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激怒 (1)
那天晚上睡前,莊宴翻了許多舊聞和資料。
關于貧窮偏遠的波江星域,上個時代一般的落後小城。礦山的數量是學校的許多倍。身板還沒長成的少年,從初中出來就直接下了礦井。
假若陳厄沒有來到中央星。
在母親死後,他也許會走上跟波江星域其他少年相似的人生道路——在過早的年齡面對過于嚴苛的工作環境,再過三四十年,就衰老得仿佛七八十歲一樣。
有許多篇這樣的報道和視頻。
面對不同記者的話筒,礦井裏褪去學生模樣的半大孩子給出的答案卻是相似的:
“家裏太窮了。”
“還有三個弟弟要養。”
“父親去世太早,家裏實在上不起學,不如早點出來幹活,幫母親分擔一些壓力。”
在這種地方,辍學是比求學容易百倍的選項。
但有那麽一間中學,矗立在偏僻不起眼的小星球上。它學費全免,只要是想讀書的小孩,就不會被拒之門外。
這間中學名叫長臨中學。在設計創新賽的名單裏,它以非常精打細算的極低預算,提出了一個改建教學樓需求。
就是被莊宴放在備選清單裏的最後一間。
這一屆校長溫旋,是建校以來的第三任校長。
她其實是臨危受命的——在上任之前,前一任校長突發重病,無力管理,長臨中學的運作與財政全都陷入混亂。
而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溫旋辭了自己原本穩定的工作,毅然踏入長臨中學的校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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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裏,溫旋領着幾乎是全校最低的工資,只為了維持生活。她手段雷厲風行,沒多久就逐漸上手,大事小事都處理得井井有條。
前段時間有許多關于溫旋的采訪和報道,從她少時的人生經歷,到如今接過前幾代校長的大旗,成為長臨中學新一代的中流砥柱。
“實幹家。”
“五十年來最傑出的Alpha女性。”
各種各樣的贊譽出現在文章裏,視頻中。而溫旋不論在什麽時候,臉上卻始終沒顯露出驕傲。
她是嚴苛的,不愛笑的;又是溫情的,有人味的。
“我不希望有太多的鏡頭聚焦在我個人身上,”溫校長說,“長臨中學,以及波江星域那些失學的小孩們,他們才是需要更多關注的對象。”
溫旋嗓音铿锵,透過鏡頭望過來的眼神裏仿佛帶着熱量。
那一瞬,莊宴覺得自己被觸動了。
之前存留在腦海裏的,亂七八糟的繁雜心思都沉澱下去。
莊宴翻着設計稿,重新審視自己的選擇。
也許別的學校是比長臨中學有錢,預算又多,也好發揮。但是創作沖動與靈感這種東西,是不講道理的。
他心裏有一個很微小,但是無法忽視的聲音——
就這個吧。
于是在時間截止之前,莊宴選定長臨中學,按下提交鍵。
當天下午,聽說這個消息的秦和瑜一臉震驚:“真的假的?莊宴,你冷靜點,別想不開啊。”
秦和瑜自己挑的是一間貴族中學。反正只是初賽,也不求什麽特別好的成績。穩一點,不出錯,茍進複賽再發光發熱就可以了。
“我已經考慮好了。”
秦和瑜:“別吧,現在要改還來得及。”
“……”
秦和瑜繼續吐槽:“真的,就這點預算,能設計出什麽花來啊?太費力了!”
莊宴知道秦和瑜是在為自己考慮。
他沒生氣,只溫和地笑了笑,語氣分外篤定:“可是我覺得,就這間學校最有挑戰性,也最适合我。”
秦和瑜沉默半秒。
“……行吧。”他不情不願地說,“我相信你。”
随着報名時間截止,論壇上的各種讨論又繼續發酵。
大多數帖子,是在對這一屆的種子選手兼明星學霸進行吹捧和造勢。
“有沒有認識X大段陽的同學啊,快打聽一下他選了什麽?我校學弟學妹們可千萬要避開,別被公開處刑。”
“聽說他選了S小學。”
“完了,我也是!”
“……祝福你,實在不行明年繼續努力吧。”
還有一些,是在讨論比賽內容。
“有人看了長臨中學的預算嗎,這也太少了吧?我數了好幾次,比其他學校的預算整整少了一位數。”
“長臨中學這幾年經常上報紙,我其實對它有點情懷,但真不敢選,在預算內搞設計太難了。”
“難度這麽誇張,不可能有人選這個的吧?”
帖子不溫不火地聊了兩三頁,最後終于有人在公示名單中發現——
“笑死,你們猜是哪個傻子選了這間學校。”
“媽耶,怎麽又是莊宴?”
“這是在逗我吧,莊宴還有沒有一點自知之明了?”
偷偷刷論壇的秦和瑜,恰好看到了這個帖子。
如果是在認識莊宴之前,他肯定也要在帖子底下留言,順便嘲弄幾句。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秦和瑜在心裏啧了一聲,甚至還有點壞心眼的小期待。別人不了解,他可是知道自己室友水平有多厲害的。
到時候,莊宴把自己的設計模型公布出來。誰才是傻子,什麽叫自知之明——
呵,論壇上的鍵盤設計師們,等着被打臉吧!
秦和瑜猛地合上光腦,轉頭大聲喊道:“小宴,去上課嗎?”
屋子的另一頭,傳出莊宴清脆的聲音:“嗯。”
—
衆多論壇貼的唯一男主角,身處漩渦中心的段陽,也在同一時間放下光腦。
段陽上學早,又跳過級,所以顯得比身邊同學要臉嫩幾分。他少年氣重,發稍帶卷,經常亂糟糟地翹着,仿佛頂了一頭呆毛。
聽到別人在起哄誇自己,段陽頓時臉蛋通紅,連聲反駁:“別這樣,我哪有你們說的那麽厲害。”
“小段同學,過分的謙虛就是驕傲!”
“中央星大論壇都承認了,你可是這一屆最亮的星。”
段陽:“……”
雖然看起來沒人會聽,但段陽還是認認真真地申辯:
“我沒有謙虛,這是真的,畢竟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小時候跟着寧老師學設計那會兒,小師哥的天賦和表現力就比我厲害多了——簡直是我的一百倍!”
聽到這裏,旁邊的學生們都會意地哦了起來。
跟段陽熟悉的人,誰不知道這個傳說中的小師哥。
據說小師哥是以前和段陽一起,跟着寧華璧院士學設計的同學,才華橫溢天賦一流。
據說段陽當初為了追上小師哥的腳步,才連續跳級,并且努力考回中央星上大學。
有人打趣道:“天天聽你在這吹你的小師哥,怎麽就從來沒看你們見過面?他不是也在中央星上大學嗎,競賽報名了沒,會不會跟你撞上?”
段陽呆毛短暫地蔫了一下。
他嘆氣:“小師哥可能已經把我忘了……畢竟好些年沒見面,我給他發消息打電話,都沒有回複。”
“啧啧啧。”
“不至于吧。”
“小段同學,你的真心別喂了狗啊。”
“但是沒關系!”
當初兩個小孩肩并肩地在桌子前畫圖的情形,仿佛是在昨天。段陽微微揚起下巴,臉上揚起笑。
“反正我們同級,只要小師哥報名參加了競賽,在複賽階段,我們遲早會撞上的。”
十七八歲的少年人就像星星。
發光發亮,琳琅滿目地綴在天空上,每一顆都有無限的可能與未來。
選題正式截止的那天晚上,參賽選手的名冊和項目被轉交到組委會的桌上。組委會登記且公證完之後,又将資料提交到設計院留底。
深夜。
喻瓊舒把資料發送給寧華璧的助理機器人,然後小心翼翼地問:“寧院士最近還在忙保密項目嗎?”
“寧院士剛從項目上回來,在看資料。”
喻瓊舒知道寧華璧工作強度有多大,連續一個多月,每天只囫囵睡三四個小時。
她不敢再打擾,只對機器人說:“麻煩你跟院士說一聲,這些是本屆學生的參賽資料。其中有幾個值得關注與培養的好苗子,但不着急,等進入複賽的時候,我會再篩選提交一遍。”
機器人應下來:“好的。”
當初莊紹元遇難那一年。
星網上鋪天蓋地,全是寧華璧穿着素色喪服的照片。她懷着丈夫的遺腹子,牽着僅僅七歲的大兒子莊晉。
一個可憐的,無依無靠的Omega遺孀,自然收獲了無數的憐憫與痛惜。
可這個女性,卻有着一個堅韌,強大的靈魂。
——第二年,将藝術與科技結合到極致的和平紀念雕塑橫空出世,她的能力與才華震驚了整個聯邦。
後來,寧華璧又參與了許多星域的城市建設。只是因為過于忙碌與低調,星網上的讨論度逐漸降了下來,只是有新項目落成時,才間歇性地被人提起。
機器人敲門進房間彙報:“您需要看看這一屆參加競賽的學生名單嗎?”
寧華璧捏捏眉心,擡起頭。
她跟莊宴有八分像,長相呈現出一種柔和的秀美,只是眉眼間的氣質更加疏淡。
“先不用了,”話音剛落,忽然又頓住,寧華璧說,“等等,段陽是這一屆,對嗎?”
機器人在數據中檢索了一遍:“是的。”
“我看看。”
機器人把資料傳輸過去,寧華璧劃着光腦屏幕,一行行往下看。
機器人補充道:“莊宴也是。”
寧華璧指尖微微頓住。
前額的碎發散落下來,她鼻梁線條被燈光照亮了。眼眸卻被遮住,看不清是什麽表情。
“小宴,”寧華璧慢慢說,“他也參加了?”
“是的。”
她嘆了口氣,帶着倦意追問:“小宴最近怎麽樣?”
機器人又檢索了遍,非常理性地評價:“最近沒有上新聞。”
畢竟考慮到以前莊宴的出格程度,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寧華璧撩起額發,嘆息似的笑了聲。她翻完名冊,等屏幕逐漸暗淡,才自言自語道:
“算了,随便他吧。”
離下一次截稿,又有了很長的準備時間。
甚至還橫跨了一整個寒假,莊宴打算到時候利用機會,順便去長臨中學看一眼。
于是設計慢工細活地做着。
生活的重心,又重新回到學校課業上面。
剛好408發來消息,說陳厄忙別的工作,已經連夜離開中央星,得過幾天才回來。
莊宴回複了一句嗯。
放下光腦,他茫然了一會兒,然後心底浮現出如釋重負的輕松。
萬幸秦和瑜神經足夠粗大,沒及時看出莊宴的心不在焉。他每天刷着論壇,興致勃勃地讨論最近的熱點。
“聽說那個叫段陽的勢頭很猛。”
莊宴怔了一下:“段陽?”
秦和瑜不情不願并且語焉不詳:“就是那個,聽說很聰明,論壇上熱度很高,很多人看好,并且覺得他會成為這屆比賽高光人物的段陽。”
“……”
“哦對了,據說他也跟寧院士學習過。”
秦和瑜斜眼看過去:“莊宴,我怎麽覺得你其實認識他啊?”
莊宴:“嗯,認識。”
“………………”
他簡直是名偵探秦和瑜!
莊宴回憶了一下,說:“但都是很久以前事情了。”
當初是有那麽一個小孩,天天跟在自己屁股後面喊哥哥。多年沒聯系,說不定段陽都已經不記得自己是誰。
秦和瑜追問:“那他真有傳說中的那麽厲害嗎?”
“小時候挺厲害的。”
“講講!”
莊宴溫和地說:“我母親很少誇獎人,如果要誇的話,基本上都在誇段陽。後來段陽要跟着父母一起移居去別的地方,不得不中斷學習,媽媽還遺憾了很久。”
秦和瑜啧了一聲,強行自己給自己漲信心:“都是小時候的事了,反正也沒跟寧院士學多久,現在什麽水平,誰知道呢?”
說完忽然又注意到,莊宴竟然在對着光腦屏幕上,不知道和誰的聊天界面怔怔出神。
秦和瑜:?
他在莊宴肩上拍了一下。
莊宴微微一頓,轉過頭,臉上流露出受到驚擾的神色。
秦和瑜:“怎麽了嘛,你在想什麽,這麽認真?”
莊宴定了定神。
“在想……過段時間的體能測試。”
莊宴的反應比以往要稍慢,語氣也顯得遲疑。
如果秦和瑜再敏銳一點,他就能分辨出來,這明明就是莊宴強行找了一個理由,在敷衍自己。
然而他不僅不敏銳。
并且全心全意地害怕體能測試。
秦和瑜小臉煞白:“……媽呀,體能測試!為什麽要讓我想起這個。”
莊宴跟他面面相觑。
沉浸在不同心事裏的兩個人,非常巧合地呈現出相似的憂郁。
秦和瑜嘆了口氣。
莊宴收拾心情,盡力安慰他:“別擔心,反正還有一段時間可以練習,不是嗎?”
秦和瑜:“……喂莊宴,你不要說得好像自己一點也不怕似的。”
畢竟大家都是Omega。
“嗯。”
秦和瑜:“?”
莊宴:“不怕。”
“……”
雖然一個怕一個不怕,但在這段時間裏,莊宴和秦和瑜還是更頻繁地,結伴出現在訓練場上。
秦和瑜的朋友們紛紛咋舌:“小秦同學,你倆什麽時候感情好到這種程度了?”
當莊宴不太艱難地過了耐力訓練之後,小年輕們紛紛震驚了——
“真的假的啊,這種成績,真的是Omega能随便達到的嗎?”
“我一個Beta也就勉強堅持這麽久。”
“這種身體天賦,幾乎可以和普通的Alpha比一比了吧?”
秦和瑜像一個驕傲的老父親:“都跟你們說莊宴很厲害,你們之前還不信。”
其中一個朋友啧地吐槽:“那還不是怪你之前整個人都被失戀弄傻了,說什麽話都沒半點可信度。”
秦和瑜:“……”
絕交吧!
莊宴又結束一個體能項目,喘着氣從儀器上下來。
Omega少年出了汗,臉上帶着薄紅,皮膚被襯托得像瓷釉一樣白皙清透。
聽到坐在旁邊休息的學生們竟然對着屏幕上的數據起哄,莊宴怔了半秒,表情間透出茫然的意味。
“好樣的莊宴,離Omega最高紀錄只剩5秒了。”
“再來一個,再來一個!”
莊宴是那種沒有半點攻擊性的漂亮長相。
但想不到在這麽難,大家想一想就心裏發怵的模拟測試裏,竟然還能獲得如此驚人的好成績。
優秀又好看的人,誰不喜歡呢?
再加上這段時間觀察下來,秦和瑜的朋友們都發現,莊宴其實是個性格很謙遜,特別好相處的Omega。
有人笑嘻嘻地說:“小宴你老實說,前段時間是不是自己偷偷過來練了?”
莊宴還沒來得及開口,秦和瑜先忍不住吐槽:“想太多了吧,我們倆一起熬夜趕設計創新賽的作品。他要是還有時間加練,那肯定連覺也不用睡了。”
莊宴彎着眼睛搖頭:“是啊,我怎麽會丢下朋友一個人過來練。”
秦和瑜作為被認證的朋友,頓時龍心大悅。
其他學生又啧了一聲,壞心眼地斜眼問:“那你就忍心看着朋友在及格線上掙紮?”
秦和瑜:“……?”
莊宴笑了:“确實有一些提高成績的技巧,等下一輪練習的時候,我指給你們看看。”
體能訓練與測試的機器其實是好多年前的舊款式——那時體育課剛改,很多新規則一并沿用了下來。
小時候,莊宴其實跟其他小孩一樣,被測試的難度和強度折騰得想哭。
莊晉看弟弟愁眉苦臉的模樣,一邊樂一邊說:“怕什麽,有哥哥教你啊。”
小不點莊宴才不信他。畢竟大家的考試內容都是新的,莊晉怎麽教得出來。
後來莊晉連續鼓搗了幾天,就琢磨出了訣竅。
他扶着莊宴的手臂,讓弟弟收緊核心,用全身力量帶着揮拳。果然,數字之前就比之前好看多了。
莊晉說:“看,哥哥厲害不厲害?小宴下次自己多練練,體能測試保準滿分。”
不僅哥哥教過自己,那時陳厄其實也惡聲惡氣地指導過。
在莊宴幸運的少年時代,他其實受過很多,很多厲害的人的幫助。
現在從冒牌貨手裏奪回人生,他耐心又好脾氣地,把自己當初習得的技巧再教給其他同學。
氣氛逐漸越發輕松融洽。
有些少年怕癢,笑着一邊配合一邊躲。随着時間過去,所有人都有了不少收獲。
莊宴找了個空隙,出飲水機旁接水喝。
隔着一面牆,可能是有人發現他不在,立刻喊着說:“小宴呢,去哪兒了?”
秦和瑜說:“外頭喝水呢。”
那人又說:“肚子也有點餓了。等下一起吃頓飯呗,帶上莊宴一起,我請客。”
“對了,最近是不是還有人在論壇黑莊宴啊?”
“不了解的人就喜歡随便亂說,那些謠言真的太厲害了,連我以前也被洗腦——對了,我們是不是應該去幫着澄清一下?”
“是應該這樣,不能顯得小宴好像人緣很差一樣。”
他們特意沒當着莊宴的面聊,畢竟這種話說得太直白,容易顯得生硬。
但風還是把聲音送了過來。
莊宴羞赧得耳朵有點燙,但又有小簇焰火似的撲簌簌的喜悅,在心裏升騰起來。
不是那種冒牌貨用錢買來的塑料朋友。
人和人相處,無非是真心換真心。
年輕學生們嘻嘻哈哈地走出來,見到莊宴,就自然而然地換了話題,并且把書包也塞到他懷裏。
“走,吃飯去。”
莊宴紅着耳朵微笑:“嗯。”
論壇的風向出現了新的變化。
再有人開帖吐槽莊宴,就有越來越多的人幫他說話——
“你哪位啊?天天這樣上論壇黑莊宴,也不照一照鏡子,看看自己配不配。”
“說得仿佛和莊宴很熟,他認識你?”
“小學老師沒教過嗎,不了解的事情別亂說,小心以後臉痛。”
發帖人:??
這人以前跟冒牌貨起過沖突,現實中撕不過,于是就一直盯着莊宴的新聞,心情不好了就在網上洩氣。
畢竟莊宴是出了名的道德敗壞,就像一個活靶子,随便噴幾句,總會有人附和。
這天他看着兩方吵得勢均力敵的帖子,心想,不是吧——
莊宴該不會錢多得沒處撒,幹脆在網上請了水軍吧?
他越想,越覺得這個假設太像是真的。
畢竟除了機器人和收錢辦事的打工人,還有誰會為一個沒有朋友的辣雞Omega說話嘛!
發帖人連夜聯系版主,寫了一封洋洋灑灑的舉報信,要求徹查中央星大學一年級學生莊宴在學生論壇投放水軍洗地的不道德行為。
不到十二小時,就收到了回信。
【經後臺驗證,貼內用戶均屬學生個人賬號,不存在任何水軍。】
【發帖人在樓內多次使用代理ip切換賬號,精分發表争議性言論,引發争端。】
【申訴不予處理,發帖人禁言365日。】
發帖人:“……………………”
淦,怎會如此!
這個處理結果被挂在論壇首頁。莊宴新交的朋友們路過一次,就忍不住頂一次帖。怎麽看怎麽快樂,甚至笑得停不下來。
與此同時,無人注意的邊角新聞裏,悄悄地出現了一條不起眼的消息。
《醫學奇跡植物人沉睡四年蘇醒》
陳家。
陳燃目光掃過那行字,似笑非笑地點進去,低頭看了起來。
果不其然,還真是商界巨擎明家那個腦袋意外受傷,被養在醫院裏吊了四年命的私生子明洲。
大家都是同輩人,少時也偶然有過來往。
陳燃漫不經心地在腦子裏記下這個名字,準備把明洲也放進訂婚宴的貴賓名單中。
雖然是私生子,但他母親畢竟受寵。明家家大業大,現在抛出橄榄枝多往來幾回,以後說不定還有其他的合作機會——
正盤算的時候,就看到陳鴻飛板着臉推開門。
陳鴻飛面色鐵青,他這些日子在陳厄身上屢屢碰壁,自覺身為父親的尊嚴與面子都要挂不住了。
所以看到陳燃憊懶安逸的模樣,陳鴻飛就忍不住升騰起怒氣,厲聲喝道:“坐成什麽樣子,給我起來。”
陳燃一怔。
“瞧瞧你哥哥現在什麽身份什麽地位,你呢?像個廢物似的,連訂婚宴都要父母操心。”
狂風驟雨似的斥責落下來,陳燃卻笑出聲。
陳鴻飛氣得哽了一下,轉頭喊道:“卞薇,你教的好兒子!”
樓上傳來腳步聲,卞薇急匆匆地趕下樓。
陳燃放下光腦,直直地對上陳鴻飛的目光。
“爸,你還把陳厄當自己兒子呢?”他笑着問,“當初你和我媽是怎麽對他媽的,還有之前舅舅的醜事——你要是陳厄,你覺得他還想要這個家,還願意認你這個父親嗎?”
啪。
陳鴻飛一巴掌甩在陳燃臉上。
卞薇扶着牆站在樓梯邊,像一個慘白的幽靈。
“小燃。”
陳鴻飛呼吸粗重,指着樓梯對陳燃怒吼:“你給我滾。”
陳燃低頭捂着臉,轉身上樓。
卞薇含淚瞟了他一眼,又連忙下去安撫陳鴻飛。她畢竟是纏繞在陳鴻飛身上的菟絲花,在這時候甚至不敢先照顧自己的兒子。
陳燃反手關上房門,沒鎖。
他躺在床上,看了一會兒天花板。二十多分鐘後,門口果然傳來了敲門聲。
卞薇輕手輕腳地推開門,帶着埋怨的意味問:“你怎麽能這樣跟你爸說話?他平時最要面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陳燃靜默了半秒,再開口時,語氣卻比先前還顯得輕松。
“媽,你怕什麽。我再比不上陳厄,也是他陳議員唯一的兒子了。他不指望着我,還能繼續去讨好陳厄不成?他能拉得下這個臉嗎。”
卞薇把冷毛巾敷在他的臉上。
陳燃嘶了一聲,忍着痛,好一會兒沒說話。
“而且,”過了一陣子,陳燃又說,“陳厄這人是個瘋子。”
他舉起光腦,慢慢地,找到莊宴的名字。
陳燃龇牙咧嘴地微笑了起來,模樣介于扭曲與滑稽之間。
“他不給我臉,我也不讓他好過。媽,你說,他把莊宴看得那麽緊。我要是偏偏把他們弄散了,陳厄會不會失控。”
就算莊宴能把號碼拉進黑名單,現實中也很難真正避開一個人。
陳燃休養了幾日,等臉上的掌印消退下去之後,又重新開始了籌劃。
莊宴的行蹤并不怎麽難查——他的生活相當規律,每天基本只在校園出沒,與同學朋友結伴來往于教室、宿舍、訓練場與食堂。
交際圈子也簡單,看來與傳聞中的纨绔子弟并不一樣。
不過這種想法只短暫地停留了一瞬,就被陳燃抛在腦後。
這麽天裏,唯獨只有一次,莊宴下午獨自一人出去,直到很晚才被送回來。
那時夜已經深了,寒風凜冽。陳厄從駕駛座下來,繞去另一邊,幫Omega打開車門。
莊宴擡起眼眸望着他。這幾天中央星已經降溫了,陳厄剛從前線回來,身上只穿着單薄的作戰服,帶着洗不掉的硝煙味與若有若無的酒味。
Alpha站在風口,是擋了一些寒意。但莊宴每次呼吸,都覺得他身上的氣息蠻橫地往肺裏鑽。
不知道應該不應該減少跟陳厄見面的次數,畢竟從負責任的角度,也沒必要這麽頻繁。
只是怎麽也說不出口。
多看陳厄兩眼,就覺得心跳慌亂得厲害。
臨走前,Alpha板着臉問他要期末到寒假的時間表。
莊宴:“我還沒準備好。”
陳厄睨了他一眼,微微皺起眉:“那你快一點,我也需要安排工作,騰出休假的時間。”
“……嗯。”
離開陳厄身旁,回到宿舍,莊宴推開自己的房門等心跳平複下來,才意識到剛才的對話是什麽意思。
陳厄要根據自己的寒假時間表。
來騰出休假的時間。
——字面上看,無非是這些。
但是莊宴總想起陳厄漆黑的瞳仁,還有不小心觸碰到指尖時他皮膚粗糙的質感與溫度。
也許比自己大幾歲的人,心思就會顯得深沉。他總覺得陳厄像一個不太穩定的風暴眼,仿佛藏着些東西,但假若靠太近,又顯得危險。
有次秦和瑜忍不住吐槽:“莊宴,我今天在網上刷到關于你負責對象的文章,他看起來有點不太對勁啊。”
莊宴:?
社交網絡愛好者秦和瑜立刻吭哧吭哧地把報道挖出來,發到莊宴光腦上。
這段時間陳厄風頭正盛,卻又不願意接受媒體采訪,于是各家只能盡量從舊事中挖掘,材料拼拼湊湊,然後整合出一篇篇勉強能自圓其說的東西。
這篇文章的創作者,顯然非常不滿意軍部決策。
标題寫得很是聳人聽聞,一看就是檄文——《陳厄:軍部的明日之星,還是難以控制的反社會分子?》
莊宴:“…………”
開頭幾段,寫的是老生常談的東西。講陳厄其人性格偏激,手段狠辣。在邊境的時候,就常常因為過于激進,而且不怎麽人道的決策方式所诟病。
後面終于有些不一樣的內容,據說是作者走訪多方人士,最終拼湊出來的秘聞。
一是陳厄年少時沒考大學,反而直接出走邊境參軍。原因竟然是他曾故意傷人,差點到了要進監獄的程度。
秦和瑜臉上寫滿了好奇:“莊宴,這是真的假的,你當初也算是跟他一起長大的,對吧?”
莊宴想了想。
“假的,我從來沒聽過。”
另一件事發生在前兩年。邊境上有個小部族,人稱牆頭草。反叛軍來了就倒向反叛軍,聯邦軍隊來了又立馬投降。
以前的聯邦軍隊這樣被背刺過好幾回,但陳厄執掌軍權之後,第一道命令,就是把這個部族青壯年屠戮殆盡。
這件事情據說在軍部與審查處內部掀起軒然大波,往外流傳之前又強行被壓下去。但內部人員私下交談時,還是免不了透露出只言片語——
“太極端了,這不利于聯邦收複邊境。”
“正常人哪會做出這種事。”
“他們在把一個劊子手推上軍隊高位。”
秦和瑜指着那幾段文字,總結道:“說真的,小宴,我覺得你的思想很危險。能做出這種事情,這麽心狠手辣的Alpha,他需要你來對他負責嗎?”
“可這是兩碼事。”
秦和瑜:……?
莊宴放下光腦,認認真真地說:“我的責任是我的事。至于他在戰場上的決策,那是由軍部和審查處來裁決的。”
“你還挺會幫他說好話。”
“如果真的有那麽不可接受,軍部肯定會第一時間執行內部懲罰。但現在來看,陳厄不僅沒被處罰,而且還成功收複邊境。他确實完成了之前沒人能做到的事,這本身就很了不起——為什麽還要在意輿論上好不好聽?”
秦和瑜望着莊宴:“好像挺有道理的,但是小宴,你臉紅什麽?”
莊宴怔了怔。
然後他強作鎮定地回應了秦和瑜的目光:“我臉紅了嗎?”
“……有一點。”
“那就是屋子裏太悶吧。”
深秋的風越來越刺骨,秦和瑜喜歡把窗戶關得只剩一條縫。
小秦同學半信半疑地嗯了聲,沒有深究,随意把話題引到別的方向。
莊宴松了一口氣,慢慢地,把脊背靠在椅背上。
在很遠的地方,陳燃繼續收集着莊宴的動向。
他發現莊宴最近跟陳厄見了一面——粗略地算了下時間,那時陳厄應該剛結束邊境的工作不久,就連夜乘星艦趕回來。
陳燃冷嘲了聲,心想,像陳厄這種人,竟然會對一個Omega在意成這樣。
不過既然陳厄已經回到中央星,他就可以繼續下一步行動。
這一整個星期,中央星大學都沉浸在體能測試的氛圍中。從大四到大一,每一個班級的每一個人,都要輪流進訓練場考核。
408發來消息,說陳厄今晚要載他一起去吃飯。
莊宴回了一個嗯,表示自己知道了。
想了想,又怕Alpha來得太早,白白浪費時間等自己考試結束。于是又把考試時間發過去,讓408跟陳厄交代一聲。
408:“收到。”
可是考試當天意外狀況有點多,機器先出了小故障。搶修好之後,排前面的好幾個學生都一一重試。
輪到莊宴時,已經近五點了。
陳厄的信息跳出來:“在路上。”
莊宴垂着眼眸,發了一個海獺鼓掌的表情包,然後說:“考試有點遲,剛剛輪到我。”
言下之意,是你可能得等我一會兒。
他覺得陳厄應該不會再回複。
但過了一會兒,【加油】兩個字出現在對話界面裏。
莊宴:“……”
幾乎能想象對面Alpha冷淡敷衍的神色。
但有祝福總比沒有好。
過會兒該輪到莊宴了,秦和瑜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激情滿滿:“小宴沖,拿個好成績驚豔全場!”
他力度太大,莊宴踉跄了一下。
沒來得及說話,身旁的其他朋友也開始起哄——
“加油呀莊宴!”
“你要是把年級第一捧回來,我天天在論壇發八百個帖子向你表白。”
“……”
監考機器人開始叫號,莊宴向候場區走去。簡單熱身之後,測試就要開始了。
忽然聽到後方有喧鬧的聲音,應該是來了什麽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