了緩情緒就轉頭看向中年男人,“大哥,你家這雙兒可真是得好好管教了,就這般脾性,哪有人敢娶,這……”
“行了,我自家的孩子自己會教導,你還是管好自己人的溫飽吧。”蘇得志也不樂得再聽她說自家雙兒,揮揮手就把她的話打斷。
對此婦人似乎有些心有不甘,但到底是沒有多說什麽,不管怎麽樣對方都是大哥,面子上的功夫還是要做,只得冷哼一聲挎着籃子走了。
這突來的變故讓餘峰也不好插嘴,只能站在一邊幹看着,雖然他們的關系都還沒捋清楚,但至少是聽出了那婦人話裏的惡意。
“自家的事兒,讓餘小子見笑了。”瞥了眼蹲下身收拾碎片的自家雙兒,蘇得志把目光落在身邊小子的身上,“那是我家二弟的媳婦兒,阿悅的嬸嬸。”
餘峰這才有些恍然,怪不得她叫對方大哥,不過看這個狀況,兩家的關系似乎不怎麽好,那話裏話外的諷刺可是不見掩飾。
但盡管心裏好奇,他也明白這是別人的家事,雖然他現在跟人家走的近些,這些事卻還是不好去打聽。
蘇得志沒有跟他說太多,等之後他在村子裏待久了,這些多多少少也都會明白,他不願意從自己嘴裏再說些什麽,不管怎麽樣那些都是他的親人。
看着自家雙兒把碎掉的碗和落在地上的粗糧飯收拾好埋起來,他嘆了口氣,道:“她愛說什麽随她去就行了,幹什麽又發脾氣,再怎麽也是長輩,傳出去不好聽。”
蘇永悅站起身,擡腳把自己埋東西的地方踩實,對于他的話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低垂着眉眼神情平淡,不知道聽沒聽進去。
了解他脾氣有多倔的蘇得志也沒再多說,又嘆了口氣就招呼餘峰繼續吃飯,等會還得幹活,不能被這點事兒壞了心情。
餘峰作為一個外人,現在多少是有點尴尬的,就是想開口熱熱氣氛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貫徹沉默是金的道理。
摔了碗的蘇永悅幹脆也不去吃飯了,拿了個饅頭送到嘴邊咬了一大口,腮幫子都撐的鼓鼓的,像偷藏了糧食的倉鼠,顯然情緒還是不太好。
他自己其實從來不在意別人說些什麽,往往那些在他面前閑言碎語的他都不理會,只有些過分的他才揍一頓了事,就是怕他爹娘會擔心,所以最讨厭這些個在他們面前多說。
見他發狠一樣的咬饅頭,餘峰就知道他肚子裏還有氣沒撒出來,那婦人話裏頭的意思他也聽得明白,不過是在拿着對方不會說話這事兒諷刺。
天生有缺陷的人總是會受到這樣的嘲笑,即便是在他那個時代也不能幸免,大多數人都會因此變得自卑甚至封閉,需要經過長久的心理疏導。
像蘇永悅這樣的倒是少見,可他的心裏就當真沒有一點芥蒂嗎?餘峰覺得答案是否定的,沒有人會不在意自己的缺陷,只是埋藏的更深而已。
坐在對面的人借着扒飯的動作掩飾看着自己的視線,蘇永悅早就發現了,只是這會兒心情不好不願意理會他。
但一直被這麽盯着也讓他有些煩,咀嚼着嘴裏塞的滿滿當當的食物,擡眸就瞪了過去,對方微微一頓就收回目光,并且加快了扒飯的動作,他這才收回視線無聲的冷哼,真是沒用。
偷看被抓包的餘峰見他沒找自己麻煩微松了口氣,心裏默默的吐槽了句自己真慫,大概是之前自己的理虧,面對他總是更加沒脾氣,想當初那些新兵蛋子還在背後偷偷叫自己魔鬼教官來着。
等到三個人填飽肚子,先前的那點不愉快就已經忘的差不多了,該收的地還是得收,總不能帶着氣幹活。
或許是明白了自己的理虧或者不想招惹他們,婦人走的時候大概沒從這邊走,也沒再見着她的人影。
經過一下午的忙碌,總算是把剩下的一畝地給收了幹淨,餘峰累的差點連腰都直不起來,自然是又被眼神嘲笑了一波。
這些收割好的麥子暫時都是送到家裏去,他早上也在蘇家的院子裏看到了成堆的麥垛,等到全部收割完,會拉到村裏的麥場晾曬,之後分袋裝好,等着鎮上的糧商來收,換些銀錢花銷。
餘峰還記得小時候最喜歡跟同村的小夥伴們到麥場去玩,到處都是麥稭堆,在上面打滾睡覺什麽的雖然紮得很,但也覺得開心極了。
所以當蘇得志提起的時候他就有了興趣,仔細詢問了曬麥場的位置,表示明天過去幫忙,同時拒絕了對方邀請他一起吃晚飯的提議。
今天已經沒少麻煩人家了,再去蹭飯他心裏也覺得過意不去,還是自己湊合着回去吃點吧。
蘇得志看他态度堅決,倒是也沒有再勉強他,住在一個村裏之後串門的機會多的是,忙了一天也是該回去好好打理打理休息了。
跟父子倆道了別分開,餘峰長長的松了口氣,總是挺直的腰板也微彎了下去,他這副破敗殼子可真是徹底耗盡了體力,但好在也是沒在那個小雙兒跟前更丢人,雖然已經是沒有什麽形象可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