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玉米粥
鎮國府嫡孫文樂文少将軍被傅祭酒傅骁玉求親了!
這個消息不到兩天就傳遍了整個金林。
文樂躺在床上一無所知,每天都靠着思竹講外頭的新鮮事兒來排遣寂寞。貴妃榻上放着金銀絲鑲邊的涼被,裏頭真絲夏天睡着也不會熱,涼悠悠的十分舒服。
進貢的真絲一大半都入了宮,少有部分新皇賞賜給了群臣。落到鎮國府上的真絲,就給做成了被子,一套在老夫人那兒,一套在文樂這兒,可見文樂在鎮國府裏的地位。
饒是他那個常年駐紮邊關的哥哥也比不上。
誰叫他哥哥嘴笨,不如他會讨老夫人喜歡呢。
晃着腳丫子,文樂趴着吃玉米粥。粥熬得已經見不到大的米粒了,玉米偏甜,吃着甜絲絲的,符合他嗜甜的口味。
他傷勢好得差不多了,傷口也早已結痂。可是老夫人怕他沒養好留疤,一點不好克化的食物都不肯讓他吃。養傷養了好幾天,文樂嘴裏都能淡出個鳥來。
“少爺,老夫人怕您閑出病來,找了幾個樂人上府上來唱曲兒,這會兒就在外頭候着呢,我伺候您起身去聽聽吧?”思竹進屋就開始絮絮叨叨,不等文樂回話就從櫃子裏拿出一件褐色短打給文樂套上。
文樂興趣缺缺的,又想起來他這院子小,常年都是那麽幾號人聞着他轉,好幾個丫鬟小子就沒見過什麽外頭的人。
一想起來,文樂就有點心軟,穿好衣服後,被思竹扶着去了外頭。
小子們把院子收拾出一個涼棚來,竹子搭的,竹葉繁茂,把太陽遮擋了一大半,星星點點的光影落在地面上,像是落了一地的夜明珠。
文樂托着腮聽,讓思竹喚來院子裏的丫鬟小子們一塊兒擠在竹棚底下聽曲兒。
也就一炷香的時間,院門就給推開了,來人長着一張極為剛毅的臉,有一道刀疤從耳後蔓延到頰邊,可見這傷來得兇險。
來人是文樂的部曲,叫叢韬光。他在府內不怎麽起眼,但是文樂住的永樂苑裏,都知道這人地位等同于從小陪着文樂一塊兒長大的思竹。
人來了總不能晾着,下人們都站直了不敢懶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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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樂擺擺手,說:“你們繼續聽,我自個兒溜達溜達。”
思竹連忙上前,說:“小少爺,我去伺候......”
“行了,叢韬光在呢,有事兒我吩咐他。”文樂說着,杵着一個小竹棍,自己站了起來,看着那堆還堅守着伺候人的職責,眼睛卻不住地往搭的戲臺子上瞄的丫頭小子們,補充道,“你要走了,他們可真就不敢看了。”
思竹這才站定,目送着文樂和叢韬光去了院外。
唱曲兒的聲音越來越遠,文樂一步一個腳印,踩在昨天下過雨後的淤泥上。
入仕不得從商,但大臣們多多少少都會有些自己的進項。文樂的母親是前朝戶部尚書的嫡女,她嫁過來的嫁妝裏就帶着城內四五個店鋪,金銀首飾飯店酒館,一年的進項夠文樂安安生生樂呵個幾年的。
不過文樂年紀還小,錢都歸着老夫人管,等他稍微年長一些,這些進項才到他手中。他也不幹閑着,養了部曲,三四十個人,人不多,但一個個都是精明人。
比如眼前的叢韬光。
“......大頭的都在錢莊。小少爺,奴才有個問題不知當不當問?”
文樂杵着棍子,一把扯下那開得最旺的迎春花,說道:“不知就好好琢磨琢磨再問,就煩聽你們嘚吧嘚這些碎話,聽着就窩火。”
叢韬光:“......”
遲疑了一陣,叢韬光還是問了出來:“奴才就想問問您,算上今年剛買的玉石鋪,滿打滿算五家,到時候您要是嫁到傅家,那傅家可是商賈之輩,這點東西人家會不會看不上啊?”
“嫁到傅家?”
叢韬光這人優點是沉穩,缺點是不知變通,他哪兒知道外頭傳得沸沸揚揚的事兒,在家養傷的文樂竟然一點不知,于是撓撓下巴,把自己聽說的事兒都給說了一遍。
文樂氣得臉色都青了,捏着棍兒一杵,青竹的棍子應聲碎裂,落了一地的竹葉茬子。
“傅、骁、玉!”
金林律法規定,城中不得縱馬。
以前有個異姓王爺在城中騎馬沖撞了觀星苑的了通大師,皇帝震怒,直接将異姓王爺給砍了頭。
雖說皇帝到底是真因為沖撞了大師生氣,還是單純地想削番這就不得而知了,見仁見智。
文樂有功名在身,倒是可以騎馬,但如今還得顧忌着鎮國府在金林的位置。哪怕是氣得不行,還得出門找轎子,一炷香催四五次,催命似的,讓轎夫帶他到了傅府處。
商人是賤籍中的一種。傅骁玉得前朝皇帝青睐成功入仕,他的家人卻依舊從事着商業,金林城內最大的酒樓就是他們家開的,文樂以前不認識傅骁玉的時候還經常去,對他們家的糖餃子念念不忘。
文樂一瘸一拐地上門,打老遠門口的小家仆就看到他了,定睛一看,一邊往回跑一邊喊:“少夫人來了!少夫人來了!”
文樂聽得倒吸一口涼氣。
少你七舅姥爺!
明明是被管家亦步亦趨地請進了傅府,文樂卻說不上開心。傅府家大業大,都是從商之輩,家中金銀甚多,可是修建得卻不向文樂想象中那般土氣。
進府便正廳,兩側是花園,院中還有好幾盆名貴花種,含着花苞,嬌豔欲滴。正廳上頭寫着“神靈明鑒”四個大字。
管家将人直接請上了正廳,甚至差點引上了主位,還是被文樂瞪了一眼才後知後覺地讓他坐上偏位。
都怪自家少爺洗腦太成功,什麽文樂少将軍上門是遲早的事兒,務必要讓人覺得服務到位。
什麽服務?拿出你們去店裏打雜伺候找茬兒客人的态度來!
“傅骁......咳,祭酒大人何在?晚輩冒昧上門,來問點事兒。”
文樂說着,手裏頭拿着一把峨眉刺。這峨眉刺兩頭都是尖利的尖刀,中間是棍狀。多是江湖女郎會用,文樂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兒用着,倒也不顯女氣。
手指尖玩着那棍,尖刀一下下地戳着桌子。梨花木的桌面不消一會兒就戳出了洞。
管家看着那梨花木的洞,總覺得若是條件允許,那洞必然是出在自己少爺身上的。
他低垂着頭行禮,回答道:“回禀少......文少将軍,少爺還在國子監,尚未歸來。奴才已經派遣小厮去接了,應當不下三刻就能回來。”
文樂拍拍短打的皺褶,玩着峨眉刺說:“那我等着。”
管家應聲出去,合上了正廳的門,摸了摸後背的白毛汗。
自家少爺向來無情無谷欠,別家的少爺早在十二三房內就有教事兒的丫鬟。他家少爺就沒讓丫頭片子進過他院子,更別說教事兒了。
老爺以前還懷疑自己小子那方面有毛病,都是從小夥子長起來的,誰不知道誰呢。
這冷不丁的,少爺說要去提親,老爺和繼夫人那是一個高興啊,就差原地蹦跶上天了。誰知下一句就給人打下了地府。
“我要娶的人,是鎮國府的嫡孫——文樂,文少将軍。”
管家等得焦急,怕文少将軍一個不高興,把家給砸了。他們這兒雖然家境殷實,但也經不起文樂那打小習武的折騰。
說起文樂,管家又啧啧兩聲。自家少爺早熟知事,旁人都猜不出他在琢磨什麽。這唯獨眼光是一頂一的好。
總能在一堆畫作裏,發現那最有靈氣的畫。
總能在玉石店,挑到最漂亮的玉。
就連挑男人,也是挑到了極品。
文樂在鎮國府出生,沒滿月就跟着祖君和文钺去了邊關。可到底是年紀小,在邊關的城裏長大,和那邊小少爺一樣,錦衣玉食地養起來的。比起他那個粗糙的大哥文钺,活得精細多了。剛出生的時候,小孩兒粉雕玉琢的,還被文帝認錯性別,要和自己的大皇子結娃娃親。鎮國将軍連忙解釋,文帝這才看到那娃娃是個帶把兒的,還噘着嘴似乎對別人認錯他性別表示不滿。
男孩兒都是皮實的,文樂長到現在十四歲,要擱在尋常人家,已經是準備要結親的了。邊關可沒那條件給他嚯嚯,回了金林之後,老夫人疼孩子,這方面管束得特別嚴格,什麽事兒都得她過目才能舞到少将軍那兒。
也就這麽護着愛着,文樂性格桀骜乖張,有時候脾氣上來了誰的話都不聽。
文樂俊朗幹淨,不像往常那樣小郎君一樣的打扮。只穿着一件褐色短打,能夠看出四肢修長,身材精瘦。頭發用細長的發繩綁成辮子,流蘇落在黑色發絲上,格外顯眼。
都說祭酒大人面若冠玉,文樂與他剛好相反,帶着一些少年的意氣,像個無所畏懼的狼崽子,一張嘴就是白森森的牙。現在牙齒還不尖利,假以時日,能一口把人的脖子咬斷。
管家正靠着門腹诽着,就聽到了腳步聲。
他家少爺向來是慢吞吞的個性,從九品晉升四品,他都能從後院晃悠到正廳接旨。不喜歡他的說他裝腔作勢,喜歡他的說他悲喜于心不立于人前。
今天卻是不同,傅骁玉依舊是那副雷打不動的看着賊欠揍的臉,腳步卻快了些。連平常在前面開路的小厮馬騁都趕不上,一路小跑。
管家行了個禮,擡眼對着少爺指了指正廳。
傅骁玉挑眉,摁下了急促的步伐,整理了自己走得急切而有些雜亂的頭發,這才推門而入。
剛把門推開,一個物件兒就擦着傅骁玉的臉過去。
管家吓了一跳,只聽碎裂一聲,往那院中掃了眼,地上碎了一地的瓷片,粘都粘不回來。
老爺最愛的琺琅彩山水畫瓷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