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責任感
也許是睡前這一段對話的緣故,莊宴做了一宿的夢。
冒牌貨所有渣過的人,釣過的魚,辜負過的親朋好友,齊齊高舉火炬棒,追着莊宴跑。一邊跑,還一邊喊挖腎挖腺體的口號。
天還沒亮,莊宴就吓醒了。
莊宴心跳砰砰的,打開光腦,又看了一眼秦和瑜的ABO法制教育課件。
等心情平複下來,再躺回床上,卻忽然發現自己有點睡不着。
翻來覆去了很久,莊宴最終懵懵地坐起來。
并且思考了一下人生。
……需要對冒牌貨猥亵受害者陳厄,采取非常極端的賠罪方式嗎?
不行吧。
人生這麽寶貴,他還要繼續向哥哥和媽媽道歉呢。
而且歸根結底也不是自己的錯,所以不論進監獄還是下火葬場,都顯得很冤枉。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普普通通地,對陳厄負起這個責任了。
這麽一想,莊宴忽然覺得,自從奪回身體以來,他其實,态度還挺好的。
該删除的魚,都删除了;該拉黑的暧昧對象,全拉黑了。人際關系幹幹淨淨,不剩下一丁點污點。
自己這邊已經做好準備。
……就是不知道陳厄是怎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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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宴從小就聰明,記憶力強。不管是課本上的知識,還是跟着莊晉使一些無傷大雅的小壞,他都學得很快。
唯一不太擅長的,是揣摩複雜人心。
他的喜歡和不喜歡都來得簡單,誰對他好,他就對誰好。
唯獨陳厄這人,性格偏激乖戾,經常在好和不好,喜歡和不喜歡之間反複橫跳。
還記得小時候,陳厄心情好的話,願意讓莊宴伏在自己背上,載着他從高處飛下來。心情不好的話,甚至不願意聽莊宴禮貌性地喊一聲陳厄哥哥。
如果不是冒牌貨惹出來的事。
莊宴應該會按部就班地長大,跟陳厄漸行漸遠。
畢竟,陳厄只能算是一個以前家住得比較近的,差了好幾屆的同學而已。
……
但現在不一樣了,從下定決心之後,莊宴在通訊錄裏看到陳厄這兩個字,都覺得有一種責任感的光輝籠罩在上面。
不過具體該怎麽做呢?
再向秦和瑜場外求助,顯然是不現實的。正義使者小秦同學,只會傳授那種把人送進去的負責方式。
莊宴咬着指甲,萬分糾結地發送消息給陳厄:“周末有空嗎?”
點下發送的一瞬間,忽然感覺到釋然和輕松。
只要用博弈論的思路,把模型稍微簡單化一下——
如果陳厄理人了,那就繼續負責。
如果陳厄不理人,這說明……暫時不需要負責!
仿佛推開一塊壓在心頭的巨石,莊宴放下光腦,攤平躺在床上。
不一會兒,睡意就湧上來,他睫毛顫顫地陷入夢鄉。
淩晨。
與邊境部隊開完一場很長的會,時間就到了五點。陳厄關閉視頻,起來去廚房給自己倒杯水。
窗外還是一片漆黑,屋子卻被冷光照得徹夜透亮。素白的牆,空空蕩蕩的廳和房間。除了生活必需的家具,其他幾乎什麽也沒有。
熬了這麽久,其實不怎麽累,但是胃裏空得難受。
陳厄打開冰箱裏翻找了一遍,忽然意識到自己忘了屯營養餐。
也一直沒想起來買管家機器人。
他翻出光腦,點開購物平臺,随手下單。付款之前,忽然一條信息彈出來。
“周末有空嗎?”
發信人莊宴。
陳厄動作頓住。
他神色倦怠,第一反應是要關閉對話。但又想起之前雨夜,開車送莊宴回學校。少年鼻尖眼角都泛紅,輕輕地說對不起。
那種晦暗的澀意又刺了一下,陳厄垂着眼眸取消交易,删除購物車裏的營養餐和管家機器人。
然後搜索到大學城附近的商圈,對照自己的日程安排,選定時間發給莊宴。
“下午三點,我去接你。”
陳厄的消息跟性格一樣冷淡強硬,沒有半點商量的意思。莊宴中午醒來才看到,迷糊了一會兒,慢慢地敲字回複:
“嗯。”
他脾氣很好地想,陳厄居然真的回複了。
出門負責任得穿得體面一些,莊宴慢慢地洗漱,打理好自己。
衣櫃裏原本屬于冒牌貨的,花裏胡哨的衣服已經被清理掉。莊宴選了一套素淨的換好,遲疑了一下,又把陳厄之前送的項鏈戴上。
出門前,秦和瑜剛好在起居室裏。小秦同學擡頭瞟了一眼,眼睛都瞪大了:“莊宴,你這是要去約會嗎?”
也太好看了吧!
Omega少年本來就長得漂亮,月亮一樣清淩淩的溫柔眉眼。針織衫寬松,領口露出一小段鎖骨和銀白的鏈子。
莊宴想了想:“去承擔責任。”
秦和瑜:……?
—
懸浮車裏,空間逼仄。
這天日光黯淡,陳厄恰好被罩在陰影中。Alpha目光帶着壓迫感掃過來,在莊宴臉上停留了一小會兒。
莊宴微微一頓,拉上車門。
“要去哪裏?”莊宴輕聲問。
“去買個管家機器人。”
“……嗯。”
然後兩人好長一段時間都沒說話。
陳厄眼下有倦色,但握着方向盤的手指依舊很穩。他一向不喜歡自動駕駛,因為沒有掌控感。
莊宴安安靜靜地望着前方。
陳厄循着導航的指示轉彎,一邊打方向盤,一邊向右稍稍偏頭。看路的同時,忽然注意到莊宴的耳垂上,有一顆很小的痣。
泛粉的淡紅,像是用筆尖點上去的一滴胭脂色。
陳厄移開視線,低沉地開口問:“你有要買的東西嗎?”
莊宴搖頭。
又是沉默。
直到懸浮車開進商城,迎賓機器人拉開車門幫忙停車。莊宴踩在地面上,仰頭看了陳厄一眼。
“走吧。”陳厄說。
陳厄身高腿長,步子也大。莊宴從車的另一頭繞過來,不得不稍微走快了一些。
等他來到身邊的時候,Alpha不着痕跡地放慢了步伐。
直到扶梯口,始終走在前面半步的陳厄,卻不自然地遲疑了。
畢竟這些年都在邊境,就算偶爾回中央星,也不會浪費時間來這種地方。他神色間帶着不耐煩的戾氣,審視浮在空中的半透明光幕,尋找買電子産品要去幾樓。
莊宴溫和地說:“這邊。”
陳厄蹙眉。
但還是跟着莊宴的指示,一前一後地站上電動扶梯。
到了四樓,莊宴想着記憶裏商店的方向,一邊心不在焉地走。
手腕忽然被握住,一股力帶着他往後倒去。莊宴懵了小半秒,肩膀撞在Alpha堅硬的胸膛上。他低下頭,才注意到前面有個不高不矮的小花壇。
而自己剛剛差點撞上去。
“你不看路?”陳厄冷聲問。
莊宴沒為這句帶刺的話生氣,反倒擡頭回了一句:“謝謝。”
模樣溫和有禮,仿佛一只聽話的,栖息在翅膀下的小動物。
對Alpha而言,Omega是脆弱的。陳厄捏着他的手腕,指尖下的皮膚細膩溫熱,血脈勃勃地湧流。腕骨細瘦,輕易就能折斷。
就連後頸生着腺體的地方,也顯得香軟滾燙。随便用力欺負兩下,皮膚就會浮現出一整片瘀傷似的紅痕。
陳厄看了眼莊宴耳垂上的小痣,片刻又收斂目光。Omega無知無覺,被他拉着繞開花壇,繼續往前走。
于是一直維持着這樣的姿勢,仿佛忘了放開。
Alpha天生手勁大,不知輕重。莊宴忍耐着,跟在陳厄身後半步。那一圈都被捏紅了,腕骨處幾乎是在燒。
好不容易找到店門口,他趁機會掙脫桎梏,指指前面的商品:“都在裏面了。”
陳厄瞥他一眼,然後走過去。
Alpha買東西的方式簡單粗暴且快,對着說明随便掃一眼,甚至懶得對比性能和價格,就随手選定一款。
付賬的時候,莊宴遲疑着擡眸:“我送你吧。”
陳厄眉心皺着,表情像是在說,你在想什麽。
莊宴:“就當是上次你給我項鏈的回禮。”
他的肩膀又被按住了。陳厄手指修長,将一張莊宴從沒見過的卡在收銀臺刷了一下。
售貨員看着後臺,流露出驚訝崇敬的表情。他幫忙把管家機器人打包,安排直接送到陳厄家裏。
陳厄語調散漫:“我還剩很多點數。”
莊宴怔了一下,忽然想起來。确實,對于有貢獻的軍人,聯邦會給很多購物點數,買東西一分錢也不需要出。
在負責任的道路上,總會有一些意想不到的阻礙。
莊宴溫順地嗯一聲,等陳厄确認簽名。
旁邊就是賣游戲的店,一群青年吵吵鬧鬧地過去,說着笑着要試玩最新的全息游戲。
有幾個人有些眼熟,莊宴掃了一眼,沒怎麽留心。
他天性安靜而內斂,其實并不喜歡在不相關的人身上浪費精力。
但對面的青年們竟然先吹起了口哨,打頭的人喊道:“莊宴,前幾天約你你不理我,現在怎麽在這兒見到了?”
“有空的話,等下一起吃頓晚飯呗。”
——當然得不到回複了,像這種記不住姓名的人,莊宴全都丢進黑名單裏。
陳厄神色間微不可察的笑意褪去,他冷嘲一聲,掃了莊宴一眼,然後往前站了半步,擋在Omega身前。
莊宴說:“我不記得你是誰。”
對面的人聽到後,表情明顯垮了。
“不是吧,小莊少,這麽不給我面子?當初問我要聯絡方式的時候,你可沒這麽冷淡呀。”
莊宴不想再理那人,仰頭對陳厄解釋:“我沒跟他聯系過,你可以檢查我的光腦,那群亂七八糟的人,我全都拉黑了。”
對方又叫道:“還說要請我吃飯,等放假兩個人一起結伴旅行。去其他星系,越遠越好,背着父母住一間房呢!”
莊宴:“………………”夠了。
陳厄大步走過去。
對面大放厥詞的小青年感覺到信息素的壓迫,立刻收起嬉笑的臉。他一開始覺得自己也能掙紮一下,但随着Alpha走的越近,那種可怕的威懾力和令人寒毛直豎的恐懼感就越強。
一聲“我操”堵在咽喉裏,他小臉蒼白,被陳厄捏着領口的衣料舉起來。
旁邊的人頓時炸開了,一邊想要拉架,一邊七嘴八舌地喊:
“你在幹什麽?”
“瘋了嗎,快把嚴辰放下來。”
嚴辰被吓得頭皮發麻,腳尖幾乎夠不着地面。他絕望而倉皇地想,自己怎麽口嗨兩句,就得罪了這個神經病。
等等,跟莊宴有牽扯,還殺氣這麽重——媽的還能是誰,除了陳厄還能是誰?
從不看軍事新聞也不記人臉的嚴辰,終于從腦海的角落想起這個名字。
他顫顫說:“別、別打,我胡說的。”
陳厄沒有笑意地彎了彎唇角。
他單手舉起一個掙紮的大活人,不管旁邊的人怎麽拉扯,都穩得像是紮根在地裏。分明是瘋狂的舉動,黑眸卻顯露出冷酷的意味。
“離莊宴遠點。”陳厄嗓音低得不像話,“小白臉,我就算弄死你,也頂多受點處罰,甚至還不用償命,你知道嗎?”
嚴辰像小雞啄米一樣點頭。
陳厄卻還是沒把人放下來。酒味的信息素泠冽,他嘲諷地笑出聲,推開身旁拉架的人,把嚴辰抵在牆上。
他指尖一點點用力。嚴辰被扼住頸部,呼吸不暢,臉憋得通紅。
所有人都想把他拉開。
商場的電子監控器甚至發出了警報。
“陳厄。”
他怔了一下。
莊宴從後方抱住他的腰,鼻息急促,Omega的丹桂香溫和地覆上來。陳厄緩緩松手。
嚴辰雙膝一軟,差點跪在地上。
這個柔軟的擁抱很快就撤開了,陳厄回過頭。
周圍一片喧鬧,旁邊的人忙着扶嚴辰。嚴辰低頭一邊吸氣,一邊揉自己的喉嚨。
他全沒有在意,只看着莊宴。
莊宴臉色也有點白,也許是在後怕——陳厄看他耳垂上的小痣,看他鎖骨間的銀色項鏈。
最後對上Omega的目光,莊宴瞳仁是稍淺的琥珀色。他專注地望着誰的時候,簡直滿眼都是那個人的影子。
但如果壞起來,又能輕而易舉地,将羞辱人的話戳在軟肋上。
陳厄忽然覺得倦怠,連同熬了好幾個通宵的疲憊也湧上來。他冷淡地說:“你先回去吧,剩下的事我自己處理。”
“……別生氣。”
Alpha指尖微頓,臉皮卻依然繃着。
莊宴擡起眼眸。燈光落在臉上,他漂亮得令人心顫。
“我不回去,”他說,“我留下來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