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孤生活
徐睿這幾天心情還不錯。他的新文數據很好，編輯很快就給他安排了首頁最顯眼的推薦位置。而随着《夜暮Online》的上線，訂閱夜暮全本的人也多了許多。另外，《夜暮》實體書也即将出版，他把出版的各項事宜全權委托給了他的編輯，他就躲在幕後繼續當他的神秘寫手。
而他并沒有預料到，自己的低調和神秘竟然還成了賣點，甚至還有謠言說他其實是個妹紙……當然，謠言終歸是謠言，Lux的資料明确寫着他是個男人，而且他的文風也不像女作者。
偶爾，徐睿會覺得網絡中的Lux才是真實的他，而現實的自己只是個幻影。可是每當他關上電腦，重新面對昏暗的房間時，他才會猛然回到單調乏味的現實。
Lux的事業蒸蒸日上，看起來一切都在好的方向發展。可是他的現實生活卻一如既往地枯燥而孤獨。
每天上午十一點，他準時起床，然後叫外賣或者煮泡面。
吃完午餐後，他就打開電腦開始工作，通常會一直持續到晚上七點。
七點之後，他會将新章節放進存稿箱，簡單地吃點晚餐，然後繼續碼字，或者搜集資料。
到了淩晨一點左右，他會吃頓夜宵。之後他會一直看書看到淩晨三點左右，直到困得睜不開眼睛才睡覺。
這種生活其實說白了和上班族沒什麽區別，都如同運轉的機器一般精确，每日重複着相同的時間表，聽上去毫無樂趣。
但是和上班族不同的是，他經常一整天都不會說一句話。他不喜歡拉開窗簾，所以他有時會連續好幾天看不到陽光。
昏暗而寂靜的房間對于很多人來說令人心情壓抑，可是對于他來說卻舒适而安全。
每天伴随他的只有電腦主機輕微的嗡嗡聲和機械鍵盤打字傳來的咔嚓咔嚓聲。他有時會有種靈魂抽離了*的錯覺，只能感到兩只手在鍵盤上飛快地移動，不知停歇地機械地打着字。
他偶爾會覺得，坐在電腦前的那個人并不是自己，而是別的什麽人。而偏偏每當這時，他的碼字效率特別高，經常一個小時能寫六千字以上。所以他特別喜歡在夜晚碼字，而不是白天。
他原本以為這樣的生活會持續很久。
可是這一天，他忽然嗅到了一絲危機的味道。
星期五的晚上對于上班族和學生來說簡直是最美好的時光，因為接下來他們将有整整兩天的休息日可以用來揮霍。
可是對于徐睿這樣的職業寫手，周五的晚上和平時的晚上沒有任何分別。
幾分鐘前，他剛剛上傳了一章新的存稿，卻聽到門外傳來一陣爽朗的大笑。
這是那個女人第幾次來了？徐睿皺了皺眉。
自從徐醫生住院回來之後，住在對門的陳姨隔三差五就會來他們家拜訪。從前，這位女鄰居偶爾會來他們家串門，但是徐醫生對她的态度并不怎麽熱情。
徐睿曾經見過這個陳姨兩次。第一次是在他母親去世前不久，那時候陳姨剛剛搬進他們家對門。他知道陳姨有個叫陳靜的兒子，那時候還只是個小學生。那時候他對陳姨的印象僅止于一個嗓門很大，特別自來熟的女人，而陳靜則人如其名，是個不怎麽愛說話的小男孩。
第二次則是在兩年前。那時候徐睿剛剛在自己父親的懇求下，從外面出租的公寓搬回家裏住。
他還清楚地記得那時候陳姨臉上燦爛的笑容，她抓着徐睿的手，一個勁兒地說他長高了。可問題是，徐睿從四年前開始，身高就沒怎麽變過。
說實話，徐睿有點害怕這種類型的人，因為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和他們交流。
不過那時候的徐睿雖然對陳姨有點排斥，但是也不至于讨厭她。
但是他萬萬沒想到，陳姨竟然有一天會和他們家走得這麽近，甚至……看上去很快就會成為他們家的一員了。
這時，陳姨的大嗓門将徐睿從沉思中喚醒。她笑呵呵地跟徐醫生講着什麽趣事，甚至連抽煙機的聲音都蓋不過她響亮的笑聲。
徐睿微微蹙眉。他嘆口氣，将手指從鍵盤上移開。他握着鼠标，想看看最近的國際新聞。
大概過了十來分鐘，抽煙機的聲音停了下來，房間裏暫時地陷入了沉寂。
忽然，就在徐睿稍微松了口氣的時候，他的房門忽然被人敲響了。
“睿睿！在不在啊？來，出來一起吃飯吧！”陳姨的聲音說道。
徐睿吓了一跳，猛地轉頭盯着房門。
“我跟你說，你陳姨今天做了小雞炖蘑菇，還有地三鮮，醋溜大白菜！老香了！”陳姨的聲音聽起來很高興，“啧啧，你不吃，我和你爸全都給吃沒了！”
徐睿沒做聲。
他已經很久沒在餐桌上和別人一起吃飯了。
對平常人來說，這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一件小事，可是對他來說卻無比艱難。
“睿睿，出來吃頓飯吧，你陳姨特意為你做的。”徐醫生的聲音說道。
徐睿的心髒猛地一沉。他忽然覺得有些惱火，陳姨不知道他的情況就算了，可是徐醫生不知道麽？
而惱火過後，他卻覺得內心隐隐焦灼，一陣熟悉的自我厭惡再次湧上心頭。
每當這個時候，那些人說過的話就在他腦海中回響。
——爸，你還想指望他什麽？
——他根本沒辦法像正常人那樣生活。
——您為他操這麽多心，值得麽？
——別管他了……就随他去吧。
沒錯。他們說得都是實話，沒人比徐睿更清楚這一點了。
他如臨大敵地緊緊盯着房門，而陳姨仍然在不依不饒地敲門。
“睿睿？你睡覺了嗎？睿睿？”
敲門聲還在繼續，徐睿終于按捺不住快要爆發的焦躁。
他抿着嘴唇，猛地抓起身邊的礦泉水瓶，想狠狠地把它丢到門板上。可他最後還是阻止了自己。他忽然長長地嘆口氣，将頭埋進雙臂之間，試圖阻擋令人煩躁的敲門聲。
這時，他聽到自己父親的聲音說道：“行了，別管他了。我們兩個吃飯。”
徐醫生的語氣中透着明顯的失望。
他失望什麽？徐睿惱火地心想。
他應該早就對他絕望了才對，現在怎麽又會失望？
聽完徐醫生的話，陳姨卻說道：“什麽別管？這是你自己兒子，你不管誰管啊！我們家陳靜就是被他老爹給慣壞的。這孩子啊，你不能什麽事都順着他來。你得教他怎麽做。”她說完，就繼續敲門，“睿睿，就吃一頓飯而已，出來吧。”
所以在陳姨眼裏，徐睿和自己的兒子一樣，只是溺愛嬌慣出來的而已。
徐醫生望着緊閉的房門，他長嘆了一口氣。
“睿睿，你不出來也行。”他沉着地對着房門說，“但是有件事我得告訴你。”
房間裏沒有任何聲音傳來，但是徐醫生知道徐睿在聽。
“我和你陳姨馬上就要結婚了。”徐醫生說。
他和陳愛新對視了一眼。陳愛新沖他笑了笑，她笑起來的樣子特別燦爛。
徐醫生繼續說道：“睿睿，你聽見了，就——”
這時，門突然打開了。
徐睿筆直地站在門內，他直勾勾地看着自己的父親。
“睿睿！”陳姨顯得很高興，大概以為徐睿是想祝賀他們才開門的。
徐醫生看着自己的兒子，忽然發現徐睿比自己記憶中的那個清秀高挑的男孩要變了不少。隔着淩亂的發絲，那雙和自己亡妻非常相似的眼眸正狀死平靜地望着自己。
徐睿抿了一下嘴唇，忽然沙啞地開口了，“……什麽時候？”
“下個月。”徐醫生說完，看到徐睿目光微閃，他忽然覺得有點愧疚。他知道自己結婚結的有點急了，可是他不想放手現在來之不易的幸福。
“噢。”徐睿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似乎還想說什麽。
“走吧，睿睿，飯菜都要涼了。”陳姨笑嘻嘻地過來拉徐睿的胳膊。
徐睿猛地向後縮了一下，陳姨的手頓時抓了個空。她下意識地擡起頭，困惑不解地看向徐醫生。
就在這時，徐睿忽然當着他們的面，将門猛地關上了。
陳姨呆住了，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這孩子……”
徐醫生忽然無名火頓起。在自己的未婚妻前，他多少也想保留一點一家之長的面子，可是徐睿竟然這樣毫無教養，當着客人的面把門摔上。
徐醫生忽然想起從前徐睿種種行徑，一向脾氣很好的他終于有點爆發的跡象。他用力捶了兩下門，“睿睿，你幹什麽？！你給我出來！”
“行了，老徐，算了吧。”陳姨看出徐醫生有點不太對勁兒，趕緊勸說道。
徐醫生再次嘆氣。
“那就算了。”他低聲說，“……走吧，愛新，我們吃飯去。”
陳姨則很快就忘了剛才的不愉快。她親密地挽起徐醫生的胳膊，笑道：“行行，吃飯吃飯。對了，下禮拜我大姨夫要住院，所以我想讓他去你們醫院……”
他們的對話一字不漏地傳進徐睿的耳朵。
徐睿靠着門長籲了一口氣。他盯着空蕩蕩的，光線昏暗的房間，忽然覺得有些煩悶。
事實上他從未對任何地方有過歸屬感，不管是這裏，還是之前出租的房子。可是在一個地方呆久了，難免會對它産生感情。
可是徐睿卻知道，他不可能一輩子都住在這裏。他有時會覺得，自己才是這個家的外人。從兩年前搬過來住開始，他很少出房間門，幾乎沒和自己父親有過任何交流……這樣的關系，還能稱之為家人麽？
更何況，五年前發生的那件事……
如果不是因為他，他母親就不會死。
所以徐逸恨他。
這點徐睿比誰都清楚，事實上，他比誰都更恨自己。
雖然在這個家裏誰也不會提起當年的事情，但是徐睿知道，他父親就和他一樣忘不掉當年那件事。
想到這裏，徐睿緩緩地在地上坐了下來。他再次将頭埋進雙臂之間，眼前的黑暗讓他終于有了一絲安全感。
也許，該是離開這裏的時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