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不速之客
歐陽俊笑着搖搖頭,“我是一點兒猜不出了,你要不告訴我,那也沒辦法。”
林聚雪将肘支在副駕車窗上,看着他不說話。歐陽俊許久沒等到反饋,轉臉去看她,才發現她的神色竟然有些迷茫,這在她臉上可是很少見的——她總是知道自己要什麽,該怎麽做,眼神清明,表情堅定,而不是現在這樣。“走神走到哪裏去了?”
林聚雪換了個姿勢,依舊靠在椅背上,視線不由自主停在後視鏡下挂着的塑料管編成的蘋果上,不久前,歐陽俊把原來的桑塔納升級成了本田雅閣,這顆蘋果也被他帶了過來,哪怕三年日曬風吹它的顏色早已不再鮮豔,和車的氣質更是完全不搭,他也毫不忌諱。
誰說他不是個念舊的人呢?
林聚雪把視線從蘋果上慢慢移到他的側臉,輕輕開口,原就低沉的嗓音更見迷離,“阿俊,跟我見見爺爺奶奶吧?……”
歐陽俊“嗯?”了一聲,“改主意了?”
“改主意了,我覺得其實不用太當回事,小時候不還互相上同學家吃飯麽,沒什麽大不了的。”
歐陽俊爽快點頭,“好,這兩周周末我都有時間,你訂好日子告訴我就行。”和林聚雪的交往,因為一開始就鬼使神差地直接上了全壘打,之前之後又都沒有機會說“我會對你負責”之類的常見誓詞,歐陽俊便有些惴惴。他并不抗拒以她作為結婚對象,實際上,林聚雪條件不可謂不優秀,相識幾年,她對他和紫苑也都很好,林聚雪只消一句你得負責,他肯定二話不說立刻去拿戶口本,可事實是,每次他試着小心提到和未來家庭計劃有關的話題,都會被她不着痕跡地岔開,他開玩笑說要上她家看看爺爺奶奶,她更是直截了當回答沒那個必要,幾番下來他也懶得再提,反正自己也沒有結婚成家的強烈意願。今兒不知怎麽她竟回心轉意,許是看Steve和招洋與各自的妻子夫唱婦随,舉案齊眉,終于有了豔羨的感覺?
林聚雪緩緩呼出一口氣,垂下眼睛似不經意地說,“把紫苑也帶去吧。”
“啊?”歐陽俊這下驚訝了,哪有小夥子頭一次上女友家門還帶着妹妹的?
“我爺爺奶奶家裏向來規矩大,我不想搞得大家太拘束,正好老頭最近在老年大學學畫畫,成天見人就顯擺,那水平估計也就跟紫苑初中差不多,帶紫苑過去跟老頭聊聊,氣氛更好,你說呢?”
“那得先問問她自己樂不樂意去,高三了比較忙。”
“我跟紫苑提過,我說我爺爺那有好幾本晚清和民國的畫譜,她可想去了。”老頭子一說要學畫畫,捧着應景兒禮物上門的人便絡繹不絕。
歐陽俊轉頭看她一眼笑道,“你倒把外圍工作先做好了。”
林聚雪用手背摸摸他側臉,但笑不語。雖然她至今也不承認赈災晚會上徐青藍的話确實在她心裏引起了些許波瀾,她還是打定了讓兩個人關系更進一步的主意。在爺爺的嚴厲要求,奶奶的挑剔訓斥,母親的懦弱悲泣,父親的輕忽淡漠,繼母的笑裏藏刀以及弟弟妹妹們的冷眼蔑視中長大,她從小便告訴自己未來必得出人頭地,林家長孫女的位子,她要讓每個林家人都不敢小視,不能小視,而擇定合适的男友乃至丈夫,也就成了這條征途上一項至關重要的任務。自她成年後,奶奶和父親沒少送她出去相親,但他們的标準當然與她不同——最重要的是能為林家帶來豐厚的政治和經濟回報,別的都在其次,而以繼母見不得她好的心态,絕會不允許把人品才學真正一流的佳婿留給她,所以相親的對象色色不同,體弱多病,性格乖張,脾氣暴躁乃至半老頭子都出來現過眼,一而再再而三的無言羞辱讓她抱定心思要自己找一個更優秀出挑的未婚夫給林家人看看。
可人算不如天算,大學畢業那一年的春夜,她遇上了歐陽俊,一個大大咧咧,毛手毛腳,不計一切沖上去把她擋在身後的男孩子,午夜夢回,尚不敢忘,未曾想事隔經年又與他再度相逢——彼時的他剛從一窮二白中攢出微薄家業,前路不明,荊棘密布,卻朝氣滿身,幹勁十足,招牌式的笑容如陽光般亮眼。她驚恐地發現自己陷落其中,而他與她夢想的距離又是那麽遙遠,以至于在最初的那些年,她都不得不對自己嚴防死守,生怕露出一點半點痕跡。至今她還後怕,這個她一見傾心的男人,幸好沒有泯然衆人,而是如她所願地迅速上位了,如今的嘉陽,俨然行業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縱是SBM,Miracle這樣的大鱷都不能等閑視之,而歐陽俊自己也從單純跳脫的大男孩,逐漸蛻變為今日心思缜密,滿腹智計的商業才俊,甚至還把她狠狠鬥敗了一回,惱火之餘,她也有絲絲欣慰,是了,這就是她要的那個人了,再等上兩年,待得嘉陽的網絡業務發展成和軟件業務一樣的優勢業務,她便能将一個沉穩,果斷,手握實力與潛力的英俊男子帶到林家人面前,她堅信,他不會辜負她的守望和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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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聚雪始終覺得歐陽俊是一個對感情态度相當認真的男人,打束河之旅開始,他就一直很好地扮演着男友的角色,踏踏實實,妥帖細心,幾乎挑不出什麽錯,要不是徐青藍一番挑撥,她還一直活在自己編織的美好錯覺裏呢。就因為他處處做得太好太到位,她才遲至今日方始發覺,他和她之間,似乎真的少了點什麽。
可到底是什麽,她又說不出來。
雖然說不出來,她卻真真正正有了一點危機感——早該有了——這明明是一個廣受觊觎的鑽石王老五,她想雪藏男友兩年,還得看人家願不願意為她虛位以待呢!由是在晚會結束後的路上她決定提前讓爺爺奶奶和歐陽俊見面,穩固兩人關系。可又不想搞得太正式,林家老太太是出了名的不好相與,她并不想讓歐陽俊一上門就被人當嫌疑犯三堂會審,因此才想借老頭子新得了畫譜的由頭,邀請朋友兄妹來家做客。
十月底,北京秋天最後的美景時節,紫苑和歐陽俊一起走進了西山腳下這座警備森嚴的大院。林家三層洋樓前的小院種滿月季、海棠、榆葉梅,雖不是花期,在早晨的日光照耀下仍是一派生意盎然,可一走進樓內,氣氛陡然不同。玄關後的大廳內一色幾乎沒有什麽紋飾的紅木家具,牆上挂着某國級元老手書“浩然正氣”,便再沒有什麽多餘陳設,整個廳堂冷厲得像軍事基地,洗練得像剛裝修完還沒入住。歐陽俊帶着紫苑給迎上來的林老先生林老太太恭恭敬敬行了禮問了安,又送上禮物,得了令才客氣坐下。這種講求規矩的場合紫苑向來不怵,左右她不用主動說話,有問必答就行,果然不多時林樹聲老爺子就直奔主題,把她帶去自己書房炫耀他的作品和畫譜了。紫苑走進二樓書房,嘴角不禁一動,林家宅子的風格真是一以貫之啊,書房也只有桌椅,書櫃,畫架罷了,觀賞擺設是一件沒有,反倒顯得書櫃頂天立地,書籍汗牛充棟。她微笑着接過老爺子遞來的一疊作品,在寬大書桌上攤開,一張張翻看。老爺子學畫不久,作品只有素描和水彩,無非是靜物和小院風景,手法認真,水平卻着實一般。紫苑翻着翻着忽然翻到一幅水彩,和前面的題材都不一樣,竟然是江南水鄉夏日一隅,布局均衡,筆觸流暢,既沒有一絲一毫贅筆,也不覺得哪裏有缺,更難得是色調極為自然,紫苑連忙擡頭,指着畫面豎起大拇指,露出今天第一抹真摯笑容。
林老頭得意地拍拍她肩膀,又從書架上抽出一本相冊,翻到其中一頁,“這是我母親的老家,在蘇州鄉下,我今年夏天去了一趟,見見我那幾十年沒有見面的表兄弟們,拍了很多照片,回來以後對着照片,還有腦子裏的印象,畫了這幅畫。小姑娘覺得怎麽樣?”
紫苑又細細端詳了一會,提筆寫道,“林爺爺,這幅畫是興之所至,為情而作,比其他的都強。”
“唔,你是說其他的都弱嗎?”老頭兒收起笑意嚴肅地問。
紫苑既不點頭也不搖頭,繼續寫道,“平心而論,別的畫都是作業,這幅畫是作品。”
林老頭捏着便箋,咀嚼好一會兒,方才綻出淺淺笑意,“丫頭,你倒是敢說實話。來,來看這本昭和十年的芥子園畫譜。”
這一看就看到了中午十二點,保姆來請吃飯了,一老一小才依依不舍地下樓。此時的紫苑心下已了然,至少林老爺子并不像傳說中的那樣刻板嚴肅,可這個家裏的一切都是那麽的一板一眼,想來其實是林老太太的功勞,而林老爺子言行舉止中不經意流露的一點一滴,也暗示出他也是受壓迫戰線中的一員。短短半個上午的相處紫苑在二樓書房已是相當自如,可下樓時她直覺地感到客廳中氣氛不對——除了那個笑容疏離客套眼神卻精光四射的老太太,沙發上還坐着一個陌生的中年男子,五十歲上下,身材清瘦,斯文儒雅,眉眼之間和林老太太與林聚雪都有幾分相似——除了林樹聲之子,林聚雪之父,林瑞,還能是誰?林聚雪邀請她時可是明确說過家裏只有兩個老人,這個林大公子是怎麽冒出來的?紫苑下意識向歐陽俊和林聚雪看去,只見歐陽俊雖然并腿挺胸坐得筆直,表情卻十分放松,像是感應到她的靠近,轉臉給了她一個暖暖笑容,林聚雪卻于平靜中藏一絲排斥,坐得離父親遠遠地,眼神帶着幾無痕跡的不屑。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