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南山村後續的事情交給了當地的警方處理, 顧青瑾他們直接便離開了。
回到花店的時候,時間已經是下午了,家裏的花花草草們被小紙人們打理的很好, 一點也沒有枯萎的跡象, 還是一片蔥蔥郁郁,不管是後院的還是店裏的。
回來之後顧青瑾便去看了自己的本體,裝在簡陋花盆裏的花已經打開了三片花瓣,能看見裏邊紅色的花蕊,微微吐着淡雅的香氣。而剩下的那些花瓣, 卻還是合攏着的, 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開出來。
“……一、二、三!開了三片花瓣了。”顧青瑾說, 臉上的表情十分的開心。
照這樣的速度下去, 遲早有一天,她就能完全盛開,開出一朵又大又白的漂亮花朵來, 那絕對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一朵花。
小紙人站在桌子上,比劃着跟她說着什麽。
顧青瑾扭頭看了看院子裏的花,也有些頭疼, 想了想道:“把多餘的剪下來拿桶裝了, 送給附近的人吧。”
當時花開的時候,清靈之氣從花蕊中吐出來,院子裏的花花草草都跟瘋了似的長, 現在幾乎将整個院子都給占滿了,一片姹紫嫣紅。更過分的,花枝都爬到了牆上, 伸到了外頭去,那叫一個橫行霸道。
顧青瑾回來了自然看不得它們這麽長, 這把她的路都給擋了,而且适當的修剪多餘的花枝,對于這些花花草草們來說,那也是好事。
長得太茂盛,花開得太多,那所需要吸取的養分也就越多,會影響整株花草的生長的。
說做就做,顧青瑾立刻去屋裏拿了剪刀和桶來,将這些花草多餘的枝丫剪掉,而剪下來的花則放進了桶裏。
白減推着輪椅進來就看見她墊着腳,伸手将爬到牆上的花草給扯下來,嘴裏嘟囔着:“你們這長得也太過分了,爬牆也就算了,還長到外邊去了,都把人路都給擋了。”
她家這院子,現在從外邊看,就像是炸開了一樣,攀爬的藤蔓往牆外生長着,已經長到外邊的路上了,尤其是幾株薔薇花,她家牆那邊的路,都被它給鋪滿了,人都沒地方走了。
好在這樣的情況,不僅僅是她這裏,整條街的花草都受到了影響,也是瘋漲,因此她這裏倒是不怎麽顯眼。
粉薔街的人倒是沒什麽意見,就任由它這麽長着,顧青瑾看着累贅,索性一剪刀全剪了,讓這花去放飛自我去。
白減掃視了一眼蔥茏一片的院子,好笑道:“你這院子裏,還真是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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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青瑾扭頭看了他一眼,雙眼頓時就是一亮,雙手一合道:“你來得剛好,幫我一起把這些花多餘的花枝剪掉……去了一個月,這院子裏的花都漲瘋了,把路都給我占了。”
小紙人們早就去屋裏拿剪刀了,此時幾只一起舉着剪刀過來,站在了白減身邊,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白減:“……”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強買強賣?
他伸手将剪子拿到手裏,拿着試了一下,伸手剪了旁邊的一朵杜鵑花,拿在了手裏。
顧青瑾這院子裏,簡直就跟個花草植物園一樣,管它啥種類的花都擠在這裏。不管是不同季節盛開還是相生相克、或者是地域性的花朵,都在這院子裏肆意的生長開放,和諧得不行。
“你怎麽不用術法?用幾個紙人,吩咐它們去剪就行了。”他随口道,将剪好的花扔進了旁邊的桶裏――有個小紙人頂着桶站在他旁邊,完全不需要人的吩咐。
顧青瑾剪了一把花扔在桶裏,道:“不能什麽事情都用法術來解決,那會讓生活失去很多樂趣的……你看你,就是什麽事情都依賴法術,所以整個人就變得越來越無趣了。”
變得無趣?白減:“……”
……
剪下來的花朵整整齊齊的插在桶裏,一個桶裏裝了一大捧,不知道有幾百支,擠擠攘攘的擠在桶裏。這些花都被顧青瑾放在了外邊,然後還在門外的窗戶上貼了一個牌子,上邊寫着:
“免費贈花”。
來來往往的人走過這裏,看到這,都會拿上一支,鮮豔而富有生命力的花朵漂亮而充滿生機,拿上一支在手裏,讓人心情一整天都很好。
陸陸續續的,這花一共送了三天,兩人花了三天的時間才陸陸續續的将院子裏的花草給清理幹淨,讓它們規規矩矩的生長在院子裏,而剪下來的花,也收獲了七八桶。
看着變得整齊幹淨的院子,白減若有所思的道:“我以為,你會更喜歡它們肆意生長,而不是被人修剪成這樣規規矩矩的樣子。”
顧青瑾用一種你很無知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道:“适度的修剪,是能讓花草更舒服的生長的。而且,你怎麽知道它們不喜歡被修剪花枝?我們花花草草大多都很愛美,只要你能把它們修剪得夠漂亮,它們只會覺得心情愉悅的。”
白減若有所思的點頭:“原來你們花草是這麽想的嗎?那你呢,你也很愛美嗎?”
顧青瑾:“……”
她選擇不回答這個問題。
好在店裏的花草沒有院子裏的那些那樣喪心病狂,顧青瑾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将花店重新開了起來。
花店開店沒多久,街上的鄰居們就陸陸續續來光顧了。在顧青瑾在這裏開了花店之後,他們這裏的人不知不覺倒是有了買花插在花瓶裏,點綴家裏的習慣。
不得不說,看着家裏放着這麽一束生機勃勃的花束,心情的确會變得愉快很多。而且一束花放回去,能擺一個星期左右,還挺劃算的。
來買花的大多數都是街上的老人,老人們熱情而善良,對于顧青瑾怎麽快一個月沒開店的事情很關心,話裏話外都在詢問她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事情。
“……沒有,我只是去旅游了一趟。”顧青瑾道。
“旅游啊。”老人們恍然,“出去旅游散散心,看看外邊的風景,的确很不錯了。”
有老人道:“還是你這裏的花看着舒服,你不在這段時間,我只能去其他花店買花,可是那些花店的花,就是沒有你家的好看,而且香味也沒你家的好聞……”
她這話一說,頓時引來其他老人的附和,你一言我一語的讨論了起來:
“就是,我也去其他花店買了花,但是那裏的花就是沒有青瑾這裏的精神,也沒她花店裏的花好看。”
“上次去隔壁那條街的花店買了一束栀子花,但是那花香聞着有點膩,我聞了兩天就把花給扔了,哪裏有青瑾這裏的栀子花香味清爽啊。”
“唉,沒了青瑾你這裏的花,感覺睡覺都睡不香了。”
……
他們這話說得,要不是顧青瑾開的是花店,簡直讓人以為她是搞什麽非法藥品的。
“噠噠噠!”
有道聲音在花店裏響起來,由遠至近,店裏的人轉頭看過去,看見一個拄着拐杖的老人慢慢的走過來,手裏拿着挑選好的一束花,那是一束紅色的劍蘭花。
老人走到顧青瑾面前,開口道:“我買這束花……”
顧青瑾應了一聲,收了他的錢,老人便拿着花,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出去了。等他走後,剛才還喧鬧不止的老人們又撩了起來。
“……唉,李老頭也真是可憐。”
“是啊,原本家裏就他和他兒子兩個人,哪裏知道兒子也死了,只剩他一個人……劍蘭花,那是他兒子李勇最喜歡的花了。”
“李勇的屍體還沒找到嗎?”
“沒了,都七八年了吧,那孩子的屍體,也不知道去哪了,怎麽找都找不到。”
……
老人們絮絮叨叨的,說着說着又嘆息起來,提及李老頭,語氣裏表情上都是憐憫。
對于這個李老頭,顧青瑾也很熟悉,每周對方都會來她這裏買一束劍蘭花,不愛說話,整個人看上去嚴肅古板又沉默,看起來是個很不好相與的老人,街上的小孩看見他都怕,甚至還有小孩被他給吓哭過。
李老頭今年已經八十五歲了,他已經很老了,臉上沒多少肉,遍布着老年人特有的老年斑。他身材瘦削,即使他努力的挺直背脊,背脊仍然控制不住的彎曲下去。
聽街上的其他老人說,他以前是當兵的,後來腿上受了傷就退役了。他妻子早逝,自己一個人撫養兒子長大,而他兒子李勇,大概很崇拜他這個父親,和他一樣,也參軍去了。
而在半年前,再一次抗洪搶險的救災中,他的兒子李勇在救一個小孩的時候,被水給沖走了,就消失了,再也沒有任何消息,不知生死。
大家都說他是死了,要是沒死,一個大活人,怎麽可能一點消息都沒有?更何況他家裏還有一位老父親在等他。
只是,雖然說他死了,但是到現在為止,他的屍體都沒找到。
而李老頭,原本就是個沉默的老人,在這樣的情況下,性子便更加沉默古怪了。
有人嘆息,道:“他家裏就他一個人,想想也覺得挺可憐的……”
是啊,挺可憐的啊。
……
而被大家所議論的李老頭拄着拐杖坐着電梯上了樓,他就住在二樓,當初選二樓,也是因為他的腿。他的腿腳不好,要是哪天電梯停電了,就爬樓梯,對他這麽一個老人來說,那就是一個嚴重的負擔了。
坐着電梯上了樓,他沉默的用鑰匙打開了門,走進客廳,将手裏的劍蘭花插在了花瓶裏。在這沉默、死氣沉沉的屋子裏,這束紅色的劍蘭花,似乎是這屋子裏唯一的顏色了。
盯着這花看了半天,李老頭用他粗糙蒼老的手摸了摸劍蘭嬌嫩的花朵。
恍惚間,他想起久遠的某一日,李勇高興的拿着一束劍蘭花回來,對他道:
“……爸,你知道嗎,大家都說,劍蘭是一種能予以人力量的花朵,它也有堅固的意思。我會像這劍蘭花一樣,堅守本心,一往無前。”
自此以後,劍蘭花便成為了他最喜歡的花,每次回來都會帶上這麽一束花。而現在他失蹤了,李老頭也繼承了他的習慣,每周都會買上一束劍蘭花回來,插在花瓶裏。
而他兒子,已經失蹤了八年,已經八年沒消息了……
可是,這一切明明不會發生的。
在洪水爆發之前,李勇是正在假期之中的,難得他從部隊回來陪他這個糟老頭,可是哪裏知道,就在那段時間,全國各地開始下大雨,Z省那邊直接爆發了洪水,他們部隊的人便被召去抗洪救災。
李勇正在休假,若他不願意回去,那也沒關系。可是部隊征召,沒有任何猶豫的,他便離開了家,李老頭還記得他離開之時跟自己所說的話:
“爸,等這次任務結束回來,我再陪您老人家好好的喝上一杯……”
可是誰知道,他這一去,便再也沒回來了。
李老頭背影頹然的坐在椅子上,過了一會兒,客廳裏響起了壓抑的哭泣聲。
花店裏的生意好了不少,在她這裏買過花的客人,一般都會成為她的回頭客。按照他們的說法,他們就是覺得顧青瑾花店的花和其他花店的花不一樣,反正就是覺得舒服。
不過那也是當然的,她這裏的花每朵都沾了不少清靈之氣,充滿了勃勃生機,若是放在屋裏,能有安身靜心的作用,自然會讓大家覺得很舒服。
每一周李老頭都會來買一束劍蘭花,雷打不動,在他下一次過來的時候,顧青瑾注意到他的樣子看上去更蒼老了。在他的眉眼間,有股死氣萦繞着。
顧青瑾明白了,眼前的人就快要死了。
這次,給他包花的時候,顧青瑾似是随口問了一句:“您很喜歡劍蘭啊,每周都要買一束。”
李老頭沉默了一下,道:“我兒子喜歡……他說這花代表了堅固,他要像這花一樣,成為一個信念堅定的人,以前他每次回來,都會買上一束花。”
顧青瑾微微笑了一下,将花遞給他,道:“您兒子一定是個很讓人尊敬的人。”
聽到這,李老頭臉上露出一個有些僵硬的笑容,這是因為他很久沒笑了,他有些高興的道:“他是個軍人,說是要像我這個父親一樣,成為一個對百姓有用,能幫助百姓的人……這一點,他也做到了,我以他為榮。”
說到最後,他已經是自言自語了。
看了顧青瑾一眼,跟她道了聲謝,李老頭拿着花挪着步子回去了。
正坐在一旁看着佛經的白減将書合上,道:“這人快要死了。”
顧青瑾點頭,道:“他每周都回來買一束劍蘭花,這是他兒子最喜歡的……他兒子好像失蹤了。”
“……他的面相,是喪子喪妻的面相。”白減道。
顧青瑾嗯了一聲,這一點她自然也是看出來了的。也就是說,李老頭的兒子的确是死了的,只是屍體還沒找到而已。
她忍不住感嘆打:“……人類活着,可真苦。”
“人類有三大苦,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每個人都活得不容易,總是會遇到各種苦難,但是正是因為這樣,所以生命才顯得更加的寶貴。”白減說。
兩人聊了幾句,便越過這個沉重的話題不說了。
晚上的時候,顧青瑾要關門的時候,看見一個蹒跚的人影從花店門口經過,她看了一眼,讓三小只和小紙人們看着店,跟了上去。
篤篤篤!
拐杖敲擊在地上發出聲音來,李老頭提着一個籃子,慢慢的走到了他們附近的一個湖那裏。深夜幽幽,湖泊四周種着柳樹,樹影重重,看上去就像是一道道鬼魅的人影,頗有幾分陰森的感覺。
李老頭在湖邊蹲下,将拐杖放好,然後将籃子裏的東西拿了出來。
香、燭、紙錢……
紙錢燒起來,燒掉的灰燼被風卷着飛到了很遠的地方。
李老頭一邊燒紙一邊喃喃道:“大家都說,現在祭拜人,不要燒香點燭,不環保……可是啊,你連個墳都沒有,我想給你送花,也不知道怎麽送,只能給你燒香了。”
他喃喃念着,火光映在眼底,有淚光閃動着。
“李勇,你要是在天有靈,就告訴我,你的屍骨在哪裏吧……趁我還活着的時候,還能把你接過來……我已經老了,牙齒都掉光了,吃飯都咽不下去,我覺得,我就快要死了,在死之前,不知道我還能不能見你一面。”
……
“李爺爺。”
顧青瑾從黑暗中走出來,纖細的身影被湖泊兩側的路燈照得清楚。
李老頭驚訝的看着她:“你怎麽會在這裏?”
顧青瑾走到他旁邊,道:“我看天晚了,剛好就看見您拎着籃子從花店門口走過去。我有點不放心,就跟過來了……您這是,在祭祀您兒子?”
李老頭将頭轉了過去,嗯了一聲,道:“八年前,我兒子就是在這一天失蹤的。當時z省發洪水,他收到部隊命令,便去z省進行搶險救災,可是後來他為了救一個孩子,就被洪水給卷走了,自此以後就失蹤了……這些你應該聽其他人說過吧?”
顧青瑾沒說話,而李老頭也不需要她的回應,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他們跟我說,說不定他還沒死了……可是我知道,他肯定是死了的,這些話,只是他們拿來安慰我的。我的兒子,我自己明白,要是他沒死的話,他肯定會回來的,他是個孝順的孩子,不會八年都不回來的。”
說着,眼淚從他渾濁的眼中流了下來,可是他的表情卻十分平靜,
将最後一張紙錢丢在火中,火舌将紙錢吞進去,瞬間就燒了起來,火焰頓時壯大了幾分。
李老頭喃喃道:“我現在就希望,在我死之前,他們能找到他的屍體……偌大的z國,他究竟被洪水卷到哪裏去了呢?”
顧青瑾坐在旁邊的石頭上,突然開口道:“既然找不到人,你有沒有試過其他的辦法?譬如,招魂?”
李老頭頓時擡起頭驚訝的看着她,半晌,他失笑道:“你這孩子,年紀輕輕的一個姑娘,怎麽還搞起封建迷信來了?”
“我可以幫你!”顧青瑾說。
“……”
李老頭的手有些顫抖,他道:“我不信這些的。”
顧青瑾看着他,目光坦蕩而清澈,說:“你們不信這些也好,有的時候,不信便無懼,心神堅定,便是那些妖魔鬼怪也無法傷害你……不過我和其他人不一樣,我很厲害的,天底下很多事情我都知道,所以我可以幫你找到你兒子。”
李老頭看着她,将信将疑。
若是在更早以前,不管顧青瑾說什麽,他都不會相信的。可是他有種感覺,自己快要死了,若是在找不到兒子的屍骨,他便是死了,也不踏實。
“……你,你真的有辦法?”他喃喃。
顧青瑾思考了一下,道:“先試試招魂吧,不過按你所說,你兒子是在z省失蹤的,距離B市有好長一段距離了,招魂不一定能招得回來……到時候,我們在想想其他辦法吧。”
而且,說不定李勇的魂魄,已經消散于世間了。
……
作為李勇的父親,李老頭和李勇血脈相連,是世界上最為親近的人。如果李勇的魂魄還存在于世間,聽到他的呼喚,說不定就回來了。
将李勇的一件物品拿在手裏,顧青瑾讓李老頭閉上眼睛,道:“我現在施法,你腦海裏要一邊想着李勇,然後一邊喊着他的名字,喊他歸來吧……”
李老頭點頭,在顧青瑾說了之後,便開口喊道:
“李勇!歸來吧――李勇,歸來吧――”
顧青瑾挂在屋裏的鈴聲并沒有響動,這代表着并未有任何鬼魂聽到召喚而來,也就是說,李勇的魂魄可能是太遠了聽不到呼喚,要麽就是消失了。
既然招魂不行,那就只能用第二種辦法了。
作為血脈相連的父子,李勇的身體裏繼承着他父親的骨血,二者之間隐隐之中帶着聯系。便是死了,這種存在于父子之間的聯系,也不會斷。
所以,只能靠着這種聯系,讓李老頭去找李勇的屍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