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二十八)~(二十九)
(二十八)
這一天,梅長蘇都在期待與忐忑中度過,他拉着蒙摯絮絮叨叨地交代了許多事情,然後把蒙摯趕出營帳,自己在營帳中團團轉。
飛流一開始跟在他後面晃,後來覺得有些不耐煩了,就坐在營帳的角落裏搖晃着腦袋看着梅長蘇晃。等他自己晃到累得不行停下來了,飛流就再湊過去,枕着蘇哥哥的腿打瞌睡。
藺晨一整天都沒有出現,甚至都沒有差人給他送藥。藺晨自己清楚的很,其實那些藥早就沒什麽用了,除了讓梅長蘇嘴裏越來越苦以外。他希望梅長蘇再也不要嘗到苦味。
實際上,梅長蘇走後,藺晨也開始慢慢收拾自己的東西。
相較梅長蘇,藺晨的東西收拾起來要繁雜瑣碎得多,他有許多零碎卻珍貴的藥材,一小包一小包,或是分散在瓶瓶罐罐裏,上面根本沒有标簽,也就只有他自己分得清什麽是什麽,待到臨近黃昏,他才終于裝好了滿滿當當的兩個木箱。這是他明天要帶走的東西,無論明天離開的,是不是僅有他一人。
就像他跟梅長蘇說的那樣,開始煉制同穴蠱,是他對梅長蘇最後的期許,也是他自己跟自己的一場豪賭。
其實并非沒有其他的蠱可以用,他也知道,如果那些蠱發揮作用是要梅長蘇來付代價,梅長蘇的心裏會好過的多,也會容易接受的多,但是他偏不要。他選了效果最好,但實施的條件卻最嚴苛的那種,他想知道,自己在漫長的13年的時光中,最終在那個人的心裏占據了怎樣的一個位置。
會不會足夠重要,重要到讓梅長蘇能下定決心親手取走他的一半性命,從此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再也無法分開。
藺晨當然想過梅長蘇會不願意。那位驚才絕豔的梅宗主,那個他永遠沒轍的男人的決絕他早就領教過,如果他真的不願意,他就絕不會委屈自己求全。
那麽梅長蘇會死,自己會葬送一半的壽命。就讓梅長蘇去死,自己用一半的壽命給他陪葬,再用另一半壽命,去幫他照顧飛流,撐起江左盟。
這就是他想要的,這樣的賭注大而誘人,只有賭輸時賠的越慘,才能襯托賭贏時甘美的收貨。
藺晨想,我是個生意人,我也是個江湖人。我從來不是什麽好人。
(二十九)
掌燈了。
梅長蘇走進藺晨的帳子時,藺晨已經端端正正地坐着等他了。此時的藺晨,脫掉了穿了三個月的親兵甲胄,重新換上了少閣主的華麗袍子。巧了,梅長蘇也脫下了铠甲,披着那件他慣常禦寒的藏青色毛領大氅。
仿佛時光穿越回幾個月前,甚至幾年前,他們在目光相對的時候相視一笑,千言萬語就都不用說了。
只是這一次,梅長蘇想要說出來。但是在說之前,他還有一件事要弄清楚。當年藺晨保存下來的手劄只說了同穴蠱煉制的方法和下蠱的條件,他心中還有個疑問。
“如果我不要那只同穴蠱,你的一半壽命,能回去嗎?”梅長蘇問。
藺晨一愣,随即,那種“梅長蘇不愧為梅長蘇”的感覺再次湧上心頭。藺晨有時甚至痛恨梅長蘇的這份通透聰明,但凡他能稍微笨一點,自己也不至于拿他毫無辦法。
“當然不會。”藺晨說,臉上微微帶出了點驚訝的神色:“你不要,蠱蟲自然重新融化在我自己的血肉裏。”只是壽命,卻根本不會回來。
梅長蘇的預想被驗證了,他卻奇怪地并不生氣,反而心中泛起一股酥酥的、麻麻的痛感,支着下巴笑起來。“藺晨,你還記得當年老閣主傳授你碧海潮生七十二式,到了最終的第七十二式,不知為什麽,你就是練不好,卻在老閣主問你的時候,故意做出非常自信的樣子。後來老閣主考較你的時候,你想了個辦法讓人在第七十式的時候打斷了你。因為前面七十式你都完成得好極了,而且又一幅非常胸有成足的樣子,老閣主居然真的放過你了。這麽多年過去了,老閣主一直不知道,其實你根本沒練好第七十二式。”
藺晨沒說話。梅長蘇吃吃笑了一聲,說:“剛才你說‘當然不會’時的樣子,就跟你告訴老閣主‘當然沒問題’時一模一樣。”
藺晨的嘴唇動了動,他最近的臉色一直不好,此刻,更是白得發灰,梅長蘇覺得剛剛自己說的話是不是有些過分了,正想轉回正題,就見飛流如一陣風一樣刮進了帳子。
“打完了。走吧。”飛流說着,自然而然地将手中的包袱遞給了藺晨。
藺晨幾乎是下意識地接住了。
“你要去哪?”他愣了好一會兒,才終于問梅長蘇。
梅長蘇笑眯眯地安撫着臨別前最後一次去找蒙大叔打架,看上去果然又沒有打贏的飛流,說:“你覺得呢?”
此刻,有一個聲音正在藺晨的腦海裏吼叫,藺晨心中有個瘋狂的想法,他曾經在最完美的結局中設想過,卻從未奢求能在現實裏發生。
然後他感覺到梅長蘇握住了他的手。
“其實仔細想想,同穴蠱也沒什麽。人家說債多不壓身,13年了,我欠你的已經夠多了,也不在乎再多欠一些。”梅長蘇聲音和煦,如同再哄飛流一般娓娓道來,若放在以往,藺晨肯定會覺得別扭,此刻的他卻沒有餘力體會多餘的感覺。“我覺得,你最少都能活過80歲,所以我們最少還有25年。我又多欠了你25年,那我就只能盡力,用這25年來還38年的債。你說什麽我都聽,你去哪我都不介意,你讓我幹什麽我都願意。你最怕無聊了,我保證,接下來的25年,我一分一秒都不會讓你無聊的。你覺得這樣行嗎?”
藺晨沒有說話,他只是抓着梅長蘇的手不放。
好多年了,及時在梅長蘇問他要冰續丹時,他都忍住了眼淚。他曾經發誓不讓梅長蘇看到他的眼淚。
然而這一刻,他終于無所謂了。
第二天清晨,蒙摯在營地裏發現了兩頂空帳子。
他有些悵然,又有些高興。
他站在越來越冷的邊境風雪中發了一會兒呆,搓了搓冰冷的臉,吩咐幾個小兵清掃這兩頂帳子,将它們撤掉。
他們已經開始慢慢整理營地,準備開拔回京,要不了一兩天,金陵的使者也要到了。他不希望那個不明底細的使者發現任何的異常,關于小殊的事,還是讓他回去,親自跟太子殿下細說吧。
這是對每一個人來說,最好的終結了,他不該失望或是傷感,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