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
當日十一點整,陳揚的寝室。
外傷加本來就受了涼,他有點低燒,正暈乎乎睡着。葉祺拿了塊浸濕的毛巾幫他敷額頭,指尖一遍一遍摩挲着他臉上的皮膚,趁着難能可貴的機會盡情吃豆腐。不知多想吻上去,心裏由迷茫到空寂,天人交戰,終究不能。
天花板上兩盞日光燈在秒針抵達12的時候熄滅,正點熄燈。眼睛一時不能适應突如其來的黑暗,于是腦海中根深蒂固的印象就浮現出來,一如光線下的明晰。他的深目,他的鼻骨,他的唇色……他的隐忍與包容。這次真是太大意: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
水汽的涼潤與陳揚額上的熱度交織糾纏,葉祺慢慢停下動作,忍不住嘆息:他這一顆自以為靜水流深的心,竟然也能掰得這麽碎。
陳揚的睫毛忽然動了動,慢鏡頭般開啓了他的眼睛,聚焦在葉祺身上。傳說中的魔法時刻,他徒勞地開口想說些什麽,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又一次,他眼睜睜地看着葉祺眼裏的溫柔退潮,漸次恢複那種慣常的波瀾不驚,最後從他的床沿上起身,竭力淡然:“你好好休息。今天……多謝了。”
陳揚就着他的凝視眨了眨眼,努力找回發聲的能力:“我有話要跟你說。”
急切的驚恐奔湧在血管裏,原來愛上了就是情怯,不敢想象他此刻真的離開。
似有所感,葉祺錯開了視線:“有什麽話不能明天再說麽,這麽晚了。”
陳揚不作聲,直到他都快望穿秋水了葉祺才重新坐下來,伸手将他額上的毛巾重新疊了一下,翻出藏在裏面的涼意,然後再開口:“好了,你說吧。”
“我,我最近想了很多……”真tmd見鬼,越是關鍵時刻越是容易出問題。陳揚的喉嚨幹得要冒火,熱度好像瞬間飚了上來,熱血沸騰。
葉祺勉強笑了笑,點頭:“我知道。”頓了半晌,又道:“我很抱歉。”
陳揚伸出手去扣住葉祺垂在一側的手腕,不知不覺顫得一塌糊塗:“不,你聽我說完。我今晚才知道,我早就把你看得比我自己還重了,我……要是這樣我還不敢承認我喜歡你,我不是有病麽。”
葉祺略微掙了一下,立刻感到陳揚手上的力道小心翼翼地減弱,不由愣住了,活像被誰一刀刺穿胸口。
陳揚深知自己有多無恥,居然用剛包紮好沒幾個小時的手去留住他,擺明了賭他不忍心用力甩開。無論如何,他沒有走……他沒有走!
葉祺抑制不住地苦笑,聲線澀得仿佛生鏽:“別開這種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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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認真的。我太自私了,我眼裏只有自己,讓你白白等了這麽久。葉祺,我……我想和你在一起。”
一線月光自檐下悠悠傾瀉,似乎只為勾勒眼前這人的輪廓而來。葉祺屏住呼吸,一動不動緊盯着陳揚,卻沒有深究的勇氣。最後的最後,還是走投無路。
一寸一寸擡手,覆在他仍顫抖的手上,葉祺一字一頓:“可我不想和你在一起。”
掌心磨過他的手背,令人心醉神迷的一點點阻力,葉祺幾乎要落下淚來。下一秒,決然起身走出去。
人的毅力總是有極限的。剛剛轉出那扇門,葉祺立馬脫力貼着牆壁滑了下去,只死撐着面子沒有蜷成一團而已。落水狗也不過如此吧。
我愛你,所以我不想和你在一起。真tm比瓊瑤還瓊瑤,他笑着笑着,淚流滿面。
陳揚連把自己從枕頭上撐起來的力氣都不剩了,他終于理解了那個冬日雨夜裏轉身離去的葉祺。這就是被人放棄的感覺,傾盡所有,仍得不到他一眼回顧。
如果就這麽善罷甘休,陳揚就不是陳揚了。默默郁結了一分鐘,他從枕邊拿起手機撥了葉祺的號碼。
鈴聲當然就在門邊。
陳揚忽然深恨葉祺的懦弱,拉開門揪着領子把人拽進來,直接甩在門板上:“你看着我!”
葉祺擡起淚眼,神色從未有過的凜冽,猶如困獸。
“愛就愛了,你還躲什麽?!”陳揚咬牙切齒地低吼,雙手握住他的肩,用力收緊。
葉祺驟然大怒:“陳揚!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這條路根本沒有人能理解,連你自己都不願意去理解!你根本不懂這有多難!”
陳揚把他合在懷裏,任由過于豐沛的情感灌滿胸腔,啞聲道:“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真的不能再自欺欺人,我們都受夠了。”
葉祺渾身都在顫,手在身側緊緊握拳,似乎陳揚再多說一個字他就要全盤崩潰。
于是陳揚趁勝追擊,稍稍松開他一點,認真望進他眼底:“你太累了,任性一次吧。再也沒有誰對不起誰,我們可以一起走下去。”
話說到這個份上,他只能等待葉祺的決定。
絕望,原來是這種滋味。一切都太晚了,當他反反複複審視過自己的內心,再等來一個恰到好處的啤酒瓶砸醒自己,他早已想好要離開。
葉祺眼看着他緩緩放開手,跟自己一模一樣的痛苦,滑稽且悲哀。
陳揚已經聽不到自己的心跳,眼底血色泛濫,心疼得簡直不像話。他的手放下去,身體一點一點退出葉祺的安全距離,恍惚能聽見時光飛速回溯的聲音,退回素不相識。或許,還不如素不相識。
葉祺猶豫得如此之久,要不是陳揚放了手,他還能沒完沒了地繼續猶豫下去。但……心底的那根弦輕輕崩斷,委屈混着痛楚洶湧澎湃,他猛然撲上去,扣住陳揚的腰背将他按在衣櫃的門上。
陳揚大驚,完全沒防備地被他壓死,來不及說出任何一個字就被吻住。霸道地撬開他的牙關,葉祺瘋狂地向他訴說着積壓已久的愛戀,纏緊了舌根怎麽也不肯放。
直到他溫暖的手掌撫上他的背,一下一下順着脊椎滑動的安撫……主動權漸漸回到陳揚那裏,極盡溫柔的唇齒纏綿,仿佛正在吮吸的是對方的靈魂。
我們心知肚明,彼此都鮮血淋漓。那麽,何必還要遙相對望。
你這麽痛苦,我真的再也看不下去。
就讓我陪着你,我們一起萬劫不複。
壓抑太久,兩人分開的時候都有些氣息急促,陳揚輕輕地把手心覆上葉祺微紅的臉,忍不住又傾過去吻他殘留在眼底的水分。
葉祺心裏完全輕飄飄的,美夢成真後強烈的不真實感使他格外地小心翼翼,順着陳揚的意思合眼低頭,讓他發燙的唇吮上來。
這姿勢真是熟悉,葉祺放松下來環着陳揚的腰,輕聲問:“你還記得你問我借衣服那時候麽。”
陳揚戀戀不舍地退開一點,依然目不轉睛望着他,點頭道:“記得。”
葉祺擡眼看他,回憶中的遙不可及終于摻上甜蜜的意味:“也是這個櫃門……我那個時候根本不敢想會有今天。”
陳揚把手放在他背上,滿足地嘆了口氣,力道和緩地收緊手臂,灼熱的呼吸就在葉祺耳畔,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要他人在自己身邊,那些酸楚的回憶但願都不再明晰。
相擁的時間久了,陳揚身上的熱度竟然将兩個人都弄得要發汗,葉祺忽然想起這人還在病着,擡手一探已經燒得滾燙,趕緊從他懷裏掙出來:“你快點……唉,先把衣服換了,回床上躺着去。”
陳揚出現了典型腦缺氧的症狀,幽深的眼睛裏水光迷離,一動不動盯着葉祺:“那你呢。”
“我陪着你啊,我還能去哪兒。”葉祺簡直哭笑不得,難道這個陳揚是只有外包裝看着好看,拿到手立馬白癡的類型?
那他也認了,誰讓他是他的情之所鐘。
宿舍裏的床就那麽大,兩個人在上面必然要湊在一起,葉祺掀開被子的一角躺進去的時候心頭猛然一沉:陳揚燙得像個爐子,退燒藥起效并沒有說明書上寫得那麽快。
“你坐起來一下,讓我睡裏面。”厚厚紗布包着的右手還放在那兒,葉祺看着就添堵,不願意安分躺在他右側。
陳揚勾起唇角笑了笑,讓了他躺好,轉身就逼過去。葉祺往後退了沒多少,後背已經抵上了牆,只好低聲哄他:“別鬧了,等你養好了再……”
“再怎麽樣?”陳揚笑得多少有些虛弱,葉祺看了連被調戲該有的火氣都散盡。
“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好不好?睡吧。”伏在耳邊的溫言,陳揚覺得自己燒得更厲害了,這才知道不能玩火,很聽話地平躺着閉上了眼。
病人睡得快,但也睡得淺,葉祺實在心疼他不依不饒握着自己的手,十指相扣連指縫的皮膚都燒得厲害,索性側過身把手臂橫在他身上抱緊。這下更睡不着了,熱得要命不說還不敢掀被子影響陳揚發汗,葉祺蹭着枕頭吻一吻他汗濕的鬓角,心想大不了我就為你熬一夜算了。
結果,這一晚上過得比單純不睡覺艱難太多。
也許陳揚這些日子以來都在盤算着怎麽跟葉祺坦白,翻來覆去策劃都快成了魔障,這一病就成了天上難找地上絕無的纏人精:每隔二三十分鐘就要喝水要人幫他用薄荷膏揉太陽穴,偏偏還迷迷糊糊的,讓葉祺想發火都不忍心,只能認命地受他指使。
陳揚連着高燒了幾個小時之後開始懷疑剛才那都是做夢,非要這麽折騰才能證明葉祺一直都在。他從此可以盯着他保重身體,盯着他不再那麽拼命,他得到了獨一無二的特權,當然這特權也包括讓他圍着自己忙來忙去。
天蒙蒙亮的時候,陳揚的體溫跌破三十八大關,葉祺看他睜開眼多少清楚一點,坐在床沿上劈頭就問:“你回回生病都這麽折騰人?”
陳揚拉過他的手扣在自己心口,有氣無力的低沉:“不是,這不是有你麽。”
行,好,你就甜死我算了,省得我擔心你……葉祺莫名其妙地笑起來,不但偃旗息鼓,甚至還俯身去親了他一下,晃了晃杯子問:“你還要喝水麽,我去倒。”
陳揚病着,葉祺自然不會去學校,百無聊懶從他書架上抽了本書坐在桌前翻,每隔幾分鐘回頭看看他睡得是不是安穩,倒也清閑。中午他打電話替陳揚叫粥鋪的外賣,自己也不敢公然在病人面前吃什麽好東西,跟着對付一頓算了。
沒想到陳揚這個不太生病的人竟然病來如山倒,一覺從淩晨睡到下午,日光最盛的時候才坐起來,轉身看到葉祺懶洋洋趴在書桌上,還是覺得不真實。
“你……你醒了?”葉祺把還溫熱的食物遞給他,忽然想起要不好意思了。
陳揚低着頭吃了幾口,認認真真問:“昨天為什麽想想又答應我?”
“……怎麽還有你這樣回過頭來問為什麽的。”葉祺正拆着塑料袋,聞言手上頓了一下:“因為我受夠了。”
這人真是習慣了這麽說話,不知不覺就會選擇最容易讓人心疼的表述方式,連理由都不是“我愛你”不是“你愛我”,而是該死的“我受夠了”。
陳揚自己還在皺眉頭,反應過來的葉祺已經開始反問:“你呢,你為什麽。”
“其實我想了很久了,你知道的。”坦誠得簡直令人感動。
葉祺含着半口粥在嘴裏,聽了就是一陣悶笑:“是啊,我知道的,但我原來認定你永遠有賊心沒賊膽。”
陳揚笑了笑,恰到好處地不再接口,只是粥送進嘴裏已經辨不出是鹹的還是甜的。
黃連湯喝得久了,蜜罐子劈頭蓋臉扣下來難免讓人不知所措,兩個人只顧着埋頭吃東西,還不如平常坐在一起的時候話多。葉祺收拾了殘骸,開門出去扔在水房的大垃圾箱裏,回來的時候乍一眼看到了閑置的那張桌子上放着一個極精致的長方形盒子。
“打開吧,就是給你的。”陳揚好不容易把自己塞進一件襯衫,頭還悶在布料裏。
那是一支鋼筆,中規中矩的線條,銀灰外殼,是不怎麽好買到的舊年款式,陳揚還為他在筆身上刻了一個篆體的“祺”字。盒蓋翻開,裏面還有張折成正方形的便簽,行雲流水的一手字寫了“芳菲四月,深淺紅妝;倚欄思人,落英滿裳”。
陳揚從窗口那邊靠過來,猶豫了一下,試探着在背後擁住他:“別笑我,我先是不敢寫,寫了又不敢給你。”
葉祺覆上他交握在自己腰間的手,放松了把重心挪一部分到他懷裏,聲音不知不覺低下去:“沒事,你昨天已經送過禮物了。”合眼依偎片刻,終于還是不滿足,轉過身凝視他:“你不是把你自己都送給我了麽。”
送上門來的哪兒有不要的道理,陳揚從善如流,捏了他的下巴拉過來親吻,溫情脈脈地用舌尖巡視自己的領地,抵在他的上颚上還貪心不足地舔一舔。
葉祺漸漸覺得缺氧,推開了躲到一邊去平複氣息。陳揚湊上來蜻蜓點水般輕吻他的鼻尖、唇角,興致勃勃向下,總算知道不能過分,埋首在頸窩裏磨蹭。要不是此刻,誰能相信另一個人頸窩裏那點細軟肌膚就是千古傳頌的溫柔鄉。
果然是不能招惹,一沾上就沒完沒了,葉祺無奈地把人拉起來:“你該去醫院換藥了,別……诶,讓你別蹭來蹭去,你還沒完了?!”
陳揚笑得肆無忌憚:“現在蹭來蹭去是我的正當權利。”
“那你也給我先去醫院!”
雖說窗戶虛掩,這一聲暴喝還是驚起了呆鳥數只,撲棱撲棱從房檐上跌下來。
濃情蜜意,蜜意濃情,除了陳揚健康狀況欠佳之外,兩人再無嫌隙,天天一回寝室就黏成一堆,只恨專業排課排得太多且一天沒有四十八個小時。
葉祺輔修着糾結至死的法語,按理每天都該早起晨讀,自正式勾搭上了陳揚居然還真的勤勉起來,專門大清早跑到陽臺上去讀《茶花女》,全是“你就是我的生命,我的快樂與信仰”,讓陳揚日日在雞皮疙瘩的汪洋大海中醒來。這時候葉祺才知道陳揚那點法語只把基礎語法學完就再沒往前踏過半步,不由大喜,讀得愈發風生水起,借此發洩對他那口BBC英語的嫉妒之心。結果有的時候事态會嚴重到六樓陽臺之間飛舞着砸出來的枕頭,然後葉祺再黑着臉給陳揚送回去,半天後出來就滿面可疑的潮紅。
陳揚對安靜和人少有着執着的偏好,向來中午是不會去食堂摻和那人擠人的盛況,葉祺本來也懶得正午的時候來回跑,兩人就連中午的一個小時都賺到,坐在一起安靜地說說話也好。
為免晚上老縮在同一間寝室裏有傷風化,他們答應了一同學幫着做營銷方案,不料在合作中卻得了些其他的名頭。很快連輔導員都知道了這樣的玩笑,說陳揚和葉祺一起做事就像一個人先一刀把你刺穿了,然後另一個再充滿愛心地摸摸你的頭送上一句“真可憐”,然後你就死心塌地了。一來二去連學術部的小姑娘都開始向陳揚打聽物流的葉學長如何如何,問着問着陳揚的臉色就越來越沉,陰差陽錯還得了個不愛論及八卦的好名聲,葉祺為之捶地狂笑。
一個星期不到,估計當晚就看出不對勁的盤尼西林終于打了電話過來,葉祺在陳揚溫柔的注視之下結結巴巴把事情解釋清楚了,那邊林同學立馬發出哈雷撞地球級別的驚呼加癡笑,勒令他們洗洗幹淨到SnowFlakes去等他,他要“驗貨”。
葉祺圍着陳揚心急火燎地轉,連襯衫都殷勤地替他拿來套好袖管,招來他挑眉相看,似笑非笑的神情更讓人臉紅:“你幹嘛呢。”
“我是不是不該告訴他?都是我找來的麻煩……”
陳揚習慣性地擡手要卷衣袖,看到繃帶自己先頓住,立刻有個內疚得一塌糊塗的人接手幫他。看在他這麽賢惠的份兒上,就決定不耍他了:“沒什麽,盤尼西林我又不是沒見過。”
再說了,我挖掘你和那個韓奕到底怎麽回事還要指望那個囧人呢。
葉祺難得有些慌亂地看着陳揚很是無所謂的樣子,什麽溫文爾雅,什麽淡定寧和,統統付諸滾滾東逝水。陳揚不由心想見個盤尼西林就能讓你把盔甲卸幹淨了,果然之前我還不如他啊,飛醋混着狗血一大盆,從天而降的結果就是他氣鼓鼓地站在門口,對着葉祺板起臉:“快點!”
憂心忡忡的小葉被人像拎奶貓一樣拎出去,走廊走到一半的時候好歹收拾起一點常态,伸手扣着陳揚的臂彎,按着動脈就會有掌控他的情緒的錯覺:“你沒生氣吧。”
陳揚不知哪裏學來十足十的公子哥腔調,勾過葉祺輕佻地吻在眉心,完了才低低道:“你說呢。”
趁他半刻怔忪,陳揚甩開他就往前走,邊走邊笑,嚣張至極。葉祺下意識就要飛身踹過去,卻不敢讓他看出什麽端倪來,只咬牙切齒地追上去,權當自己壓根兒沒被調戲過。
SnowFlakes裏裏外外都不見盤尼西林的影子,葉祺索性點了兩杯熱拿鐵拉着陳揚坐下來等。陳揚熬夜熬得再晚也是不喝咖啡的,所以他也不會點咖啡,全随了葉祺的性子。
店裏備了全套的幾米和朱德庸,陳揚嘴角噙着笑在那兒一頁頁翻,葉祺光明正大地凝神看他,連指節上常年握筆的繭都看得一清二楚,手上還有些來歷可疑的細小傷痕。
葉祺啃着杯沿,唇上還留着一層細細的奶沫,含含糊糊地問:“哪兒來的?”
陳揚估摸着他視線的落點,微微握拳做了一點無謂的掩飾:“咳,你那個祺實在有點複雜……不太好刻。”
一陣壓都壓不住的臉熱心跳,眼神都跟着躲閃起來:“辛苦你了。”
陳揚拿起杯子倒了一半在葉祺那兒,嚴肅了幾秒倒笑了:“幸好現在送得出去,否則更冤死了。這還是你多喝點吧,我覺得苦。”
原本以為他一個大男人喜歡巧克力和蜂蜜已經夠詭異,沒想到是覺得拿鐵苦的程度,葉祺搖搖頭接過杯子,兩人的指尖無意中相觸,如明火點燃了煙花廠的倉庫,一瞬間竟然口幹舌燥得要命,一不留神就哀怨地轉向那團不識趣的繃帶,陳揚覺得自己的手臂都要被他看出個窟窿來。
“昨天醫生說……什麽時候拆線來着?”明知故問,陳揚的戀愛技術在不過幾天的時間裏幾何級增長。
葉祺也不跟他繞着玩兒,坦率直白地看過去,明明白白寫着yu求不滿:“下下周三。”
“其實,可能,也不是太要緊。”邊說腿上邊做一點小動作,膝蓋相抵,骨頭也是可以傳熱的。
葉祺守住原則,不為所動:“不行,等你拆線再說。”
陳揚情不自禁伸手去碰碰他的鼻尖,欣賞他略有些吃驚的表情,就像靜水微瀾,再沒有比這更動人的。
與此同時,盤尼西林在角落裏遮遮掩掩了半天,終于招手叫嘉玥過去:“一會兒我溜出去一下,再進來你裝作我剛來,知道麽。”
嘉玥秀氣的眉峰剛皺起來一點點,盤尼西林已經開始解釋:“葉祺這次迷人家迷得簡直恐怖,我想先看看陳揚有沒有……額,欺負他的傾向。”
“應該沒有吧,你看他為了不打擾葉祺,選了個恰好的角度不讓他發現,但是一直在看着他。”嘉玥大概也聞到了那邊情緣美好的香味,笑起來美目流盼,一轉身就嗔怪:“你都沒這麽看過我。”
盤尼西林苦笑:“我怎麽沒有……我……”
一激動聲線就拔高了,陳揚示意葉祺轉身看,正抓住竊竊私語的小情侶一對,華麗麗地穿幫了。葉祺掏出手機一條短信過去,“滾過來驗貨”。
雖然以前見慣了葉祺與韓奕眉來眼去,但陳揚的氣場終歸是不一樣的,盤尼西林摟着個靠墊攤在軟布藝沙發上,一時還真不知道說些什麽好。還是嘉玥的善良比較無敵,眼睛眨巴眨巴地看了他們一會兒,率先開了這個口:“上次在KTV我就覺得你們不像只是朋友,我還以為我多心了呢。”
陳揚笑得風度翩翩,心裏卻犯嘀咕:“有那麽明顯嗎?”
嘉玥狡黠地捏着粉紅色的小吸管,得意洋洋:“那時候你分明就是希望葉祺真的吻你吧,呵呵,我都看出來了。”
一邊的盤尼西林眼珠一轉,忽然憶起自己就是那局活該千刀萬剮的國王,一點一點縮起來,幾乎想圓潤地離開了。
葉祺不過多瞪他幾眼,陳揚卻是個絕對的狠角色,客客氣氣問他手機號,連說改日要特別謝謝他促成好事。
這時候誰能知道陳揚暗地裏打得是什麽算盤呢,他就是個狼頭狐貍尾巴的怪物,誰也逃不過他擺上一道,完了還心服口服,依然親厚如初。
所謂“下下周”千呼萬喚始出來,兩個人誰也不點破,卻都興奮得可以,走着走着就繞到小餐館裏去月下對酌了。陳揚面上算個文人,葉祺骨子裏真的就是個文人,湊一起就是不要面包只要愛情的純癫狂派,既酸腐又甜蜜。
只不過幾瓶不值一提的啤酒下去,葉祺的眼睛已經亮得過分,陳揚一面把他往外領一面他已經開始說個不停:“拆了線還留着疤,不好看,原來你手臂上那肌肉的線條是很光滑的……”
聲音雖然低得如同幻覺,這麽赤果果的花癡點評陳揚還是聽清楚了,熱血恬不知恥地往上湧,腳下差點一軟,卻疑惑道:“這麽點酒你就暈了?你這有裝醉的嫌疑啊。”
葉祺在七八點人流如織的大街上就把頭往陳揚肩上搭,還笑得放肆:“你懂什麽,這叫今朝有你今朝醉。”
正當陳揚都不忍心再怎麽扶他站直的時候,葉祺從口袋裏拎出一串叮叮當當的鑰匙,甩手往他懷裏一扔,自己挺直了背脊往前晃當:“今天是周五,你跟我回家。”
校區離市中心也就幾站地鐵之遙,半小時後他們已經開了家門進了浴室。葉祺坐在自家浴缸泛着白瓷面光澤的沿上貪戀地打量陳揚慢慢脫衣服,這就是他最鐘愛的軀體的全貌,再沒有隔着公共浴室迷離的水汽或是難以言喻的心灰意冷。
這目光燙得如滾水,卻比滾水纏綿,惹人心癢。陳揚扯過蓮蓬頭就往那顆裝滿烏七八糟念頭的腦袋上澆水,葉祺一掙人就往後倒,陳揚趕緊撐住他,不料一滾全跌進浴缸裏。
葉祺生怕又傷着他的手,翻身坐起來細看,一臉驚惶。陳揚心裏軟得成了棉花堆,握着後頸把人拉近慢慢地接吻,衣服順手替他剝下來,濕淋淋就這麽扔在地磚上。
這是怎麽洗也洗不幹淨的,因為汗水而更親密地黏在一處,水流沖上來只讓人更心醉神迷。在陳揚的吻落到胸口的時候,葉祺憑着最後一點理智坐起來:“別在浴室裏。”
陳揚正在興頭上,沒怎麽當回事,只随口問了為什麽,沒成想他會認真回答。
“真的,別在浴室裏,我等會兒可以告訴你為什麽。”
陳揚不輕不重啃了他一口,趁他吃痛抽氣的時候拎起浴巾胡亂擦了一下,擁在一起都不知是如何轉進了卧室,急不可耐倒在葉祺的床上。
潮濕的吻蔓延在彼此身上,粘膩濃情,氣息很快不受控制地急促起來,陳揚不甘心陷在葉祺一個動情的長吻裏,擡手在他大腿內側輕輕撫摸,然後握上去。
葉祺咬唇忍下低吟,随着他的動作不由自主蜷起腿,渾身顫得越來越厲害,時間卻被刻意地延長,再延長,仿佛與他壞心地鬧着玩,卻是真正深入靈魂的滿足。這一點上陳揚技術還算不錯,但也是他唯一有經驗的部分了,當葉祺最後仰着頭釋放在他手心裏,他的反應居然是愣住了。
這是家裏,以前再大膽也不會在自己房間裏做,很可能什麽都找不出來。任甜美感還在體內四下流竄,葉祺喘着氣在陳揚耳邊低語:“你去看看,或許床頭櫃抽屜裏有點橄榄油……我也記不清了……”
陳揚翻出那瓶東西先往自己手上抹,低頭笑得意味深長:“你怎麽還在家裏備着這個?”
葉祺立刻就怒了:“想什麽呢你,我這是冬天用來擦手的,否則就幹裂!”
誰知下意識擡起來踹人的腿被人恰好握住了腳腕,連腳背都要溫存地吻過,然後放在肩上,下面沾滿了油的手指小心地扣進來……這樣小心,還是疼得很難忍受。
葉祺一直不吭聲,陳揚這什麽都不知道的家夥也就不依不饒地把手指往裏送,直到他腰身的肌肉都收得像一張繃緊的弓才發現不對:“你很疼?”
稍稍停下來就有了緩沖的時間,葉祺深吸氣盡全力放松,只能苦笑着指導他:“你好歹也顧一顧前面,前戲不做好我明天就不用下床了……”
聰明人一點就透,況且這也不是需要多教的事,無非仔細觀察對方的反應就是了,陳揚找到了裏面那一點的位置,清晰地感到葉祺的身體在他手下劇烈地一顫,卻還是有些猶豫。擡眼望向葉祺,他倒已經閉上了眼。
一寸一寸進入,伴着細密溫情的安撫,出乎意料地謹慎和緩,葉祺的眼底其實早已濕透,意識亦模糊起來,随波逐流。他把陳揚的頭拉過來激吻,無聲地示意他盡管繼續。
無論外面包裹着多少層傷感,每個人的內核總是那些亘古不變的本能,得到滿足的時候依然會狂喜,比如被愛,比如zuo愛。徹底地融合,盡情地律動,周遭的一切全都消失,我們只要彼此,我們只有彼此。
風住雨歇,摩擦過度的鈍痛從脊椎的最末端一節一節爬上來,葉祺回過神來才想起一件很嚴重的事:“你直接弄在裏面了?”
陳揚已經一個人在那兒懊惱得不行了,一開口,歉意濃濃:“我幫你洗……都是我不好。”
葉祺撐起半身看看自己一身狼籍,疲憊地笑開來:“當然都是你不好,我看我明天是真玩兒完了。我還是自己去洗吧,你記得以後備好東西。”
還不是葉祺毫無限度地寵着他麽,陳揚心知肚明,于是更加手足無措地站在浴室門口往裏面看,視線被葉祺揚手一帶簾子完全隔斷。他的聲音有點顫,從簾子裏傳出來甚至是虛軟的:“你站這兒有什麽用,回房間裏等我吧。”
等人安穩地回到身邊來躺下,陳揚翻身緊緊地抱住他,埋頭在他脖頸裏道歉:“對不起,第一次就這個樣子。”
葉祺引着他的手去按摩自己的腰,居然還反過來安慰他:“就是第一次才會這樣,你別緊張,不要緊的。”
陳揚乖乖地替他揉着不知是酸還是痛的身子,半晌才等來他一句中肯的話:“其實我覺得很好,真的。”
暗夜裏,陳揚在正上方凝視着心上人的眼睛,不言不語,只是深深凝視。
葉祺沒過多久就改了口:“我是說,還好,不算很糟糕。”
陳揚嘆口氣,展臂将他整個人擁進懷裏,側過臉反反複複吻着,心疼泛上來簡直要人命:“你就不能說實話?我知道我錯了還不行麽。”
葉祺似乎是悶在被子裏笑了一陣,然後安心地縮成一團,很快裹着陳揚的體溫睡過去。
陳揚就着窗外的一點點光看了他很久,幸好夢裏眉頭沒有蹙起來,至少快樂還是給了他的。只是,遠遠不夠,他的葉祺原本值得更多,就讓他來心甘情願地給予。
次日,陳揚醒來的時候發覺葉祺的睡相不是一般的乖巧,整整一夜一動不動,還是那個睡着時候的姿勢,安安靜靜栖息在他懷裏,呼吸綿長而寧定。
他撐起半個身體才發現葉祺的手一直攀在自己胸前的衣服上,這一動他已經驚醒,睜開眼迷茫地看着他,好像還有點委屈的意味。
不過這個讓陳揚刻在了心底的表情只持續了兩秒左右,很快被葉祺甩甩頭扔掉。看他醒了也依然困倦不堪,陳揚替他把被子掖好,留下一句“你睡你的”,自己先帶上門出去了。
葉祺這個家的廚房什麽器具都不缺,卻什麽食材都沒有,莫名地有種家徒四壁的凄清感。陳揚已經記得這裏開關的位置,就着燈光四處看了一圈,無奈還是出去買了菜帶回來,把櫥櫃裏雜七雜八的鍋碗瓢盆拿出來全部洗一遍,留下要用的其餘歸還原處。
廚房似乎離卧室的距離有點太近了,也顧不得什麽油煙重的問題,別驚擾了葉祺的清夢才最要緊,于是陳揚把裏裏外外的門也都關上,只留客廳的窗敞開着。
因為起得早,買來的藕新鮮白潤,切了片放在青花盤子裏已經賞心悅目。葉祺挑食得厲害,不吃的東西太多,其中就包括絕不碰肥肉,所以陳揚挑來打肉餡的是一塊精瘦肉,拌上一點姜末,為了裏面那個口味異常清淡的家夥連蒜茸都不能放,只好添一點剁碎的黑木耳和胡蘿蔔丁……
葉祺過午才爬起來,紅着臉不肯讓陳揚陪他在床邊吃,坐到桌前倒真的兩眼一亮:“你做了藕盒?”
早上在櫃子裏找衣服換的時候發現葉祺的衣櫃跟自己的格局完全一樣,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