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外邊在下雪, 北風呼嘯,吹得沒有關緊的窗戶嘎吱嘎吱的響,最後實在無法抵抗, 只聽哐啷一聲, 窗戶被大風吹開,撞在牆上,外邊的風雪立刻就灌窗而入,卷進屋裏。
“咳咳咳……”
無力的咳嗽聲響起來,昏暗的卧室裏充滿了濃濃的藥味, 霍骁靠着床柱坐着, 穿着一身單衣, 怔怔的看着窗外邊,
窗外,前邊熱鬧的聲音順着風雪飄了進來,咿咿呀呀的聲音, 伴随着看戲的人喝彩的聲音,那可是真熱鬧啊。
“喵――”
一聲細嫩的貓叫聲響起來,霍骁低頭, 看見一只黑色的小貓蹲坐在他床邊, 正坐在地上,擡着圓乎乎的一張臉看着他,一雙金色的眼睛看上去像是幹淨剔透的黃色寶石。
霍骁愣了一下, 他看了看四周,伸手将小貓給抱了起來,問道:“你是從哪裏進來的?”
小貓的皮毛軟乎而溫暖, 霍骁冰冷的指尖被這點暖意給浸得暖了幾分,臉上的表情也變得柔和, 伸手輕輕的揉着小貓的腦袋。
“好!”
窗外又傳來一聲喝彩聲,你幾乎能想象到戲臺那裏的場景,觀衆們應該使勁的鼓着掌,誇獎着臺上的人的表演。
霍骁的注意力,忍不住就飄了過去,表情再次變得怔愣起來。
顧青瑾擡起頭來,只能看見他尖尖的下巴,他很瘦,因為生病,臉上幾乎脫了形,臉色慘白,沒有一點的血色。
――已經是一副油盡燈枯的樣子,眉眼間都充滿了死氣。
而在他一片灰敗之色的臉上,卻帶着幾分羨慕,目光看向窗外,卻像是已經飄到了前邊去,一雙眼帶着幾分向往。
“真好啊。”他感嘆出聲,聲音細如蚊讷。
低頭看着懷裏的貓咪,他伸手撫着它的皮毛,像是在問貓,又像是在自言自語,道:“你說,要是我上臺去表演,也能得到這樣的喝彩聲嗎?大家也會誇我唱得好嗎?要是我的身體是好的,那該有多好啊……”
這樣的話,他也能站在舞臺上唱戲,也能享受着觀衆們的掌聲與喝彩。
前邊一場戲唱罷,又一場戲上場,咿咿呀呀的聲音傳進來,霍骁卻是雙眼一亮,道:“這段戲,我也會唱,我跟師父學過的,我唱得比這個人唱得還要好……”
說着,坐在床上,他伸手擺出架勢,也跟着外邊的音樂唱了起來,臉上全是認真。
外邊熱鬧無比,觀衆們因為臺上人精彩的表演而歡呼着。而與外邊熱鬧相對比的,便是霍骁這裏的安靜,只有他一個人咿咿呀呀的聲音,但是他卻已經全身心的沉浸在了這場戲曲之中。
喉嚨上湧出一股腥甜來,霍骁強壓着想要咳嗽的感覺,繼續唱着,但是咳嗽聲卻陸陸續續的從嘴中漏出來。
“咳咳咳!咳咳咳!”
他拿着手上的水袖捂住嘴,實在忍不住劇烈的咳嗽起來。
他的身體因為咳嗽而顫抖着,背脊也彎曲下去,身體幾乎蜷縮在了一起,就像是一只煮熟的蝦子那樣。他咳得撕心裂肺的,像是要将自己的五髒六腑都要吐出來一樣,一時間屋裏只能聽見他像拉風箱一樣的咳嗽聲。
霍骁感覺到喉嚨中有股腥甜的味道,這股味道不住的往上湧着,最終,他控制不住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血吐在他手中的水袖之中,鮮紅一片。
身體似乎變得輕松起來……
外邊的熱鬧的戲曲聲和觀衆們的喝彩聲傳了進來,霍骁無力的靠着床柱子,眼睛還固執着往外邊看去,想要看到前邊唱戲的地方。
我,我也想……
沾着血的水袖從他手中滑落,輕飄飄的落在地上,他眼中的光芒逐漸熄滅,耳邊所聽到的聲音也慢慢消失。
他的身體倒了下去。
多想,我也能上臺去唱一出戲……
顧青瑾擡起頭來,看着霍殊的執念,沒有再猶豫,一口吞了下去。
……
“啪啪啪!”
震耳欲聾的掌聲在耳邊響起,顧青瑾擡起頭來,往舞臺上看去,便見霍骁怔愣的站在舞臺中間,身邊是與他合作這場戲的表演者。
“霍老師!您真的太厲害了!”他身邊的人忍不住道,看着他的一雙眼簡直是閃閃發亮。
霍骁閉着眼,表情十分的平靜。
舞臺上的燈光落在他的臉上,他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以及觀衆們激烈的掌聲。毫無疑問,這些掌聲是對他最大的肯定。
原來,站在戲臺上唱戲,是這樣的感覺……
真好啊!
他再一次這麽想着,只覺得一直以來一直感覺空蕩蕩的胸口那裏,有種滿當當的感覺,裏邊似乎有什麽東西要溢滿了出來。
他睜開眼來,頭頂的光芒落在他的眼中,照得他的眼睛像是會發光一樣,眼裏染着幾分輕松的笑意。
他的身體從木偶之中飄出來,魂魄帶着幾分透明感,就像是融化的雪,慢慢的開始消散開來,化作了金色的光點,朝着四面八方飄散而去。
對于這一切,臺下的人恍若未覺,仍在努力的鼓掌,為剛才的那場表演而喝彩着,只有一個人目光通紅的看着臺上,注視着霍骁消散開來的身影。
為什麽!為什麽!
劉繼之死死的捏着手,他不明白,為什麽霍骁寧願消失,也不願意留在這個世界上幫助他,他就這麽不願意幫助自己嗎?
金色的光點落在他的身上,他伸手厭惡的将光點拍開,實在是忍受不住這裏的喝彩聲,站起身往外走去。
――即使現在霍骁消失了,對他也不會再有什麽影響了!他仍然會是大家所尊重的劉老師!
舞臺上,霍骁轉過頭去看顧青瑾,微微一笑,張嘴對她說道:
“謝謝……”
謝謝你滿足了我的執念,這下,我終于可以沒有任何遺憾的離開了。而且,這短短一周,他也認識了不少和自己志同道合的人,大家一起讨論戲曲,真的是太開心了。
他從來就是個容易滿足的人,這樣,就已經感覺毫無遺憾了,甚至覺得,自己得到了更多。
他閉上眼,嘴角帶着笑意,身體徹底消散在了空中。
顧青瑾召喚着木偶回來,失去霍骁魂魄的木偶,那也只是一具軀殼而已,已經沒有了自主的行動力。
表演結束,有些興奮的觀衆想要去後臺尋找霍骁先生,更甚有好幾位老人,也想見見這位“霍骁”,只是他們沒想到的是,霍骁竟然已經離開了。
“……真的,霍先生早就已經走了。”劇院的工作人員表示道。
正想和以前那樣,過來和霍骁讨論戲曲的元老等人相視一眼,有些面面相觑。
“可能是累了吧,明天我們再找他吧……”
“诶,你們誰有霍骁的聯系方式啊?”
“我沒有啊。”
“我也沒有啊……怎麽,你們都沒有他的聯系方式?那我們明天怎麽聯系他啊?你們這些人,和人聊了這麽久,連個聯系方式都沒要的嗎?”
……
幾個歲數加起來好幾百歲的老頭說着說着就吵了起來,最後元老打着圓場道:“好了好了,別吵了,我去問問劇院的工作人員,再不濟,我就去問白家……白家的人總知道吧?”
這也是無奈之舉,大家也只能這麽應了。
只是他們誰也沒想到,他們問了一圈,竟然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霍骁的聯系方式,劇院的工作人員也無從得知他的聯系方式。沒辦法,大家只能采取其他的辦法,讓人去查,可是不管怎麽查,不僅查不到對方的聯系方式,便是連“霍骁”這個人都查不到。
他就像是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完全沒有人知道他是從哪裏來的,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最後,大家只能問到白家那邊去。
“……霍骁先生?這,我們也不知道他是什麽人,這都是我們少爺安排的。”白家的人這麽回複道。
最後,元老他們只能拜托白家的管家,幫他們問一下白家少爺,知不知道霍骁去哪了,有沒有他的聯系方式。
接到管家的電話,白減沉吟片刻,問道:“他們想知道霍骁的聯系方式?”
“沒錯,元先生說他們和霍先生是好友,現在聯系不上他,想問問少爺您知不知道霍先生的聯系方式,所以才會找到我這裏來。”管家這麽說道。
白減和顧青瑾相視一眼,想了一下,他道:“這樣吧,你讓他們幾位來找我,我會告訴他們想要的答案的。”
元老他們和霍骁認識其實還不到一周,但是有些人認識,不需要太多的時間去了解,但是就是覺得一見如故,而他們和霍骁便是這樣的狀态。
他們都是喜歡戲曲的人,聊起戲曲來,那簡直有說不完的話,因此雖然認識沒幾天,大家之間的關系以及無比親近了,都把對方當做朋友看了,所以霍骁突然消失,他們心裏才免不了有些擔心,想要知道他的消息。
順着白家管家給的地址,元老他們來到一間花店面前。
看着這家花店,元老低頭再三确認了地址,遲疑道:“這,這就是白家少爺住的地方?還是我們找錯了?”
路老透過玻璃窗往裏看了一眼,只能看見漂亮富有生命力的綠植,他有些着急的道:“管他是不是了,進去問問不就知道了?”
兩人推開花店的門走進去,門上的風鈴頓時鈴鈴作響。
“元先生,路先生……”一道聲音傳來,兩人擡起頭來,便見一個青年坐在輪椅上,眉目柔和的看着他們。
幾人在落地窗前坐下,一坐下,急性子的路老就迫不及待的開口問道:“白少爺,你知道霍骁的聯系方式嗎?上次我們還說好了,下回再繼續讨論戲曲,可是卻忘記跟他要聯系方式了,完全沒辦法聯系到他。”
白減笑了笑,将倒好的茶水推到兩人面前,道:“路先生,您別着急,我知道你們現在有很多疑問……來,請喝茶。”
做完這一切,他才沉吟道:“在來之前,我想,你們應該就查過霍骁的情況了。”
“……是的,我們的确查過。”元老道。
只是,霍骁這個名字z國有很多人,但是卻沒有一個附和他們所知道的霍骁的,這不由得讓元老他們有所猜測。
“霍骁,難道是他的假名?”
白減失笑,道:“不是,霍骁的确是他的真名……你們既然查過他,那就應該察覺到了一些不對勁,他這個人就像是突然出現,然後又突然消失的。事實上,他的确是突然出現的,因為他并不存在于這個世上。”
元老和路老頓時坐直了身體,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白少爺,你在開玩笑吧。”路老說。
白減笑,手指撫着茶杯杯壁,道:“我說的是事實,霍骁他只是一個人因為熱愛戲曲而留下來的一個執念。他的執念是想能站在戲臺上,面對觀衆痛痛快快的唱一場戲……如今執念打成,所以他就消失了,你們自然就找不到他了。”
路老皺眉,壓着憤怒道:“白少爺,你如果不想告訴我們霍骁他的聯系方式,也不用胡謅這些有的沒的話來糊弄我們吧!”
“你們知道劉繼之吧。”一道聲音突然插進來,元老他們轉過頭,便見一個年輕姑娘站在不遠處,正看着他們。
她說:“你們在戲曲上既然是專業的,那麽應該聽出來,劉繼之的戲,和霍骁的戲,兩者有很大的相同點。”
“……”
元老和路老兩人沉默,這一點,他們自然是聽出來了。不管是唱戲的技巧,還有情緒的表達上,兩者簡直是一模一樣,基本沒什麽差別,因此才不會有人說,霍骁是在模仿劉繼之。
但是,事實上,霍骁在這種表述上,其實要比劉繼之還要更高一籌。劉繼之的戲裏,帶着一種很沉重很壓抑的氣氛,而霍骁的戲,情感卻更加飽滿。
這兩者,要說高低,其實霍骁的戲還要更出色一些,說起來,就像是劉繼之的戲得到了飛一般的成長,發生了改變。
元老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想,但是聽着霍骁的戲,他卻的确有這種感覺。
“如果我說,劉繼之的戲,也是霍骁唱的,你們信嗎?”顧青瑾在兩人面前扔下一個炸彈。
元老和路老兩人不約而同的擡起頭來。
顧青瑾道:“我給你們說一個故事吧,曾經有個人他十分喜歡戲曲,他最大的夢想,就是有一日能夠站在戲臺上,痛痛快快的唱一場戲,享受觀衆們的喝彩與歡呼。可是他身體不好,直到死,這個夢想也沒達成……”
……
元老和路老聽了一個故事,聽完之後,兩人的表情都有些恍惚。
一方面,他們覺得顧青瑾是在胡說八道,但是另一方面,他們心底卻有個聲音在告訴他們,她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只有這個解釋,才能解釋劉繼之和霍骁身上的種種不對勁,那一切的不合理,也就變成了合理。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能解釋為什麽劉繼之那麽年輕的時候,就有了相當硬實的戲曲唱功,那是一個戲者,幾十年,甚至是上百年的歲月裏,孤獨寂寞的練習中才練出來的。
而劉繼之,他不過是個借着別人的能力而獲取利益的人。
“這樣的人,這樣的人!”路老臉色漲紅,滿臉憤怒。
他脾氣本身就不好,容易炸,在面對自己喜愛的戲曲上,更是半點都容不下一點沙子。而劉繼之的所作所為,那簡直就是在挑戰他的底線,他完全不能容忍。
元老卻是恍然喃喃道:“難怪前不久,劉繼之的嗓子突然就壞了……”
這竟然也是他的設計!
叮鈴鈴!
正怔忪間,元老的手機突然響了,他拿起電話一看,走到一邊将電話接了起來。
“什麽,你說劉繼之出車禍了?”他不可置信的聲音傳過來,因為太過驚訝,聲音不自覺擡高。
顧青瑾宛然一笑,扭頭看向白減,道:“我說過的吧,他面上是有血光之災的,現在不就應驗了?”
壞事做多了,那是會有報應的。
那些被劉繼之抓來獻祭生物是活生生的被吸幹生命而死的,它們死之前怨恨滔天,怨氣纏上他,再加上他又将霍骁養在身邊,本身陰氣就重,這些怨氣與陰氣混在一起,形成了一種負面的力量。
如今孽力回饋,他自然就倒黴了,顧青瑾早就看出他最近會有血光之災了,還和白減提起過一次,如今可正是應驗了她的話。
自作孽,不可活。
如果當初他沒被名利迷了心智,在霍骁的指導下,踏踏實實的學習着戲曲,也許到現在,他的名氣不會有現在這麽高,但是最起碼,卻是問心無愧,說不定也有所學,日後或許也是前途無量。
但是,一步錯,步步錯。
作孽多了,現在等待他的,只有孽力回饋,倒黴透頂。
而現在的倒黴,僅僅只是開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