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黎婆子又給峤三叔說了一樁親,每當峤三叔返鄉,黎婆子總要給峤三叔說哪家的姑娘好,還苦口婆心地勸,老大不小了,又常年在外,家裏也該有個人打理。
要不是黎婆子受過魏府夫人的恩惠,她哪會操這份閑心呦。
誰知,峤三叔一聽那姑娘的年紀,起身就走,他将近三十了,娶一桃李年華的姑娘,不合适。
黎婆子被峤三叔氣死了,只得來找阿娘訴苦。
此刻黎婆子就在客屋,嗓門大的怕是遠在府外的峤三叔都能聽見。
魏玲珑與魏思齊好管閑事,偷摸地貼着屋門偷聽。
“魏夫人,這事,我黎婆子怕是幫不了了。”黎婆子坐在椅上,連連擺手。
蘇瑚親自替黎婆子沏了一杯茶水:“黎婆子,你也是知道峤三的性子。”
“我就是知道峤三的性子,才費心呀,”這樁媒沒說成,真是可惜吶,“姑娘模樣生得好,勤快賢惠,又對峤三有意,這要是成了,又是一段佳話呀。”
“可這緣分吶,未到就催不了。”蘇瑚側身,朝俞杏遞了遞眼色。
俞杏會意,從袖裏掏出一個精致繡藝的荷包,走上前,将荷包給黎婆子:“這是夫人給你的賞錢。”
黎婆子眉開眼笑,嘴上說着不要,可卻不動聲色掂了掂荷包的虛實。
“黎婆子,多勞你費心了。”蘇瑚說道。
俞杏又推了一波:“是啊,夫人賞的,你就收下吧。”
既然都說到這份上了,黎婆子也不推拒了,将荷包塞進了袖裏。
話說得差不多了,好處也收下了,黎婆子也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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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瑚讓俞杏送黎婆子出府。
黎婆子邁過門檻,給蘇瑚行了行禮:“那夫人,我就先走了。”
蘇瑚輕點頭,目送俞杏送黎婆子拐過灰牆,轉身進屋,卻在擡腳時,偏頭望了望屋側。
要躲也不知将自己的裙擺全藏起來。蘇瑚失笑。
魏思齊和魏玲珑抱膝蹲在屋角。
“阿姐,人走了嗎?”
“噓。”魏玲珑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
“我腿麻了。”魏思齊嘟囔着。
“別出聲兒。”魏玲珑壓着嗓兒,輕探出一顆腦袋,沒瞧見任何人。
魏玲珑暗暗自喜,自以為藏得天衣無縫,無人發現。
殊不知,蘇瑚就站在屋內最靠裏的窗戶,雙手抱胸,瞧着他們的傻樣,走路左探右瞧的模樣像極了那兩只免于下酒菜的大鵝。
***
魏玲珑快在府裏憋壞了。
先前因誤吃了巴豆,在家躺了幾天沒出府。
這幾日,又因溯姐姐身子不舒服,她不用進宮,也就沒了出府的理由,只得在家幹等着。
她為出府,給阿娘撒嬌,阿娘卻說,撒潑打滾也沒用。
春纭懷裏藏了壺陳年釀,一路東瞧西瞧,偷摸着進了魏玲珑屋裏。
一見春纭回來了,魏玲珑迅速起身,閃到春纭跟前,抱過她心心念念的陳年釀:“我想死你了。”
“噓,別讓人聽見了,小姐。”春纭警惕地走到門前,探頭張望,見沒人,才将門關上,背抵着門,輕吐了一口氣。
她感覺跟做賊似的。
“小姐,你身子剛好,我真不該讓你喝酒的。”
“春纭,你是不知道這酒有多香醇,待會你也嘗嘗。”
春纭搖頭,瞧着小姐一見酒就跟見了心上人似的:“小姐,你日後,不會成一酒鬼吧?”
“我這叫小酌怡情,”魏玲珑揭開酒蓋,用手輕扇,“你聞聞,多香。”
春纭故意捂住鼻子:“不香。”
“沒口福。”
過了會兒,春纭踩着小步子上前,整張臉都湊過來,盯着魏玲珑仔細瞧。
“幹嘛呀,春纭。”魏玲珑被她盯得都不好意思了。
“瞧瞧小姐是不是酒仙附身了?”春纭洩了氣,什麽都瞧不出來,“小姐這麽愛喝酒,怎麽就沒練成千杯不醉呢?”
這個問題問得好。
“我這是酒不醉人人自醉。”魏玲珑沖春纭挑了挑眉。
屋外忽地有腳步聲,越來越近。
魏玲珑慌亂地将酒蓋混亂一蓋,并讓春纭去抵好門,她得将酒藏起來。
“阿姐。”
一聽是魏思齊的聲音,魏玲珑松了一口氣,朝春纭點了點頭,讓他進來。
門開了,魏思齊擡起的手一頓,要不是他手收回快,就傷到春纭了。
“大白天的,你們門關得嚴嚴實實的,”魏思齊嗅到了酒香,激動起來,“好哇,在家還喝酒,我這回非得告訴阿娘,讓阿娘好好教訓你。”
“那我得趕緊去布莊,把那塊給你選了做衣衫的布退了,”魏玲珑嘆息道,偷瞧魏思齊的反應,“可惜了那塊色澤上乘的布,還是我精心選的呢。”
這話一出,魏思齊立刻改變了主意,不去告狀了。
“說吧,你過來有什麽事?”魏思齊一進門,她就瞧見他手裏拿着東西,“那是給我的?”
魏思齊舉起來輕晃:“庾相師派人送來的,說是……”
還不等他話說完,魏玲珑就上手拿了過去,心思都在這塊繡布上,還趕魏思齊離開。
越是這樣,魏思齊越好奇。
“阿姐,裏頭到底是什麽?”
春纭推開魏思齊湊近的腦袋,替小姐将魏思齊趕出去:“少爺,你快出去吧。”
少爺這幾年個頭竄得快,力氣也大了,春纭費了好大勁才将他趕了出去。
魏玲珑打開繡布,裏頭是一只風鈴,下面還綁着一張寫了字符的友禪紙。
要說和荥陽閣正門的那個風鈴有何不同,那就是沒有以碎石子為基,不會響。
春纭走過來,瞧着風鈴,又瞧了瞧綁繡布的帶子:“小姐,庾相師究竟是送什麽?”
她糊塗了。
“怎麽了?”魏玲珑将形似花朵狀的風鈴來回仔細瞧,嘴角不自覺上揚。
“你瞧,繡布裏頭是風鈴,綁着繡布的又是發帶,”春纭拿起來瞧,總覺得很熟悉,“小姐,這發帶,怎麽和你那條一樣啊,連發帶上的花紋一樣。”
“我看看。”魏玲珑拿過發帶,仔細回憶,這條發帶真和上回在烤雞鋪子,被庾相師借用綁人的發帶一樣。
魏玲珑不自禁湊近發帶聞了聞,淡淡的花香,是她在荥陽閣喝的那杯水的花香。
“小姐,庾相師怎麽會給你送東西呢?上回你說搞砸了儀式,要賠禮,”春纭忽然想到什麽,睜大眼睛看着魏玲珑,“你去少爺屋裏搬走的那盤槐木雕,不會就是送給庾相師的吧?”
“聰明。”魏玲珑摩挲着發帶,沖春纭笑着,擡手輕勾了勾春纭的鼻尖。
***
伍垣沉着臉,手上的力道不輕反重。
庾東溟正坐在軟墊上,手執着陶埙,就算背對着伍垣,也能感受到伍垣冰冷如箭的眼神。
“伍垣,你對我有何不滿嗎?”
“沒有。”嘴上雖這麽說,手上的力道卻加重,攥着一塊布在槐木雕上使勁擦,生怕這盤槐木雕色澤通透,紋路清晰。
“別擦壞了。”庾東溟看不下去了。
“王上親賜了那麽多珍寶玩物,上欽連看都沒看一眼,魏家那小姐送的不值錢的木雕都要擺在正堂,”伍垣憋久了,話也多了,“上欽,我們荥陽閣開了這麽久了,賬目還是空的。”
本想着上欽進宮得聖恩,一展本領,讓人大開眼界,到時在胥楓城聲名鵲起。
誰料到,在儀式伊始,先救了魏家的姑娘。連儀式都沒管了。
“伍垣,”庾東溟緊握了握陶埙,望向外頭,烏雲壓着屋檐,要下雨了,“我們要做的生意,還沒到時候,等時候到了,自然就開張了。”
“時候,是什麽時候?”伍垣丢下布,疾步走到庾東溟跟前,想得到一個确切的時間。
庾東溟垂眸,輕聲道:“天機。”
***
雨越下越大,石子路越發濕滑,稍不留神,就會崴了腳。
玉琉給長溯撐着傘,小碎步跟上,趁着滂沱大雨,穿過甬道,去澤梧殿就不會被人瞧見。
公主因連着兩日出宮去瞧魏家小姐,王後知道後,就禁了公主的足,不讓公主出殿半步。
受了公主恩惠的婢女來相告,蘇公子發了高燒,但王上不允叫大夫,誰若是多管了這件事,沒有好果子吃。
長溯讓玉琉買通了看守她的人,自己也換上婢女的衣服,以避人耳目。
“公主,你慢點。”公主走得這般急,玉琉生怕公主摔了。
澤梧殿裏一個能照料他的人都沒有,她怎麽能不着急?
長溯知道有一個隐蔽的入口能通向澤梧殿,這裏只有她和蘇彰知道。
殿裏沒有點燈,很黑。
玉琉冷得發抖,收了傘緊跟在長溯身後。
到了內殿門口,玉琉獨自守在殿門口,長溯推門而入,殿裏飄着淡淡的藥味,屏息聽,還有輕微的呼吸聲。
長溯掌了燈,借着柔和的光亮瞧清了他的臉,雙眼緊閉,眉心緊皺,綢枕都被汗濕了,瞧着他這樣,她心都揪起來了。
“蘇彰。”長溯輕喚一聲,側身坐在床沿邊,從袖裏摸出一條幹淨的帕子,輕擦着他額上的汗。
長溯環顧內殿,起身打開窗戶,将帕子遞到屋檐角下,用雨水浸濕了帕子,又回到床榻前,将疊好的帕子輕擱在他的額頭上。
他是岷國皇子,被送來凨國,哪怕沒得到最好的照料,也不該連發燒了,都無人來照顧。
長溯滿眼心疼,手輕撫上蘇彰燒得滾燙的臉。
“我不走,我不走。”蘇彰輕聲呢喃,緊蹙眉頭,似被夢魇纏住。
長溯握住他的手:“蘇彰。”他聽不見。
長溯掀開綢被,将他的手放入綢被,低頭卻瞥見內衫袖下的胳膊有抓痕。
她動作一滞。
猶豫半晌,輕掀起他的內衫繡,摳爛的舊疤新痕遍布在整個胳膊內側,觸目驚心。
長溯擡眸,看着他,卻紅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