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民國篇—越人歌(下)
其實說來沈莫言天資機靈,讀詞朗詩學習算快,往往薛少卿教過什麽他就全盤記下,喜滋滋冒來求男人稱贊。
薛少卿将手肘立在茶桌上拳頭撐住腦袋,翹起二郎腿沉默凝視少年嬌俏的小臉,他想自在笑笑,可心裏止不住怦然了聲。
精怪如斯,連背辭時也要取巧嫣然,少年笑得美如冠玉,終究算打破男人心底一汪平靜。
貴族宅院,養來三四個娈童後庭取樂常有聽聞,戲園花旦被排為“賤”字列,除男扮女裝抛頭露面賣藝外,最令市井樂道的無非就是夜間“堂會”跪膝蓋頭。
薛少卿不願,他手心中的瑰寶嫩肉,既不樂意少年違心強留,又舍不得叫別家糟蹋。
他閉眼笑了笑,睜開時莫言已背誦完畢喜笑顏開等候自己誇獎:“真好,該賞你才對。想要什麽,說罷。”
“那爺就賞我今日觀星可好。”少年小跑走近,眉飛色舞讨要道。
“今兒有什麽特別嗎?怎提起興致去看星星?”薛少卿笑着疑問。
沈莫言蹲在男人身邊,撒嬌把頭放在他腿上嬌嗔道:“我聽班主說,盛夏這個時節城郊那草坪能見到彗星,莫言長還未見過那稀罕事兒呢,好少爺可能答應我嗎?”
薛少卿笑刮把少年鼻頭,雖瞧身板拔高,可懷裏小人到底是孩子心性:“咱們吃過晚膳就騎馬動身,賴不過你個調皮鬼。”
“謝謝少爺!”莫言揚起頭喜不自勝朝男人微笑。
“不過,學習也不能荒廢。”薛少卿拍拍少年腦袋,獨自站起身朝書桌走去,提筆便在鉑金宣紙中飛舞。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悅君兮君不知”
筆尖落定,少年也走到身旁探頭問道:“這是什麽?”
“越人歌。”薛少卿柔聲回答。
“有哪般深意嗎?”沈莫言疑惑道。
男人展眉凝思小會,沉聲說:“《越人歌》乃《楚辭》的源頭之一,詞句裏講一位普通平民對王子愛慕,卻羞澀難當不敢令王子知曉。”
“愛慕?那為什麽不告訴王子?”沈莫言歪頭頗帶天真的問。
“有些事,不能讓別人知道,也不敢讓別人知道。哪怕心裏百轉千回,卻注定只能爛在肚子裏。”他怔了怔,聲音宛若在嘆息,回響屋內空有餘音。
沈莫言皺眉似乎極力在理解,兩條好看的柳眉都擠到一處,抿抿唇轉而擡頭看向男人小心嚅嗫道:“那...少爺,您有這樣的人嗎...”
心中穆然有些發梗,薛少卿背過身,假意雲淡風輕的回應:“自然是有的。”
他似覺得言語太多,回頭走到茶桌旁,雙手不自在的敲了敲桌面:“今日就學這首,你自當熟悉即可。”
仿佛想掩飾慌亂面龐,他不敢回頭直視少年,空氣裏凝滞着些許靜默,他背過身所以他不見,沈莫言兀自撩袖撫摸過紙間字眼,最終停滞在一行,通紅了臉。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兩人在薛公館內食過晚膳,按道理少年身份卑賤照規矩進不得正廳大堂,薛少卿便派人去向正院打過招呼,自個兒在別院偏廳裏陪莫言同吃用。
小憩片刻就去取過馬棚良駒,少年身姿輕盈常年練刀馬旦的功夫底氣十足,不過才三次騎馬卻已熟能生巧。他青絲秀發随馬蹄颠簸飄散,俊美臉蛋洋溢起如風暖笑,伏地身子與馬匹同步馳躍,迫不及待穿過喧鬧集市直朝城郊奔去。
薛少卿搖搖頭笑這小東西頑劣,跟在身後也不氣惱,就深怕少年大意跌落到這畜生腳下傷了自個兒,眼裏始終不敢離開少年半寸。
趕到草坪地時,太陽餘晖已在山頭收盡,夜空星星點點剛灑入明月周遭,璀璨閃爍實是妙不可言。
沈莫言有些興奮,跳下馬背就跑到草坪中央,晚風輕拂着流雲撩過少年發梢,眸低染上層氤氲,凝望半晌轉頭便對男人勾起個笑顏。
薛少卿站定遠處,隔着片蒼茫綠叢注視少年眼睛,似怔了怔唇角勾起抹欣悅,随手撚下支白花緩緩踱步走到他面前,挽起少年額前細發把鮮花插入鬓角。
“沉魚落雁鳥驚喧,羞花閉月花愁顫。”男人撫摸過他臉側,吟吟句詩篇。
沈莫言白皙皮膚漸漸化為緋紅,埋低頭不敢動作,羞澀半天才嬌怨道:“瞎說。”語氣間止不住的歡喜。
男人揉揉少年碎發,不再解釋,轉而摟入他肩膀坐在草地間:“今晚會有彗星嗎?”
“不重要。”沈莫言眯着眼睛頭靠進薛少卿胸膛笑說:“少爺,有你在沒流星雨也無所謂。”
“傻子,跑來不就是為了見稀奇麽?”男人無奈拍拍少年手背,不解問。
沈莫言“嘻嘻”了兩聲,挽住薛少卿手臂道:“少爺,有你在,莫言做什麽都快活。”
男人沒說話,輕笑着手指撥弄少年掌心。
“少爺,”靜谧片刻,小人似乎腦中劃過什麽,忽然面色一紅:“梨堂園聽客們都說....說莫言是爺的那個...”他頓了頓,又連忙道:“就是...就是爺的相好...”
還未說完,他就羞得不敢擡頭,手指攪着衣角,嘴裏小心翼翼的詢問:“其實...我也不太懂...可爺...您說我是不是您的那個呀....”
相交的手掌分開,薛少卿閉住眼睛,輕不可聞嘆上口氣,推開少年身子自顧自扶地站起來,他不願去看沈莫言,彎腰撣去雜草意圖要澆滅心裏雜念。
“我是客,你是角,我們二人只當問心無愧,他人妄言勿需理會。”
“起風了,我送你回梨堂園吧。”
話語落地,就像一把錘子突然砸醒少年的美夢,來不及細思男人究竟是什麽意思,拍拍雜草倉惶的就想要起身,嘴唇哆嗦着還欲多說些什麽。
沈莫言上前兩步,想抓住男人衣角,卻一個不小心踉跄了兩步,又跌落到草堆裏。
薛少卿已大步離開原地,背影在黑夜裏逐漸模糊不清。
晚風夾雜在潮濕氣息中拂過,沈莫言埋頭望了望自己滿身泥濘,顫巍雙手支撐身子偏倚。
“少爺...”
哽咽地聲音還未入耳,大顆淚珠已墜落進綠叢又隐秘不見,連同手指也一起深深掐入土壤中,捏痛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