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重逢
大軍約莫三五日才能抵達城門,姜家上下對姜允挂帥一事都十分擔憂。
為了跟洛戈見面,姜允立下軍令狀才博得皇帝信任,沒有回頭路。
當務之急,是向父親坦白帝星之事,請他為伊爾薩皇帝蔔算吉兇。
之所以回京後一直未曾提及此事,是因為姜允擔心父親一旦推算出上代帝星的吉兇,就會把此事上奏皇帝。
洛戈既然放他回來,信任自是無需言表,他若是将伊爾薩的軍事機密宣揚出去,未免太不守信義,何況這個消息對于大楚而言,根本無甚用處。
如今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姜允打算利用父親為伊爾薩皇帝推出的卦象,作為籌碼,放手與洛戈一搏,所以才專程對父親吐露了這個秘密。
在集中營時具體發生過什麽,他自然不敢說,只是确切的告訴姜老爺:帝星還在世。
事實上,姜允被俘後,姜老爺深受打擊,已經漸漸相信自己的卦象确實受到星盤命數的引導,從而接受了帝星未隕的事實,如今姜允給出了确切的答案,他也并不顯得吃驚。
姜允見父親沉默不語,以為他仍舊不相信帝星的存在,正欲開口解釋,就見老爺子慢悠悠的嘆了口氣,略顯灰濁的雙目漸漸開始泛紅。
許久,姜老爺一拳捶在茶幾上,緩緩顫聲道:“迂腐啊,糊塗啊,叫聖上錯付了信任,老夫慚愧啊……”
“爹……”姜允被這一捶吓得一顫,聽了老爺子說的話,才安下心來,剛要勸解,就見父親雙目含淚,看向了自己——
“阿允。”姜老爺神色慚愧,嘴唇翕動,似是對兒子說不出道歉的話語,沉吟良久,還是顫聲道:“這些年,委屈你了,是爹剛愎自用,害了你,也害了大楚江山!”
姜允忙起身安慰:“父親無需自責,世事難料,逃不過的劫數,咱也只能順應了。”
姜老爺痛苦得說不出話,只連連搖頭,良久,眼淚帶着哽咽聲,老爺子将一句壓抑許久的“對不起”,嚎啕了出來。
對姜允,也對大楚的皇帝,他有太多的歉疚與懊悔。
姜允有孕在身,心情本就極易波動,本還想安慰父親,這一聲“對不起”,把他幾年壓抑在心中的委屈。全都喚醒了,情緒也跟着失去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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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同僚挖苦諷刺的屈辱,猜測被父親駁斥的無可奈何,五味雜陳,翻江倒海的湧上心頭。
姜允曾經假裝不在意,默默收回對國家子民的一腔熱血,給自己的心鑄上厚厚的堡壘,假裝自己什麽都不在乎,終究只是不想面對那些委屈不甘,與錯付的赤膽忠心。
今時今日,父親一聲遲來的肯定與道歉,輕而易舉的擊碎了姜允的防備,遺失已久的尊嚴與熱血,一瞬間回籠,兒時的理想與抱負,又重見天日。
終于願意承認了,為祖國,與心愛的人決裂,他其實從未後悔。
父子倆抱在一處,淚雨滂沱,好一陣才平息了情緒。
姜老爺問:“你立下軍令狀,可是找到了帝星的致命弱點?”
姜允搖搖頭:“爹,我已經嘗試過所有辦法,即使找到突破點,一旦對帝星不忠,咱們就會立刻受到星盤命數的懲罰,根本無力違抗天命。”
姜老爺一驚,急道:“那你為何立下軍令狀與帝星對抗?豈不等同于送死!”
“您放心,與之相對的,帝星所受的壓制也并不比我們輕松,他沒法對我下殺手,否則我也不可能全須全尾的回京。”
姜老爺松了口氣:“那你今日找我,是為商議何事?”
姜允從袖籠中掏出布囊,小心翼翼的取出一根金發,擱在父親面前。
“這細絲是?”姜老爺神色茫然。
這是洛戈的頭發,都是二人翻雲覆雨時,姜允趁混球殿下不備,一根一根薅下來的,總共也就十來根,得省着點用。
“是頭發,帝星的頭發,您主星的兒子的頭發,請您利用它,替我測算您主星的吉兇,盡可能多推算些信息,不論過去還是未來,我可以以此作為籌碼,與敵軍談判。”
姜老爺點頭接過,名人取來八卦盤,開始了蔔算。
不得不承認,姜還是老的辣,姜老爺一出手,老帝星二十年內經歷的重大事件,全部都給推算了出來。
推卦完畢,姜老爺還意猶未盡,伸手跟兒子讨要更多頭發。
他倒不是想幫更多忙,只是下意識想要繼續與帝星心靈相通,有種難以言喻的美妙感覺,讓姜老爺無可自拔,忍不住想要繼續沉溺其中。
姜允也能通過頭發與洛戈感應,那種滿足感,他自然也清楚的很,哪舍得把剩下的幾根黃毛全都讓出去?
可看在親爹一輩子沒見過老帝星的份上,姜允還是孝順的又讓出五根,還囑咐老爺子省着點玩……
這一趟收獲頗豐,姜老爺子給予的“鐵證”足以唬住洛戈,另外還有一條相當有用的信息——老天府星陽壽将盡。
也就是安德烈的父親,恐怕會在伊爾薩的守衛戰中殉國。
這怕是會對伊爾薩皇帝造成相當嚴重的打擊,畢竟安德烈家族世代自幼陪伴帝星左右,說是像親兄弟也不為過。
況且伊爾薩前途尚不明朗,此番突擊很可能造成軍力虧損,導致不可挽回的後果,這一點,可以作為與洛戈最後一次談判的籌碼。
一切準備就緒,姜允決定淡然的等待敵軍的到來。
萬萬沒想到的是,當天晚上,某位“攀窗高手”竟在探子的引路下,夜闖京城,摸到姜府內院,神不知鬼不覺的推開了他卧房的雕花木窗,邁開長腿走至姜允床邊,垂眸一聲不吭的站着。
窗外月光透入屋內,灑在那颀長身影之上——洛戈一襲修身小羊皮黑衣,精致的臉龐被鉑金面具遮去大半,只餘下天生上翹的好看唇線,與弧度優美的下颌。
一股威壓感襲來,姜允本能的心潮澎湃,立即不安的翻了個身,然而在嗜睡的折磨下,姜允沒有醒來,而是繼續打着小呼嚕。
皇子殿下:“……”
想象中傻軍師以淚洗面夜不能寐的畫面并沒有發生,姜允在混球殿下的注視下,嘴角肆意流淌着口水,睡相可怕。
傻軍師或許是白天思念過度了。
殿下自我安慰着,彎身湊近姜允,指尖輕輕劃過他臉頰,然後摸到了雙下巴……
皇子殿下:“……”
分離三個多月,傻軍師就算不是思念成疾、形銷骨立,也不至于胖成這樣吧!
皇子殿下不堪打擊,吃驚的退後兩步,自欺欺人的喃喃:“走錯了……走錯了……這一定不是他的卧房。”
就在這關鍵時刻,姜允的肚子開始咕咕叫起來。
他!餓!了!
也只有饑餓感能将他喚醒,忽然間想喝酸梅湯的欲望,讓姜允緩緩睜開了雙眼,擦了擦口水,翻身懶洋洋的看向房門。
正打算吩咐值夜的小厮拿來吃的,就被眼前颀長的黑影震懾了!
“啊!”
姜允一聲驚呼,響徹雲霄,洛戈捂起耳朵,彎身湊到他眼前,神色不耐的命令:“閉嘴。”
一股熟悉的清甜體味沁入心脾,姜允一瞬間安靜下來,呆呆注視着對方。
即使隔着面具,那雙淡金色淺瞳仍舊透着迷人的光澤,似笑非笑的模樣。
他想過很多種與洛戈重逢的畫面,想過自己要如何橫眉冷對,亦或是發洩怨恨,可當那個人當真出現在眼前,他只是輕輕掀開那張面具,激動地說不出話來。
回過神,姜允慌忙看向門外,推搡着洛戈,急道:“快藏到床下!聽到我喊聲的家仆肯定要沖進來!”
洛戈卻仍舊神色散漫。
“快呀!”姜允急不可耐。
“不會有人來的。”
姜允滿眼疑惑,稍後須臾,門外果然沒有任何動靜,他嘗試着呼喚值夜的仆從:“二春?二春?”
沒有回應,他吃驚的看向洛戈:“怎麽回事!你做了什麽!是不是殺了他們!”
“你冷靜點姜小姐。”洛戈一臉不耐的譏諷:“他們可能只是被你剛剛那聲尖叫炸聾了,不會有事的。”
姜允這才安下心,看向那張朝思暮想的臉龐,下意識擡手,纏住洛戈的脖頸。
姜允順從的表現,讓皇子殿下挽回一絲顏面。
洛戈彎身湊到他眼前,挑眸嚴肅的看着他,低聲道:“跟我走,現在。”
這樣強硬的态度,瞬間讓姜允回到了現實,如今他情緒受生理影響,本就極端暴躁,一聽這話,滿心的怨恨全都浮上來,随即揮臂擋開洛戈的手,冷聲道:“殿下答應我的提議了?”
洛戈蹙眉看向他,不悅的開口:“你真的打算為了楚國跟我作對?”
“沒有作對,這是讓雙方共贏的提議。”
“我不喜歡你跟我談交易的樣子。”洛戈臉色冷峻:“你願不願意跟我走?如果你的感情都是僞裝出來的,那就清清楚楚說明白,好讓我死心。”
姜允頓覺一股熱血沖上頭頂,氣急而笑道:“僞裝?洛戈,我是楚國人,為了你,我不惜背叛兄弟,放棄刺殺計劃,按捺雄心壯志,抛棄尊嚴給你當仆從,事到臨頭,你卻連一個和平解決戰争的提議都不準我談論,我憑什麽跟你走?因為愛上你,我就必須得放棄所有的底線嗎?你不覺得自己太自私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