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生物鐘一直準過鬧鐘, 睡夢中醒來, 苗伊沒有睜眼睛,朦胧的光透進來告訴她今天時間又是剛剛好。
“……Sometimes I have thought it would be an excellent rule to live each day as if we should die tomorrow.”
(有時候我想這将是個很棒的法則,如果我們對待每一天就像明天就要死去。)
輕聲背誦着,混沌睡意的頭腦慢慢清晰, 想象自己失去光明,感覺流水穿過指間的沖擊和光滑……
慢慢地睜開眼睛,期待對面空空如也, 可以讓背誦流暢而去, 可是……天哪!就在一米之外,同樣的大床上,同一床毯子下,他合衣而卧,側身抱着肩正對着她。
四目正好相對, 一時沒辦法處理眼前的景象, 苗伊驚得一動不動。
他眯着眼睛,“一大清早,嘟囔什麽呢,吵死了。”
居然真的是小叔叔……
幸虧床好大,一個被子下, 中間都扁扁的,十分平整,所以苗伊才沒有跳起來,不過往下一縮, 幾乎把自己完全埋在被子裏。
“說夢話呢”
“不是……是文章。”
“背給我聽聽。”
“……不要。”
眼看着他的長胳膊打開,大手就要伸過來撈她 ,苗伊趕緊抿了抿唇,“嗯嗯,接着麽?”
“嗯?”
“從頭來還是接着剛才的?”
“從頭來。”
“哦。”苗伊答應了一聲,略頓了頓,從頭開始,“All of us have read……”
“嘴巴藏起來我怎麽聽得到。”
真事兒……
沒辦法,苗伊只好把被子掖在脖子下,“All of us have read thrilling stories……”
清甜的聲音,沒有麥克風的修飾,少了回聲的空靈,多了柔軟,一字一句,清晰地流入耳中。
南嘉樹輕輕閉上眼睛,生平第一次,聽着海倫凱勒原版的《假如給我三天光明》,接着睡。
……
不知道小叔叔是幾點睡下的,反正他真的很能睡,也……很難哄睡。
這話好像很矛盾,可是真的是,明明他的呼吸都均勻了,可是她一停下,他就睜眼。本來她平常背兩篇就可以起床的,結果今天從海倫背到了海明威,一直背到第八十五天……
苗伊爬起來,輕聲洗漱,然後從行李裏拿了小收音機出來,出到陽臺上。
風已經停了,湖面上撲面來清晨的空氣,帶着水汽和山林的清新,苗伊深深地吸了幾口,讓自己的肺葉完全蘇醒。睡飽之後,感覺整個人像充足了電,滿格的精力。
打開廣播,已經錯過一段簡訊,正是晚間新聞。苗伊很快進入工作狀态。不知道是不是度假村有頻率幹擾,接收不是很好,她不得不開大聲,邊聽邊口述。
等到新聞都播完,苗伊拿出手機,記下今天的翻譯率,還有一些詞彙查找之後加了注釋。不過今天出現了幾處生僻詞彙,她根本不知道,譯的時候跳過兩次,直接影響翻譯率。而且反複琢磨也不知道怎麽拼,好在她能準确地記得發音,錄下自己的語音,回去後可以在社裏的詞庫進行搜索。再不行,還有組長,組長一定知道。
都做完,已經七點半了,正好是早餐時間。苗伊進到房中,靜悄悄的,輕輕走過去推開卧室門,小叔叔還是那個姿勢,可是睡得正香,一點醒來的意思都沒有。
九點就要集合去爬山,他這麽燒包,起床後梳妝打扮就需要至少半個小時的時間,哪裏還顧得下樓吃早飯?
苗伊決定自己去吃,然後把早飯給他帶到房間來。
社裏預定的小餐廳,已經有不少同事在吃早飯。苗伊一進去,就看到劉媛和鞏欣她們在。拿了吃的過去跟她們坐一桌,鞏欣打趣兒說早啊伊伊,新娘子裏屬你早。說完她們笑,苗伊也笑笑,沒覺得有哪裏不對。
匆匆吃完準備打包,苗伊才想起來自助早餐是不許外帶的。猶豫了一下,用房卡點了黃油土司、煎蛋和水果,房間裏有咖啡和鮮奶,可以現煮。東西不多,苗伊不想用客房服務,時間還寬裕,可以讓那個懶家夥再睡一會兒。
星期日的早晨,大堂裏幾乎沒什麽人。苗伊端了托盤等電梯,可以很清晰地聽到大理石地上漸漸走近的腳步聲,扭頭看,是社長趙北平和常勇。
苗伊低了頭往電梯這邊挪了挪,那兩人邊走邊聊着,路過并沒有注意她。
“去江州的名單定下來了嗎?”
“差不多了,”常勇說,“只有一個我回去還得确認一下跟沙漠那邊的日程。西語那邊定下來了?”
“嗯,殷倩上周就把名單交上來了:英語是苗伊和錢笑笑,法語那邊是何淼和馮恬。”
“都是女生?”
“嗯。”
天哪,江州??
苗伊驚得瞪大了眼睛,早就聽說樊津水壩項目專家組要來,需要一個月的随行翻譯,可是覺得怎麽也不會輪到自己,畢竟她是做會議的,随行翻譯需要更多的社交能力,組長一向不會為難她這個。而且,這都還在其次,一旦做随行,基本就是二十四小時陪同,她還怎麽做私活?本來她篤定沒有她才接了易科的活兒,現在一旦錯過交稿時間,就拿不到錢了!
刷開門卡,房中大開了窗,新鮮的空氣裏帶着男士沐浴露的清香,小叔叔襯衣敞着懷,頭發還濕着,看她進來,“幹嘛去了?”
苗伊捧了托盤在他面前,他笑,“這麽乖啊。”拈了一片面包塞嘴裏,正打算再誇兩句,可見小丫頭竟然蹙着眉,“怎麽了?”
“嗯……”
一路上樓苗伊就想要不要告訴小叔叔,想來想去,還是求一下,“就是……我剛才聽到趙社長和常組長說話,他們在讨論外勤的事,說要派我去江州那邊做随行。”
一聽就是樊津項目,南嘉樹說,“這不挺好麽?”
“小叔叔……我不想去江州,你能跟……”
“為什麽啊?”
“嗯,外婆一個人在家……”
“咱能不老拿姥姥做借口麽?”
一句話噎得她抿了唇,南嘉樹說,“樊津是國字號重點項目,這麽好的鍛煉機會別人求之不得,以後寫在簡歷裏都是資本。懂麽?”
“……嗯。”
“正在申請住房,這個時候別在工作上給上司找麻煩,知道麽?”
“……嗯。”
……
上午環島、爬山,小叔叔身邊總是不會斷了人來,聊天內容天南海北。
被他牽在手裏,苗伊只管悶頭走路。琢磨着去江州後,她該怎麽安排時間,把小翻譯公司的活兒都推掉,每天夜裏做兩到三個小時或許可以應付。
可是怎麽做呢?明目張膽用社裏的電腦?在錢笑笑眼皮子底下肯定不行……哎,可以用手機!新手機是可以的,那什麽時候做呢?趁着錢笑笑睡覺的時候?好像……也不是不可以。可以到樓道裏,衛生間,或者……
……
本來預計是中午吃完飯兩點準時返程的,可是上午活動又如期拖延,上船的時候已經三點多了。
回程航線是另一條觀光路線,一個半小時,再轉大巴回到桃圃,已經八點了。
苗伊惦記着落下的活兒,着急回家。可是小叔叔要一起吃晚飯,好在他也要趕去江州,不會耽擱太久,苗伊便陪着他一起。
越野車終于停在老樓外,早睡的老人們早已閉門熄燈,只有樓前老樹旁的一盞路燈亮着,黑暗中恍恍惚惚的。
熄了火,一片寂靜。
“小叔叔,那我上去了。”
他還沒喘口氣,她就要走,小聲兒聽着都有點乍耳。南嘉樹咂了下嘴,想不出挽留的理由,起身下車拿了行李。
一起上臺階進了樓門,苗伊要從他手裏接,他說,“我給送上去。”
“外婆睡覺很輕的。”
“又拿姥姥說事兒。”
兩人都笑了。不過她沒放手,南嘉樹不得不放開。
“小叔叔,我走了。”
“嗯。”
看她挎着包往樓梯上去,瘦弱的身體就快被黑暗吞沒,南嘉樹忽然叫了一聲,“苗苗兒!”
苗伊回頭,“怎麽了?”
“來,下來。”
高大的人站在老舊的樓道裏還是那麽有氣勢,讓人覺得好像不能不聽,苗伊就這麽聽話地下來,走到他身邊,“怎麽了小叔叔?”
“抱抱。”
苗伊愣了一下,看看黑漆漆的兩邊走廊,沒有需要做戲的背景啊?“不用吧……”
“讓小叔叔抱抱。”
嗯??苗伊一時分辨不出這話的意思,不過,微弱的燈光下看着小叔叔帥氣的臉好像有點時光倒流的恍惚……
大手從她肩上拆下行李放在地上,沒有等她同意就将她攏進懷裏。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又撐了手臂在胸前,兩只強壯的手臂将環得緊緊得貼在懷裏,有點喘不過氣。
她好軟,明明那麽瘦卻感覺不到骨頭。昨天跳舞抱着她就覺得一點分量都沒有,此刻抱着,那一點分量像貼進了心裏,癢癢的,總想更緊點。
南嘉樹低頭,輕輕嗅了嗅她的發,再低,可以嗅到她的溫度。
終于不再是兒童霜,淡淡的香甜,是女孩的味道。
“……好了嗎?”
懷裏悶着的小聲兒一句,煞他的風景。他笑,擡起頭,看着她,“這麽急着離開小叔叔啊?”
“不是……你還要趕路呢。”
她的氣息暖暖的,他擡手輕輕撫開她腮邊的發,“不急。這麽多年不見,讓小叔叔好好看看。”
好吧……不過,離得這麽近,除了眼睛還能看到什麽呢?
“這些年,苗苗兒是不是吃了好多苦?”
“沒有啊。”
“小叔叔怎麽總覺得來晚了。”
“哪有,小叔叔來得剛剛好。”
她好乖,南嘉樹笑了,“正好趕來娶你,是不是?”
她沒笑,輕聲說,“謝謝你。”
心好軟,忍不住手下又緊了些。“小叔叔本來就是該保護苗苗兒的,以後有什麽事都可以告訴我。”
他的懷抱好緊,一種久違的溫暖,苗伊忽然膽子大了些。
“真的……什麽都能說?”
“當然。”
苗伊抿了抿唇,“那……你以後能別再來了麽?”
嗯??南嘉樹挑了眉,“老公再也不出現,你不怕穿幫啊?”
“不會的,我會說你下現場了。”
“你想得倒美!現在遠油都知道咱們結婚了,圈子這麽小,我一已婚男人,沒事兒不去看媳婦兒還在淩海閑待着泡吧?”
“有什麽不行的?”她嘟囔,“感情不好不行麽?”
“合着小叔叔把初婚賠給你,還得把好男人的名聲也賠給你啊?”
苗伊蹙了下眉,“小叔叔……咱們這樣是不是影響你交女朋友了?”
“可不!”
“對不起……”真是把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了,苗伊好抱歉,“我聽說住房申請年底就會做初審,說不定我過不了,我們就能離婚了。你再忍忍,行不行?”
“嗯,這之前總得來瞧瞧。”
“……不要。”
“怎麽還不要??”
“嗯……我是覺得我們沒必要顯得很恩愛……”
這油鹽不進的小東西!“那小叔叔想你怎麽辦?”
“那個……我經常到淩海出外勤,有空兒我就去看你,好不好?”
昏暗的燈光裏,兩只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小臉很虔誠,可是南嘉樹知道,有生之年他是等不到這一天了。
“小叔叔……”
不知道他是不是太感動了,一把把她悶在懷裏,完全不給喘氣的那種。
……
車開出弄堂,南嘉樹就撥通了車載電話。
“喂,許處長,睡了嗎?”
“南工啊,沒呢,你們回來了嗎?”
“剛回來。”
“有事兒嗎?”
“嗯,想求許處長把媳婦兒給我調淩海來。”
那邊笑,“行。”
“欠你一大的啊。”
“先欠我一頓酒。”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