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ternational House 國際屋

第16章

第16章

蓋勒特和家人的聯系就精簡多了。

“還活着，還有錢，還沒被退學。”蓋勒特腳翹在桌子上搖晃，身體陷在椅子裏。

電話那頭短短說了句什麽，蓋勒特拖着調子沒什麽耐心：“知——道——啦——那我先挂了？哎呀有完沒完，女人啰嗦是變老的标志哦，媽——”

蓋勒特緊接着發出一串笑聲，因為對面先挂了電話。計謀得逞。

“你老這樣，阿姨會傷心的。”阿不思對蓋勒特的做法并不贊同。

“她才不會。”蓋勒特無所謂地把手機往床上一丢，過來摳住阿不思的肩膀，“不過‘阿姨’這個叫法我喜歡，我們是同一陣線了，阿不思，下次你要見到她就這麽叫！真是的，出門還非逼我喊她姐，不害臊——”

“我喘不過氣啦，蓋勒特。”阿不思努力想推開蓋勒特的胳膊，低聲說。見家長什麽的，他可不像蓋勒特那麽坦然。

慢慢和蓋勒特聊深了，阿不思也知道了些他的情況。比如說，他一點兒不像格雷夫斯說的，好像丢了學生餐廳的工作他就活不下去一樣；相反，他家有錢得很。

“體驗生活嘛。”蓋勒特漫不經心地說，“不然拿那些時間幹嘛，讀書嗎？我才不要。”

蓋勒特的随性大概從他生命的起源就開始了。

首先，他并不是計劃中的産物。

蓋勒特的媽媽童星出身，當時剛剛成年，正是轉型的關鍵期。她接了一部歷史題材電視劇，要從少女演到少婦。因戲生情這種事常有發生，不過，她并沒有看上天天對戲的男主或男配，反而對劇組一位擔任顧問的年輕歷史學家一見鐘情。兩人立即打得火熱，閃戀閃婚，以至于演到角色懷孕，根本不用道具，直接真身上。等到嬰兒出生，便順理成章地繼續出鏡，省得到別處借孩子。

“哇哦，”阿不思聽得入迷，“也就是說，你還沒出生就當了演員！”難怪他說他有演戲天賦呢。

“我還沒說完呢。”蓋勒特不耐煩地打斷阿不思，絮絮地繼續講他的故事。

電視劇還要繼續拍，導演本以為，有了親生孩子，那種母愛會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然而在片場，工作人員把襁褓裏的蓋勒特一遞到她手中，年輕的格林德沃太太就滿臉嫌棄。

“哎呀，吵死了，還是自己的孩子，拍完不能還回去……”

阿不思聽得目瞪口呆。

“你聽聽，這是人話嗎！”蓋勒特義憤填膺，“她還覺得我耽誤了她演藝事業！”

“那……你爸爸呢？”阿不思小心地問。

“我爸，呵。”

在格林德沃先生心中，老婆第一，搞學問第二；至于兒子，還在喘氣就行。

也正是這兩位只顧恩愛不顧家的态度，蓋勒特并沒有弟弟妹妹，因為他們覺得“太麻煩了”。

他們每次通話大概不超過兩分鐘，而且蓋勒特貌似總是對這兩分鐘還嫌長；但一撂下電話，他又喋喋不休地跟阿不思抱怨爸媽忽視他。

“其實他們很愛你的，你也比你自己想象得更愛他們。”阿不思笑眯眯地安撫蓋勒特。

“噢，得了吧。”蓋勒特揮揮手，“那我還是更愛你一些。”

“蓋勒特……”阿不思一頓，臉上又燒了起來。

“你見過誰家表達愛意就是，聖誕節給你買一張機票騙你去加利福尼亞。”蓋勒特絲毫沒覺得剛才的話有多麽撩撥，“結果別墅裏禮物、聖誕大餐都有，但人只有你一個——他們只會在視頻裏和你一起吃個飯。”

這樣好像的确有點欠妥當，阿不思沉吟了。但很快他發現了重點。

“等會兒，你家在加州有別墅？”

“對，在比弗利山莊。”蓋勒特輕描淡寫地說，口氣就像在談論飯後甜點一樣稀松平常。

阿不思吃驚地張大了嘴。

“……不過我也不是特別喜歡那裏啦，太浮誇了。”聽蓋勒特評價別的事物“浮誇”，實在有點違和，“還是老家好，開門就是雪山，清靜……”

也是，他喜歡別人聽他吵。

“蓋勒特，”阿不思慢慢地說，“你知道，你剛才那些話是很拉仇恨的……”

“這麽說你對洛杉矶有興趣？”蓋勒特熱情高漲了起來，“行啊，下次那兩個家夥要是再騙我去，我就把你帶上，吃住玩全包！”

“我不是那個意思！”怎麽感覺像厚着臉皮占他便宜似的。

“別客氣，咱倆誰跟誰。”蓋勒特朝他眨眨眼，又打量起自己上下，“最近都被你喂胖了，今晚我必須去運動……”說着他又鑽回自己房間去了。

因家人而煩惱的不止蓋勒特一個人。忒修斯踏進了心理咨詢室，這是向所有學生、學者提供疏導幫助的機構。

“先生，請問你最近有什麽困擾？”咨詢師邦缇用一種關愛動物的眼神看着忒修斯。

“我的家庭遭受了變故……”忒修斯悲傷地捂起了臉。

“請慢慢說，當然，前提是你願意的話。”邦缇為他倒了一杯水。

“我弟弟……”忒修斯反複喘了好幾口氣，“他……他……”

“他怎麽了？”邦缇小心翼翼地引導他，猜測着，大病？車禍？失蹤？

“他要跟人出去露營，還要在外面過夜！”忒修斯一臉羞憤。

“呃，請問你弟弟幾歲了？”邦缇心想，這恐怕是位擔心上中學的弟弟早戀、或者被不良青年帶入歧途的大哥。

“他才研究生一年級啊！”年齡問題刺激到了忒修斯的神經，“他去和同學們社交我是支持的，但是過夜，過夜！”他的舌頭似乎被什麽燙到了，竟一時說不下去。

作為一個心理咨詢師，邦缇必須表現出專業的素養，才沒有把吃驚、無奈甚至還有點想笑的神情流露出來。

“我看，你可能是潛意識擔心野外危險，怕弟弟出意外？他們是去Greylock山嗎？請放心，營區都是由公園管理處每天确認安全的，大型野生動物絕對不會靠近——”

“不，他們是在學校Campout，好多人擠在一起的那種，多亂啊！紐特要是被騙了怎麽辦？”忒修斯不是不想跟去，但這個活動只限學生。

“……”邦缇聽了想罵人，但還是要保持微笑。于是她自己也喝了一口水。

“請你相信紐特作為一個已經成年了好幾年的男子的判斷力。”平時做多了給學生們疏導學業壓力的咨詢，邦缇今天由衷感到壓力巨大，“而且，Campout年年搞，是個很成熟的活動了，不會出差錯的。”

“萬一呢……？”

“沒有萬一。校警會巡邏的，安全須知也會落實到每一個帳篷。”

“可是……”

“……抱歉，先生，預約的時間已經到了，我還要接待下一位。還有，這是我們的聯系卡，下次你不如試試約別的咨詢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