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圍城（上）
“很久之前的事了, 那時候我和你還不認識。”
盛喜蓉有些無力地說道，雙手插入衣兜，餘光瞥了眼病床上的陳本順：
“這件事到此已經解釋清楚, 我們沒必要再在這裏浪費時間。”
盛喜蓉掏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問：“你昨晚不說隔離帶有異常, 今天要出城檢查嗎，怎麽還不走？”
病房裏人很多, 但旁的人和她并不親近, 對她而言也不重要。
她看向葉開，...只對他說話。
葉開低低應了一聲，上前幾步，低頭同坐在角落一直沒怎麽說話的中年女人簡單地聊了幾句。
盛喜蓉這才知道，那個女人是葉開的姨媽。
是他外公那邊的家人？
盛喜蓉有些遲疑，正猶豫是否要上前同長輩道別，但對上女人未曾掩飾的審視目光，便摁下了心中的這種想法。
......還是算了。
另一邊，葉開并沒有流露出介紹盛喜蓉和他姨媽認識的想法，他得體地同長輩閑聊了幾句，便告辭離開。
盛喜蓉跟在他身後。
老三、範晔等人在葉開手下做事，今天也要出發去隔離帶，自也不再耽擱, 忙快步跟上。
可在這時，一直不曾開口的陳本順卻是突然出聲。
他聲音沙啞而又衰弱, 細聽甚至有着明顯的顫音，似乎心中正經歷着十分激烈的争鬥...
他的變化很大，一夜之間便老了十多歲。
盛喜蓉腳步不停，葉開卻停了下來, 他緩緩轉身，隔着一定的距離看向病床上的中年男人。
葉開一停，老三、範晔等人自然也停了下來，一群人紛紛将目光落在陳本順身上。
這時盛喜蓉若仍執意離開，便顯得有些刻意了。
她無奈地嘆了口氣，緩緩回身。
“盛喜蓉，是舅舅對不起你。”陳本順沙啞着聲音開口，他有些激動，掙紮着想要從床上坐起，連帶着一次性輸液器都在微微晃動着，莫名地令人不安起來。
盛喜蓉如同一個單薄的符號，靜靜地立在原地，沒有給出任何反應。
葉開的神色卻變得嚴肅起來，他大步上前，站在陳本順病床前，目光沉沉地審視他：
良久，他說道：“你們先出去。”
他的語調平淡，卻莫名地給人一種壓迫的感覺。
這個‘你們’自然是和這件舊事毫無關聯的其餘
所有人，其中自也包括何妍。
何妍臉色微變。
範晔、許又凡等人十分識相，正準備出去等，卻見何妍站在原地沒動。
“何妍。”
範晔壓低聲音喚道，甚至伸手朝她輕招，示意她過來。
何妍卻只是一味地盯着病床上的陳本順，她側對着衆人，旁人便也看不清她神色如何。
陳本順緊張地吞咽着口水，餘光去瞧何妍的臉色，害怕的嘴唇都開始顫抖起來...
“你想說什麽？”盛喜蓉緩步走上前來。
沒有人出去，何妍在，老三、範晔甚至是葉開的姨媽也仍舊在這間病房。
葉開很敏感，怕陳本順說出什麽不利于盛喜蓉的話，體貼地讓其餘人出去等，可盛喜蓉并不需要這種體貼。
陳本順今天的表現太過異常，而她并不喜歡被人猜忌，也不喜歡被人在背後說閑話...
“你到底想說什麽？”盛喜蓉不耐煩地問道。
陳本順嘴唇顫抖，他迅速地瞥了眼何妍，又去看盛喜蓉，重複道：“盛喜蓉，是舅舅對不起你......”
...
盛喜蓉沒有想到時隔多年還會得到陳本順的道歉。
他猥亵過她。
這是事實。
可當年的盛喜蓉在第二次遭遇那種事時便開始聯合她人收集證據，并且在姥姥、姥爺的勸阻、乞求下仍強硬地堅持報案。
她讓這人付出了代價，并不需要他的道歉。
陳本順的道歉對盛喜蓉而言，顯得十分‘多餘’，他懦弱、痛苦流涕地訴說着他的悔意。
而一直靜靜聽着的葉開卻伸手摁住了他的脖頸：“你說完了麽？”
他臉色陰沉，手上力道驟然加重。
陳本順掙紮着雙手去掰葉開卡在他脖頸的手，驚慌失措道：“不要殺我，救救我，救救我。”
他一臉乞求地看着葉開，随即，又艱難地轉向盛喜蓉：
“盛喜蓉，我是舅舅，是舅舅......”
“葉開——”盛喜蓉眉心微簇，上前兩步，出聲阻止了葉開。
葉開深深地吸了口氣，用力将陳本順甩在病床上。
陳本順狼狽地躺着，大口大口地喘氣，眼睛卻仍舊盯着葉開，但眸中的神色卻又不僅僅是害怕...
這時，因葉開久未
到武裝部報道，終于來了一個電話對他進行催促。
葉開接通電話，說話間，目光落在站在門口的許又凡身上。
許又凡會意，大步走上前來。
葉開挂斷電話，對許又凡說：“你在這裏看着他，別讓他跑了，等我回來，我再處理這件事。”
說罷，他伸手一攬盛喜蓉胳膊，要帶她出去。
葉開的姨媽跟着他們走出病房。
葉開等人有要事在身，不好繼續耽擱，他和姨媽告別，又叫來肖寒送盛喜蓉回家，便開車離開了。
...
葉開走後，盛喜蓉卻并不準備回家，今天是她上班第二天，沒道理葉開一句話她就連班都不上了。
她伸手去叩車窗玻璃，想問肖寒是否願意送她去公司，如果不願意，她會自己打車去。
車窗降下，肖寒卻是有些驚訝地越過她的肩膀，看向她身後的人。
盛喜蓉回身看去，見是尤金。
不遠處，葉開的姨媽正站在街邊安靜地看着他們。
尤金：“盛小姐，我雇主請你上車，說她送你回家。”
他柔聲道。
盛喜蓉說：“尤金，別用這種眼神看我。”
陳本順的道歉十分誠摯，可同時也給聽到這件事的人營造出了一種錯覺：那就是似乎他對年少的盛喜蓉的猥亵行為，對盛喜蓉造成了一定的心理陰影...
很多人都會這麽想，至少尤金是這樣，他一臉同情地看着盛喜蓉。
盛喜蓉不想被人同情，想解釋，卻又覺得即便解釋了，尤金也是不會相信的。
她有些無奈。
而對于長輩的好意，她不好拒絕，向肖寒說了一聲便跟着尤金上了車。
...
葉開的姑母姓曹，叫曹硯文。
她是一名心理學教授，不知是出于職業原因還是對盛喜蓉的關心，在閑談中......她适圖對盛喜蓉進行心理引導。
盛喜蓉察覺了，本能地開始抗拒。
曹硯文是一個和藹的中年女人，但她的和藹是自我意識過剩的長輩特有的和藹，讓人有點不舒服。
此時，即便盛喜蓉明顯地表達出抗拒，甚至隐隐有些不悅，她卻仍舊沒有尊重盛喜蓉感受及時住口，反是将盛喜蓉看作了無理取鬧的晚輩，用一種不贊同的目光看着她：
她伸手輕輕拍了拍盛喜蓉的手背，柔聲道：“葉開說你有兩年的記憶空缺，但對你的身體進行檢查後，發現你的腦袋沒有受過傷的跡象，沒有淤血，也沒有任何其它的異樣。那排除生理因素，餘下最有可能的就是心理原因了——”
盛喜蓉打斷她的話：“阿姨，你是不是記錯了，我沒有進行過身體檢查。”
曹硯文含笑道：“是在你住院昏睡時檢查的，那時，我還去看過你。”
盛喜蓉反應過來，這應該是伊甸園總部大樓發生火災那次。
她垂眸，看了眼手中的手機...
在她住院昏睡期間，葉開做了不少事，給她的手機裝了定位器，還給她做了全身檢查...
兩年的記憶空缺并不影響她的生活，她沒當回事，不想葉開卻...
“盛小姐，你可能不清楚，一定的心理暗示會造成記憶混亂或者記憶空缺。火災發生後，人口管理局将卡列林市的所有心理醫生請來為伊甸園的員工進行心理輔導，那時，葉開不放心讓別人替你進行心理治療，請了我來，可這事最後卻不了了之。”
曹硯文看向盛喜蓉，緩聲道：“後來我才知道，是你拒絕了。”
盛喜蓉避開了曹硯文的目光，她不知道要如何接下這個話才能不讓場面冷下來。
一定的心理暗示，是其它人曾經對她進行過心理暗示，...還是她自己？
丢失的那兩年記憶...又到底是什麽？
“盛小姐，我和其他的心理醫生不同，他們是拿錢辦事，而你算是我半個家人吧。”
曹硯文沒有為難盛喜蓉，她主動地拿出一張名片遞了過去。
盛喜蓉垂眸看了眼那張名片，名片的主人有一雙肉手，手指的指甲剪的很短，弧度圓潤...
算是半個家人嗎？
盛喜蓉心中微動，少頃，伸手接過她的名片。
曹硯文滿意地一笑，安撫道：“你現在已經不在伊甸園，生活安穩，放輕松點。”
“嗯。”盛喜蓉垂眸，低低應了聲。
曹硯文：“那先送你回家？”
說罷，她看向前排駕駛座上的尤金，報出葉開家的具體地址。
盛喜蓉忙說：“先不回家，去市中心......”
“葉開不是說讓你回家嗎？”曹硯文問。
盛喜蓉将名片放進錢包的夾層中，說：“我找了份工作，要去上班，不回
搖！
“回家吧。”曹硯文堅持。
盛喜蓉：“.........”
曹硯文：“葉開走前不是囑咐肖寒送你回家嗎？”
盛喜蓉聞言微愕，有些勉強地說道：“曹阿姨，你不也在上班嗎？在家裏待着沒事幹，也挺無聊的。”
“我和你不一樣。”
曹硯文冷靜而又強勢地說道：“我已經不年輕了，丈夫也早就不在了。”
盛喜蓉：“...阿姨，葉開還不是我丈夫。”
而且即便他是，他也不能随意地阻止她想做的事。
“是一樣的。”曹硯文淡淡道：“他把你從伊甸園帶出來，你們住在一起，你花的是他的錢，用的也是他的人...”
盛喜蓉不清楚在聽到這句話時她的臉色是什麽樣的，可能更多的還是驚訝，畢竟她向來遲鈍，難受、羞愧等感受是之後才會出現的情緒。
曹硯文：“有關你工作的事你們并沒有統一意見不是嗎？葉開似乎并不支持你出去。”
“...是。”盛喜蓉低聲道。
“那暫時還是不要出去，特別是這兩天葉開不在家。”
說罷，曹硯文想起盛喜蓉方才說過的話又問：“如果你在家實在待的無聊，那要不要考慮繼續讀書。女孩子還是多讀點書比較好。”
盛喜蓉沒有應答，她只是将錢夾裏的名片取了出來，交還給曹硯文。
曹硯文一愣。
盛喜蓉深深籲了口氣，看向曹硯文，平靜道：“阿姨，你也是女人，但你連最基礎的同理心也沒有。所以我不得不懷疑你身為心理學教授的業務能力。我想我之後不會來找你了。”
卡列林市的女人分為兩種，一種是伊甸園外的，另一種是伊甸園裏面的。
外面的人生活的很滋潤，例如曹硯文、何妍。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是安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