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升遷
肖長福事畢,鄭長春重得魏皇後寵信,他将過去被肖長福奪去的實權重新握在手裏,又将麗坤宮中的奴才們來了一次大清理,從上到下,從裏到外,凡是過去跟肖長福扯上關系的,都一律得了不大不少的罪過,或貶或殺。而在肖長福一事中出過力的,也都無一例外的得到了鄭長春的提拔和賞賜。
阮雲卿就在被提拔之列,他和小裴一并被調到鄭長春身邊當差,成了皇後的随身內侍之一,官階也拔了兩級,剛滿十一的年紀,已是從八品執事太監。
阮寶生難免調侃幾句,說他在宮裏混了五六年,才得以從雜役太監升至執事太監,如今阮雲卿進宮半載,就官升幾級,将來一準前途無可限量。
阮雲卿也不言語,只笑着聽阮寶生損他,和周俊一起收拾了行李鋪蓋,準備今日就搬離雜役房,到別處居住。
周俊打早上起來就悶悶的,他默默幫阮雲卿将被褥打成卷兒,拿一根麻繩左右捆了兩道,捆結實了,搭在自己肩上,右手扶着被褥卷兒,左手從阮雲卿手裏把一個包袱搶了過來,邁步就往外走。
阮雲卿急忙追出去,“我來就好。這包袱裏都是書,沉着呢。”
周俊一擰身子,拿肩膀上的被褥卷兒扛了阮雲卿一下:“不用你。”
他嗓子都啞了,眼眶通紅,心裏該是難過極了。阮雲卿也不敢再上去搶奪,只好由着周俊把大包小包的全扛在肩上,邁步出了房門。
阮雲卿不和他一屋住了,周俊心裏覺得堵得慌,可兄弟是升了官,才搬到更好的地方去了,他不能哭,該笑才是。
可這心裏就是難受得緊,他實在是笑不出來。
阮雲卿追出門外,勸道:“又不遠,我還在這宮裏住着,你想我大可以去看我……”
“誰想你?”周俊瞪眼兇道:“鬼才想你!”
阮寶生跟在後面,想笑不敢笑。阮雲卿也讓周俊勾得難過起來,他倆一塊來了麗坤宮,同甘共苦這麽久,與趙青他們,只是差了一個頭磕在地上,其他的情分,早已是不相伯仲,同樣深厚了。
路過雜役房時,阮雲卿進去給崔太監磕頭,“多謝師傅看顧,雲卿永不敢忘,日後您若有個頭疼腦熱的,一定支會我一聲,我過來給您煎湯熬藥。”
崔太監老淚縱橫,扶起阮雲卿,一個勁兒的點頭。他知道,阮雲卿這話,可都是實打實的,絕不是臨別之時糊弄他的漂亮話,真到了他動不了的那天,別人他不敢說,這孩子和周俊是一定能給自己養老送終的。
拿袖子搌了眼淚,崔太監心裏感慨萬千,他一生膽小怕事,也沒什麽本事,在宮裏混了一輩子,早混成老油條了,別看他什麽事都不摻和,可他這眼睛可不瞎,心眼裏也透亮得很。他帶出多少撥兒人了,又有多少人從雜役房出去,就再也不肯叫他一聲師傅了。就沖這孩子這份聰明和仁義,阮雲卿将來也一定能混出頭來。他能得這孩子照看,後半輩子也算是不用愁了。
辭別了崔太監,周俊和阮寶生一同送阮雲卿到漱玉閣旁邊的住處。這裏緊倚着漱玉閣的東牆,出門便是一條夾道,環境清幽,離皇後的寝殿也不遠,當值上夜都十分方便,一溜兒七八間屋子,阮雲卿就住在緊靠牆根兒的一間。
以阮雲卿的資歷,還輪不到單住一間,宮裏給奴才居住的屋子本來就少,除了總管一級,其他人都是幾人一間,最好的也是二人一間屋子。
阮雲卿和小裴的住處,是鄭長春特別交待下來的,因此滿宮上下,也就只有他們兩個特例。中秋宮宴上的事,宮裏人都瞧得清楚,對于鄭長春厚待小裴,衆人倒是都能理解,可阮雲卿竟也得了和小裴一樣的待遇,而且相較下來,鄭長春對阮雲卿,竟比對小裴還要好些。衆人不明就裏,他們也不知道肖長福一事,阮雲卿是出了大力的,心裏難免有些摸不着頭腦,背地裏說閑話的人也就漸漸多了起來。
得知阮雲卿今日要搬過來,平喜一大早就趕過來幫他收拾。阮雲卿幾人進門的時候,平喜已将屋裏收拾得差不多了,窗扇上的蒙紙全部換過新的,床榻家什也都擦洗得幹幹淨淨。
阮雲卿心裏過意不去,他一個勁兒的道謝:“這哪敢當,有勞平喜哥了。”
平喜瞥他一眼,“以後別成日裏把那個謝字挂嘴上,聽了真讓人厭煩。”說着話他去門邊端過一盆淨水,讓阮雲卿三人淨手。
阮寶生擱下手裏的行李,捅了捅阮雲卿肋下,朝他眨眼笑道:“你平喜哥是嫌你見外。他和我那關系,跟你親哥是一樣的,以後你有什麽事盡管使喚他,別跟他客氣。”
平喜聽了這話,頓時惱了,手裏的手巾甩在阮寶生身上,氣得臉色發白。他喝道:“我跟你什麽關系?我賣給你啦?一天到晚的,被你使喚還不夠,還要被你們家親戚使喚,我這奴才都當到家了,你到底把我當什麽了!”
阮寶生笑嘻嘻地接了手巾,順手抹了把臉,沖平喜笑道:“我拿你當什麽你不知道?還要我在衆人面前表白表白?你要不怕臊,我就說了。反正這屋裏也沒有外人。”
扔下手巾,阮寶生往屋子當中一站,他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就要開口說話。
平喜急忙過來拉他,阮寶生那個臉皮厚的,城牆都抵不上,他可是領教了多少回了,真要讓他在阮雲卿面前說出什麽沒輕重的話來,以後自己還怎麽跟阮雲卿相處。
阮雲卿見過幾回,對二人如此也早就習慣了,當下目不斜視,洗了手臉,轉身去忙別的。周俊卻瞧着稀罕,他瞄了一眼,也不敢多看,飛快收回目光,洗了手後,跟阮雲卿一起去把行李打開,鋪開被褥,把包袱裏的書都拿出來撂在桌上。
眼看天近午時,今日鄭長春特許了阮雲卿一日假,平喜傷還沒全好,也不用去漱玉閣當值,阮寶生和周俊下午卻不得輕閑,還要各自回去當值。
幾人好不容易湊在一處,自然要好好熱鬧一番,就抓住午歇時這個空當,從小廚房的管事太監那裏要了一口銅鍋和十來樣鮮肉、蔬菜,做個火鍋,權當給阮雲卿賀喜。
人多好辦事,衆人一起動手,沒半個時辰,各樣東西都已經收拾停當,鮮綠菜葉挂着水珠,各樣鮮肉也切片碼盤,在桌上擺成梅花形狀。銅鍋裏擱了木炭,在門口燃着了,待火旺時,就端回來擺在桌子正中。
幾人圍桌而坐,在宮中也不敢動酒,只端起茶來,以茶代酒,共飲一杯。誰也不提舊日之事,他們劫後餘生,能安安穩穩的坐在這裏吃飯,心裏已覺十分慶幸,日後還不知有多少磨難在等着他們,宮裏的日子難熬,能像今日這樣,與親人知己一起開懷暢飲,可實在是太難得了。
幾人吃得盡興,午後各自散了,阮雲卿将衆人送出門去。
歇了一會兒,睡又睡不着,起來看了會兒書,在夾道前閑逛一回,看了看高牆之上的浮雕彩繪,越發覺得無聊起來。想着幹脆回房再去看書,阮雲卿便在夾道上轉了個彎,回身往漱玉閣的方向走。
剛出夾道,遠遠就看見王長安迎了上來,阮雲卿停下腳步,心裏直嘆氣。
這會兒想避也避不及了,也只好硬着頭皮頂着了。
王長安一路小跑的到了阮雲卿跟前,離得老遠,他臉上就笑開了花,那笑紋一道撂一道,嘴叉子險些要咧到腮幫子上。
還沒等阮雲卿躬身,王長安就上趕着笑道:“哎喲,我當是誰吶,這不是阮公公麽?您今兒怎麽這麽閑在,到我這管事房來了?有事兒您就派小太監過來支會我一聲,哪用您親自跑一趟啊,您現在可是鄭總管跟前的紅人,這些個粗活兒哪還用您幹吶!”
他說的一臉谄媚,那份恭敬小心,讓阮雲卿着實有些不自在,他後退幾步,才扯出一個僵硬笑容,“我随便逛逛,不想遇到了王管事。您貴人事忙,我哪敢勞動,您客氣了!”
前些時候,因為肖長福的關系,這個王長安還總拿白眼珠瞧着自己,如今肖長福倒臺,鄭長春剛剛掌權,他就對自己換了一副嘴臉。
阮雲卿對這樣前倨後恭,兩面三刀,不要臉皮的人實在是難以招架,随口客氣了兩句,朝王長安躬了躬身,便繼續又往前走。
王長安待阮雲卿走遠了,才呸了一聲:“小兔崽子,真是真人不露相啊!瞧他一副幹淨模樣,背地裏還不一樣做些下作勾當!也不知是怎麽扒上鄭長春這條大船的,如今鳥槍換炮,他倒成個人兒了。”
王長安最擅鑽營,又頗懂制衡之術,在巴結肖長福的同時,也沒少在鄭長春面前賣好,肖長福倒臺之後,他也是幾個沒被牽連的管事之一。
心裏不服不岔,王長安此時也只敢在背地裏咒罵抱怨,現在誰都知道,麗坤宮裏已換了天地。如今的麗坤宮,是鄭長春的天下,他們這些過去曾跟肖長福有過勾連的管事太監們,還是夾着尾巴做人為好。
想到以後天天要對着還沒他肩膀高的阮雲卿點頭哈腰,王長安就恨不得撓牆,無奈形勢逼人,少不得只好忍了。
他這裏唉聲嘆氣,阮雲卿那裏也不好受。
阮雲卿自從當上這個執事太監,對他彎腰行禮的人就越來越多,一個個嘴裏客客氣氣的,可那眼神裏的不屑和輕蔑都要從他們的眼睛裏蹦出來似的。他們懷疑阮雲卿和鄭長春的關系,他們懷疑鄭長春提拔阮雲卿的理由,只是胡亂猜測,就能讓這些人的腦子裏變換出無數種可能和花樣,其中的每一樣,都帶着赤祼祼的輕視和侮辱,他們不相信一個孩子,可以憑借自己的本事得到鄭長春的重用,他們用自己肮髒龌蹉的思想,在背地裏拼命貶低着別人,仿佛這樣,就能讓阮雲卿的升遷變得不合常理起來。
阮雲卿都懂,他能清楚地分辨出那些人眼神裏的情緒。初時還有幾分憤怒,然而那憤怒無處宣洩,畢竟如今不像在雜役房時,已經沒人敢當着他的面,說那些雜七雜八的閑話。所有的憤怒積攢下來,竟全部都變成了對自己的懷疑。
阮雲卿有些不知所措,即使習慣了刁難和冷眼,在面對如此多質疑的時候,他也不得不懷疑起自己。
悶了幾日,終究還是有些承受不住,阮雲卿和宋辚提起時,宋辚不免失笑。
宋辚對阮雲卿說道:“如今你被人質疑,是因為你還沒真正爬到高處,等你真的站到了權利的頂端,那些質疑和咒罵也都會被稱誦之聲掩蓋。”
阮雲卿不甚了然,宋辚只笑着看他,此時還不是教他玩弄權術的時候,阮雲卿這副純淨無邪的樣子,讓宋辚頗為受用,他還不想去破壞這份幹淨,便勸了阮雲卿幾句,讓他不要心急,只要腳踏實地,一步一步證明自己即可。
阮雲卿覺得有理,與其理會別人怎麽看他,怎麽說他,倒不如好好磨練自己,多幫宋辚做點事情來得實在。
他心中豁然開朗,想通了此事,再面對王長安之流時,表面上也能應對自如。
回了自己房裏,剛坐下喘了口氣,阮雲卿端起茶碗,正想倒口水喝。
屋門被人狠狠撞開,發出咣當一聲巨響。
阮雲卿手腕一抖,手裏的茶潑出大半,他還沒回過神來,小裴已經從外面跑了進來,一頭紮進阮雲卿懷裏,渾身上下抖得像篩糠一樣,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雲……雲卿,你,你快去看看,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