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那天之後, 王老師又找過許桉檸好幾次，言辭誠懇，情真意切。
許桉檸覺得讓他這麽操心很愧疚，但也想不到什麽別的話勸他, 也不能吵架傷老教師的心, 就只能沉默着, 一訓話就看腳尖。
在班主任的眼裏, 她就是只頑固不化的沉默羔羊，消極抵抗。
看着許桉檸垂着腦袋的樣子, 五十多歲的老師了, 剛染黑的頭發又愁的發白。
他每天都給自己鼓勁，從業幾十年，還真就沒遇到過他拆不散的小情侶兒。
王老師堅信，只要多多地投入時間和精力, 他一定可以挽救這兩只迷路的小羊羔兒的，帶領他們走上正确的人生道路。
但這一對還真是比較棘手。一是因為家長不配合, 二是因為……應期有點混。
他混不講理。
他回家的時候，自行車胎被紮爆過好幾次，不用想, 肯定就是應期。
還有，給他的自行車上套新鎖, 悄悄拔氣門芯，縫上他把手上套的手套的口兒……
專挑他自行車下手，樂此不疲。更氣的是, 這混小子避開監控一把好手，根本找不到證據。
王老師喜歡好學生，但對應期，有點牙癢癢。
其實應期平時不這樣的，他一直自诩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雖然對着許桉檸有時候忍不住犯賤，但是大部分時候，還是挺好的一個學生。
對王老師，他是真的被逼急了。這老師太認真負責了，有事沒事就找他女朋友喝茶，忍不了了……
許桉檸平時裏對着應期咋咋呼呼好像挺厲害似的，但本質上還是個不太懂事的小女孩兒。
每次被班主任找到辦公室談話，出來的時候總是淚眼汪汪的。
應期看着心疼的要死，但也沒別的辦法。王老師性格比較古板，油鹽不進，鐵了心要勸許桉檸從良。
他着急又有點生氣，就轉着圈兒地去找事，最愛趁着天黑的時候鼓搗王老師的自行車。
但是應期做完了又覺得有點不太好，怎麽說老師也是好心，他幹這偷雞摸狗的事兒也忒損。
所以每次弄壞了王老師的車，讓他只能走路回家的時候，應期就牽着許桉檸在後面跟着，怕他年紀大有危險。
沒多長的一段路，路燈也不怎麽多。他倆在王老師後面十步遠的距離，看着他回家。
不敢讓王老師發現，因為他肯定不會感動，只會氣的歪鼻子罵他們，“小小年紀不走正路，傷風敗俗！”
應期為此感到有些郁悶，魯深和宋承予就勸他。
“現在這年頭啊，王老師這樣上課都要穿中山裝的老教師實在是像大熊貓一樣稀少，需要我們的精心呵護。”
應期跟許桉檸學，女孩子被逗得咯咯直樂。他無奈，也就只能精心呵護這只大熊貓。
直到有一次，許桉檸月考成績不太好，往下滑了三名。
王老師難受之餘還有點小雀躍，借此機會批評了她好一頓，還要非要她寫書面檢查。
許桉檸在家裏一邊掉眼淚一邊寫，委屈巴巴縮在椅子裏像一只小貓崽兒。
但她又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哭唧唧的，半個小時憋出了一行字。
“王老師，我錯了，我愧對您的殷殷教誨，我很難過，我對您致以深切地歉意……”
當時應期正在她旁邊做卷子，覺得她有點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哪裏不對。偶爾擡頭，只能看見她烏黑的發頂，聽見她不時擤鼻涕的聲音。
因為應期快要高考，很忙，許桉檸心裏難受也沒出聲，怕耽誤他學習，都沒敢告訴他白天的事。
應期是去喝水回來，想看看她作業做得怎麽樣了，才發現的。
擦鼻子擦的鼻尖都紅了，還擋着紙不讓他看。
應期擰着眉，連哄帶勸地問了好半天，她才說出實話。
女孩子縮在他懷裏，抽抽噎噎地抱怨。
“考試沒考好，心裏很難受，被老師罵，心裏更難受了，檢查寫不出來明天還要被罵，難受的不行不行的了……”
我們檸寶這也太可憐了……應期擡起她的臉，看着她癟着的唇，再親親她淚濕的臉蛋，心裏又酸又堵的脹不行。
馬上就十二點了，許桉檸還沒寫完檢查，應期卻是怎麽都不舍得讓她再寫下去了。
把許桉檸抱到床上蓋好被子，應期摸摸她的頭發，柔聲地勸，“你好好睡覺，我給你寫。”
她太累了，雖然猶豫，但也沒別的法子，再加上應期信誓旦旦的，許桉檸心裏一松，合上眼就睡到了第二天天亮。
于是交到王老師辦公桌上的檢查，就成了犯早戀錯誤的女孩子的男朋友代寫的了。
應期的成績向來年紀前三，在辦公室裏，卷子經常是作為批改範本的。王老師不教他，但這字卻是能一眼就認出來。
許桉檸的字體規規矩矩很乖巧，筆跡很細，收筆的地方會下意識地拖長一些，折彎圓潤。
應期的字就很鋒芒畢露，也挺好看，但筆力足，筆鋒明顯。
他為了不露馬腳，刻意放緩了手勁，最後寫出來的東西，四不像。
王老師戴着老花鏡把這份檢查和應期的試卷比對了很久，最後喝了一大罐的菊花茶。
……這實在是太讓人上火了。
高三年級今天模考，應期考完最後一科出門，就看見了守在門口的王老師。他眼睛往旁邊一瞟，不出意外地看見了躲在樓下臺階地方的許桉檸。
說好她回來和他一起吃晚飯的，但班主任突然出現，許桉檸就慫了。
王老師不很客氣地沖他指了下樓上，“來我辦公室一趟。”
應期點頭，再回頭，看見了許桉檸抿着唇沖他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那個見證過他告白現場的班級也在樓下，學生們看見他和王老師，秒懂，也都齊刷刷比了個加油。
王老師感覺到後面不對勁，猛地回頭，正好對上許桉檸慌亂的眼睛，還有那滿臺階的招財貓手勢。
他喘了口氣，覺得心髒有點慌。
一群熊孩子，真是不懂事，目無法紀，恣意妄為，拉幫結夥，标新立異，還以為自己的青春很值得，生命在閃光是不是？……
他得再買兩斤菊花茶，回家還得喝點綠豆湯。
自從教了許桉檸，這個看起來很乖的女孩子可給他添了不少的火。
哦對，還有這個混蛋應期，好好學生的樣子，不好好學習就知道勾搭小女生。
辦公室裏，王老師手裏捧着杯茶，把對着許桉檸說了無數遍的那套說辭，又給應期說了一遍。
“你要遵守校規校紀，不能胡亂搞男女關系。現在正是學習吃緊的時候，你怎麽不專心學業呢？以後上了個好大學，才是考慮這種事情的時候……”
應期安安靜靜地聽着，直到王老師斬釘截鐵地說完最後一句，“你們是不可能有好結果的！”
夕陽餘晖很美，從窗外照進來，把王老師水杯裏的菊花映襯得有點凄美。
過了好一會，應期擡頭，說了進辦公室後的第一句話，“為什麽？”
“……”王老師被他的直白弄的一懵。
應期皺皺眉，手背在身後，看着他老花鏡後面的眼睛，“老師，我們在一起，十七年了……”
“……”王老師更懵了。
“我初中的時候，就決定，以後要娶她。”
空氣安靜，走廊裏不時傳來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應期沉默了會，又問，“老師，您談過戀愛嗎？”
王老師盯着他的眼睛，聲音很低，“我今年五十八歲了。我孫子都上幼兒園了。”
“不一樣的。”應期搖頭，“這個和談戀愛不一樣。”
“要不我給你講一講吧。”
應期知道，許桉檸肯定正在門外撅着屁股偷聽，接下來的話，說給她聽，也挺好。
省的她總是胡思亂想，紅着眼睛非說他不愛她了。
不給看電視就是不愛了，不給吃冰淇淋就是不愛了，逼着她吃小青菜還是不愛她……
王老師很想制止他，但是話在嘴邊轉了一圈，到底是沒說出去。接下來，空蕩蕩的辦公室裏，就只剩下應期的聲音了。
帶着少年的清冽，認真的，擲地有聲。
“我喜歡她，我喜歡她多少年了呢，我自己都數不清。
我了解她的一切，我陪伴她經歷過所有的曾經，我知道她不愛吃小西紅柿，但不讨厭番茄醬。我知道她不愛吃香菜，我知道她喜歡喝熱牛奶，加三塊糖。
我還知道她比起喜歡貓更喜歡狗，最喜歡金毛，因為它們溫暖又聽話，會溫柔地蹭她的手。
我還知道，她喜歡小一點的房子，因為有家的溫暖，她想要在屋前有一個花園，種滿茉莉花，她還要在陽臺上搭秋千，在以後的時候，陪着孩子和狗一起玩耍。
所以我一直很努力地在拼，我就想着，如果通過我自己的手，給她想要的那個家，那會是比所有的一切都幸福的事情吧。
她還說過她羨慕兒女雙全的小姨，因為男孩子可以在長大後保護她，女孩子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帶她去公園看野花。
所以我去跑步，我去打球，我去練格鬥和散打，我想更強壯一點，能在以後背的起她和我們的孩子，走很遠也不會累。
我就想着，她的童年和青春，我一直都在，我希望，她的未來，也有我的一席之地。
老師，您總說我們年紀太小，不該談戀愛，會耽誤未來，但也不全是這樣的。
因為愛，所以才會有了努力的方向和動力。我知道她會在我的身後，需要我保護，所以我才能狠心拼的這麽狠。
就因為我得更強一點，才能讓她生活的更好啊。
戀愛吧，是件特別幸福的事情，真的愛的話，是不忍心拖累的，您懂這個嗎？”
他說了那麽多，一句接一句，王老師臉上的錯愕越積越多。茶杯被碰灑了，菊花濺出來，安靜地伏在桌面上。
直到最後應期出了辦公室的門，王老師也沒說什麽多餘的話。
只是在門外偷聽的許桉檸，哭的眼淚鼻涕混在了一起，最後全抹在了應期的衣襟上。
後來的日子過得就很安生了，班主任再也沒有找過許桉檸的麻煩。
應期得意洋洋，“老古董都能被我說破了，我是不是特厲害？”
許桉檸掐他的耳朵，“特厲害的應期都能被我收拾的服服帖帖，我是怎麽個厲害法兒？”
應期認真地揉她的腰，手再不老實地往上一點，賤兮兮，“您是小祖宗，您厲害炸了。”
後話就是，他們結婚的那天，邀請了孫子已經快小學畢業了的王老師。
他還是穿着中山裝，手裏拿着保溫杯，裏頭泡着紅枸杞。
他看起來有些精神頭不太好，許桉檸關切地問了，王老師才吞吞吐吐。
“我孫子最近和一個小姑娘走的可近，我這心裏吧，有點慌，還有點高興，你說這怎麽回事兒？”
許桉檸愣了一下，接着便笑成了一朵花。
等後來他們的孩子滿月，王老師身子還硬朗，又受邀去參加了宴。
看着應期懷裏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王老師終于很不明白地問出了一個困擾他很久的問題。
“我當時那麽阻攔你們，你們為什麽不假裝分手？演場戲，也省了後來那麽多麻煩不是。”
應期親了親兒子的臉，難得有點不好意思。
他抿抿唇，“也不是沒想過，但我覺得吧……有點不吉利。我當時就想，一輩子不分手多好，真的假的都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