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茶餘飯後
霍家老太太同林穆周三家老祖宗,曾經是真的一個戰壕裏蹲過的人,往年三家就常聚在一起玩,小輩跟着長輩,又是一個大院裏頭的,基本上熟的不能再熟了。
現在老人們相繼去世,後來只剩下了霍家老太太,原本分的房子在大院裏頭的房子也不住了,睹物思人,搬回了老宅子裏,現下拜訪的任務都落到已然長大的小輩身上了。
一頓飯真是吃的歡喜又鬧騰,舒瑤同斯航關系破了冰,沒有什麽氛圍是她帶不起來的,在桌上一直追問着許斯航這些年到底去了哪裏,在哪裏幹什麽,但是總能被許斯尉連同林舒揚一起幫斯航蒙混過關,含糊其辭也是只能騙的過舒瑤罷了。周致寧只在一邊安安靜靜的吃着飯,今年真的也是巧,成嬸做的咯吱盒那叫一個酥脆爽口,周致寧悶不作聲的吃了大半盤子,低斂着眉。許斯航坐在周致寧斜對面,跟其他人搭話的時候,總是下意識的眼睛瞥向致寧。
像确定獵物是否還在的獵人一樣。
一頓飯吃完,有的人心生歡喜,有的人如沐春風,有的人眉頭緊鎖思緒翻湧。
小輩們都有各自的事情,吃完飯就緊趕慢趕着準備回去了,霍老太被成嬸攙扶着将他們送至大門口,看着他們上了各自的車才回去。
斯航坐的是斯尉的車,徑直上了吉普,隔着窗終于可以肆無忌憚的看着周致寧了,原來是他錯了,原來他同周致寧說過,輝騰低調,不比賓利和其他開着就高調的車,周致寧非不聽。
以前那個時候許斯航還在北電讀編導,周致寧比許斯航大了三四歲,剛在一起那會兒周致寧剛從英吉利回來,是正兒八經的倫敦調子,他英語考級,就是周致寧耐着性子教他複習,一篇小作文兒能揪出來好多錯處。
周致寧擰着眉,摸了一下下巴,以一種嚴肅的口吻告訴他“斯航,你這樣是不行的。”
那還是冬天,八九年前的北京城的冬天,比現在冷多了,周致寧每次來看他都得給他帶個北電門口賣的烤紅薯,揣在羽絨服兜裏,一點兒熱乎氣都散不出去。
許斯航聽周致寧這話,耳朵繭子都要聽出來了,自顧自的點着頭,應付着他,然後手縮在羽絨服袖子裏,只露出一截手指,手指呢,就輕輕捧着紅薯,小心翼翼的啃着,跟只小兔子啃胡蘿蔔似的。
周致寧能怎麽辦?有什麽辦法?然後又操着一口流利的倫敦學派英倫腔,字正腔圓的教許斯航英文,許斯航有氣無力念,念一遍啃一口,把周致寧磨的一點脾氣都沒有。
周致寧承的是他祖奶奶家的産業,他是第三子,周政委已經退居二線,母親早年就是文工團的,後來進了軍藝,一門心思就在藝術上了,周致寧是常年見不到他媽媽的,他母親常年就是跟着團去演出,老了之後就不愛跑了,拉着票友們偶爾去聽聽戲。
二哥從軍,大姐從政,他從商,一家人的發展,父母從來不幹涉。周致寧憑着自己的學歷才幹進的公司,一路穩紮穩打,也沒有中勾心鬥角的排擠。
那個時候周致寧正意氣風發,二十三四的年齡,工作了一兩年就換了一輛保時捷,天天開着來接許斯航,許斯航總覺得油費都要耗忒多錢,走路乘公交多好,低碳環保,周致寧笑罵他,大冬天的奔着感冒這條路一去不返,車裏好歹有空調不是?許斯航袖子一攏,裏面揣着暖手袋,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不過等到來了春,周致寧回回來看許斯航都是乘公交來的,跟着許斯航到處遛彎,許斯航眼睛都笑成小狐貍眼,找不見縫兒了。
周致寧中午在霍老太太這兒陪着一桌子人喝了點兒酒,叫的秦叔過來開的車。周致寧仰躺在副駕駛上,閉着眼,沒有發現旁邊的熾熱的眼光。
周致寧揉揉眉心,老太太在家裏好生坐着了,他才出了老宅門。
不是一家人卻偏偏面面俱到不出差錯,時時侍奉,事事在意。分明是別家的老祖宗,自己卻前前後後打點周到,好像他已是許霍家子孫,總之外人沒有時間深究,也無閑心思深究,到底也就是這樣。
他長籲一口氣,擡頭看看天,緊緊閉上眼。
秦叔看致寧有些難受的樣子,體貼的為他把窗戶打了些下來。
大雪後的空氣很清新。
他低下頭,扯扯嘴角,自嘲一笑,這樣的生活自己過了五年,也該習慣了吧。秦叔把車停在巷子口,走幾步也不太遠,但是他出門又要講風度,惆悵完了終于曉得了冷。趕緊幾步跑到車裏面坐着,暖氣極足。不出意料旁邊坐着秦嫂,今天大年三十,按理說是都放假的,秦叔在周家當了十幾年管家,跟周致寧親人似的,不放心他每年除夕總是接送致寧回家了才肯回家。秦嫂又擔心秦叔,雪天總是兩人相伴出行,兩人日子平淡如水,周致寧看在眼裏也是真的美慕。
一上車秦嫂就把保溫杯遞了過來,低頭瞅瞅,姜汁還冒着熱氣。“天氣冷,快點喝了,驅驅寒“嬸嬸,我還沒那麽嬌氣呢!這才幾步路啊身體越凍越結實!”“一天到晚得多注意身子,多少人就是這麽幾步路凍壞的?老秦出門就念叨你又沒穿多少,家裏有就順便跟你帶了,免得落下什麽病”秦嬸嗔怪着致寧。
這幾十年來秦家叔叔嬸嬸對自己是真的沒得說,當着自己孩子疼的,致寧早就在骨子裏把他們當做了自己人,二人相互扶持到如今,走過的路也坎坷,自己打小一受氣就跑到秦嬸哪兒求安慰,早就熟稔像一家人。
致寧回的是城西的大院,還沒進門就能瞅見幾棟西式複合小洋樓,住着的都是群四五十歲的老大爺,再往上走還有七八十歲八九十歲的古稀杖朝耄耋之年的祖宗們,當然像霍老太這樣住慣了老房子沒與兒孫住一起的自然還是少之又少。
周家住在最西面,周太慈善,把屋前空地上倒是打理的精致,圍了一個小花圃仔細種了些茉莉紅玫之類,沿着家門口的鵝卵石路旁又栽了幾棵金錢桔樹,倒是別具一格,熟了想吃随便摘就是,多方便。
碎雪壓在小樹枝上憑空添了幾分可愛,周致寧看着看着越看越樂,踏着小碎步去見自個兒老爹老媽。
要說這大院兒啊,啥都好,風景好,人也好,個個父輩都是人才,可它也壞呀,你看看,子孫輩大抵是沒承到這團圓運咯,七零八散的,出國的出國,玩資本的玩資本,出海的出海。嚯,一個大院裏的玩伴竟少了大半去了,看看這瑞雪兆豐年裏,還有老頭挑着鳥籠逗鹦鹉,你瞧着,這又是好是壞呢?
要周致寧說,他說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