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不要亂吃東西(20) 幻覺與回憶……
皮箱的晃動很輕微, 就好像原本放的不很平整,底下的小石頭被壓的滾動了半圈似的。
但再下一秒,它就被無形的手抓住往裏拖, 速度之快叫人難以反應。
格拉西亞的動作更快,已經迅速抓住皮箱把手,硬生生的将箱子拖了回來。
他腳步很穩,一步步的後退, 但白夙在一旁能看到,無形的力量越來越強,以至于他的每一步, 都在地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記,才沒被強行拖進去。
而箱子上,已經出現了無數劃痕,尖銳的指甲如同鋼錐,已經快将箱體都劃爛了。
白夙剛想叫他放手,就見被抓的最狠的箱子一角終于被撓漏,裏頭掉出一坨坨黏答答的膿液。
鼻涕一樣,正是先前一路從醫院追人追到殡儀館的黏菌, 只是這些黏菌雖然不成人形, 但能看出其中有絲絲縷縷的東西,大約是很多幼體。
抓在箱子上的力道頓時松了,地上的粘液被連帶着泥土一起被憑空抓起來, 被無形的手掌捏着,揉成了滿是髒污的飯團。
飯團剛成型,就立刻缺了一角,是被看不見的嘴啃了一口。
幾口下去,飯團們消失不見, 唯有一些血液憑空滴落,又延伸回了商場內。
格拉西亞将破箱子往旁邊一丢,轉頭就見白夙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
“你真豁得出去,竟然是去醫院掏了黏菌孢子……”
最難得的是竟然沒搞的一身髒,也是很有能耐。
格拉西亞扶額:“所以你現在最關心的竟然是這個?”
雖然他很清楚自己的契約者有潔癖,甚至還在他的嬌縱下越發嚴重,但眼前最緊要的問題難道不是,這些本來只有一小片地方能夠活動,而且在白晝之中就會蟄伏的鬼怪,已經可以将兩個限制都突破,從而肆無忌憚了嗎?
哪怕它們之前,并沒被任何人投喂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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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對,我應該關心點別的!”白夙抽出了手機,只見上頭的積分,已經變成了360。
她不失遺憾的表示,看來那一箱子粘液裏,能算數的幸存者不太多。
“看來完全處于孢子狀态的幸存者,淨化了也不給積分……好了好了,別用那種要殺人一樣的眼神盯着我嘛,我知道應該防範危險,可我這個位置,還是挺安全的嘛?”
有光就有影,如果說這些反套路的,依托光影而生的鬼魂,同時突破了夜晚和商場大門兩個束縛,簡直是防不勝防。
如今徹底籠罩在日光下的白夙,影子只有往側面眼神的一條,影子的形狀早已扭曲變形,但不管變成什麽斷胳膊短腿的可怖形狀,都沒法逾越白夙放在腳邊的箱子傷害到她本身。
它們本能的不敢逾越羽衣所構建的屏障。
“大不了就是用羽衣嘛。”白夙一拍箱子。
雖然有副作用,但只是穿個一分鐘,沖到換乘站門內,應當不會有問題。
“我不推薦你這麽做,不然,我把商場的房頂拆了吧?”格拉西亞摩挲着下颚給出建議。
“不不不,萬一換乘點的門也被毀了怎麽辦?”
聽了這句話,格拉西亞給了她一個“你懂得”的眼神。
很簡單,搶別人的入口就行了。
比如眼鏡妹,她的出路在巷子鬼嘴裏,反正憑她自己也進不去,不如将機會讓給別人。
白夙瞪了他一眼,還是打開了箱子,從裏頭将看不到,只能感受到的輕薄羽衣披在身上,一個箭步沖進了商場。
她身形輕盈的猶如一只雨燕。
羽衣加身,白夙整個人的氣質瞬息之間産生了變化,清冷冷,整個人就算存在于此,都顯得虛無缥缈,連通她周身的方寸空間,都仿佛被割裂到了另一個時空那樣。
任何人看到這樣的白夙,都會覺着她不是這個世界上真實存在的人,是只會出現在夢境或臆想之中的,仙女。
而此刻,仙女的身形已經沖進了看不見具體形态的群鬼之中。她全程都在穿過冷飕飕的陰氣,那些陰氣在撞上的瞬間,就逃命一般的散開了,也不知道是哪些鬼魂倒黴,沒能提前躲開她。
活人從鬼魂身體中穿過,就會很不好過,一物降一物,這滋味它們如今自己也感受到了。
但白夙越沖越覺着不對頭。
當她直到換乘站的門前時,她意識到這不對頭是從哪兒來的了。面前門還是門,只是上頭“員工室”三個大字一清二楚,而先前明顯寫了一串數字的小門牌卻消失了。
“淦!!!”白夙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她先前陷入了誤區,并不是說這些換乘點的門,都會故意開在鬼魂的領域內,而是它們本身,就是鬼魂的一部分!
所以她用羽衣隔絕了鬼魂的氣息,将自己身邊清出一片淨土之後,這門也就随之消失了!
她立刻回頭,就見這次,在距離正門不遠的電梯門上,突兀的出現了牌子。
而沒被牌子遮住的,鏡面一樣反光的電梯門上,仍舊擠滿了鬼魂,它們當中有一些殘破的湊不出完整的臉,可仍舊露出嘲諷的笑意。
果然如此,沒有鬼魂在的地方,換乘點的門根本不出現,羽衣也不能用了。
需要想想辦法。
白夙立刻沖出了商場,而格拉西亞非常默契的将她抱起來,立刻展翅,在不遠處一座寫字樓的天臺上落腳。
這是正好能觀測到商場大門的位置。
落地之後,白夙立刻将羽衣脫了下來,擺脫瘟神一樣将其丢回箱子裏,再轉頭往下看的時候,就見先前還安靜的街道上,不時有些垃圾滾動,仿佛有風吹過似的。
但在這個世界裏,除了地震時會有些氣流之外,根本沒有風。
是商場裏的鬼魂們,已經湧到了街上,與此同時,商場旁衣鵝一扇安全門上,出現了一個小門牌。
光明正大的放誘餌。
白夙抱着手臂,倚在天臺護欄上,臉色非常不好看。
她這運氣,到底哪裏好了!
“我們來重新梳理一下,這局游戲的所有引導和條件,都是一步步提供的,想要跳過某個步驟去下一個行不通,因為一切都要依賴app的提示,這提示全都是線性的。首先就是從車站離開,那時候系統應當也給鬼魂施加了很多束縛,所以相對來說它們很‘親切’,攻擊欲望不強,而等到旅行者們停止投喂,鬼魂身上的兩道禁锢就随之消失,開始主動襲擊旅行者。”
“不要害怕,不要着急,放松一點。”旁邊的格拉西亞将手搭在白夙肩上。
白夙瘦小的身體抖了一下,這一次格拉西亞沒說錯,她确實在害怕。
不是害怕鬼怪,但剛才一轉身,她的餘光裏就憑空出現了一個消瘦的身影。
那人如同生存在這個荒誕末世中唯一幸存的正常人一樣,她緩緩推開了通往天臺的門,自昏暗的樓道中探出頭。
這身影高而瘦,皮包骨頭,卻穿着寬大的長裙,就如同在風中飄搖的稻草人,枯黃的頭發散亂的垂在臉頰旁,只露出半寸皮膚,叫人看不清容貌。
偏偏白夙的視力好到,能看清在長發間隙,那片皮膚白而細膩,完美的白瓷一樣,不似活人。
她眨了眨眼睛,強裝自己沒有看到,口中的複盤沒停,仍舊自說自話:“我是開了‘作弊器’想要直接沖進鬼魂聚集的換乘點,可根本不奏效,系統就是用商城裏那些誘餌,來引導旅行者進入末日,之後想盡辦法把人留下。”
這樣的複盤沒有意義,只是複述,并不能從中找到突破口,但這時候的白夙,其實早就沒有餘力去思考了。
她明知自己如今身在開闊的,不斷有被陽光曬熱的風吹過的天臺,但只覺陰冷。
眼前光線昏暗,耳畔有雨後屋檐不斷滴落殘水的滴答聲。
那個毛發幹枯的腦袋,緩緩扭轉,捕捉到白夙的位置,晃晃悠悠的走了過來。
正面看,她是個看起來三十多歲的美人,如果不是過于瘦削,瘦的已經脫了相,那一定是個有書卷氣的溫婉女子,就如同民國舊上海畫報裏穿絲絨旗袍,笑顏嫣然的女郎。
但如今,她整張臉上,鋪滿了病态的蒼白和神經質,一步一晃悠的走向白夙,同時緩緩擡起手。
白夙嗅到了下意識的抱緊了手臂。
按着經驗,這分明只是幻覺,卻又格外真實的母親,就會過來用枯枝一樣的手,強行擡起她的臉,讓她跟那雙空洞無神的眼睛對視,然後給她講,她幼年在枕邊聽了無數次的故事。
但這一次,令人窒息的聲音并沒想起,取而代之的是——
落在耳垂上,一點灼熱的刺痛。
“冷靜,放輕松。”
格拉西亞的語氣深沉溫柔,并非往常總是略帶戲谑和惡意的音調。
他尖銳的指甲,在少女幾近半透明的耳垂上,刺出了一個細小的傷口,傷口中流出的血甚至少到無法彙聚成血珠,只順着皮膚上極淺的紋路,擴散成粉色的一小片霜花。
格拉西亞将白夙過分瘦弱的肩膀拉過去靠在自己胸膛上,一手輕輕遮住了她的眼睛。
“別看。”
在地獄惡犬懷中,滾燙的溫度讓白夙一個激靈。
在視線被遮擋之後,母親病态的目光,形成視覺殘留,在黑暗中固執的彌留了幾秒,讓她的呼吸越發急促。
不知過了多久,那雙絕望的眼睛也終于隐去,白夙才發出強作鎮定的聲音:“我沒事。”
格拉西亞立刻松了手。
他也知道自己的契約者不會有事,這樣的幻覺,在他締結契約之前,小姑娘至少看過幾百次了。
最近的十年裏,也偶爾會有,累計起來,幾十次總也是有的。
白夙身上的詛咒,跟她的祖輩們相同,是這樣的表現:有一個無形的進度條,平日進度蟄伏不動,可一旦被悲傷、慚愧、焦慮之類負面情緒所困擾,就會緩慢增長。
除此之外,如果動用了羽衣,進度條就會随着使用羽衣的時長而爆漲。
畢竟這是和祖先血脈的共鳴。
等到進度條漲滿了,就會爆發一波幻覺,然後進度條內積蓄的壓力清零重來。
而輕靈之後,新進度條的總長度,會比先前的短那麽一絲絲。
進度條的縮短不可逆。
有朝一日,進度條短到了随便一個負面情緒就會滿溢,那每天都要炸上那麽十幾二十次,人也就該瘋了。瘋到會去随便找人生個孩子,好把詛咒轉移給下一個人,好結束自己的生命。
白家的每一代家主,在生命的前90%都風光無限,而結局卻無一不凄慘。
少數冷血又敏銳,會在陷入瘋狂之前,就安排後事,生個孩子,之後體面的老死。
白夙對這兩條殊途同歸的路都敬謝不敏,她就是為了打破這一循環,才不論如何都要成仙的。
格拉西亞不理解白夙的選擇。
明明她有更輕松的方式:把一切都交給他,再也不碰那件羽衣,只任性驕縱的活着就好了。
這樣別說是幾十上百年,就算是繼續在人間徘徊千年都能維得了現狀。
反正世界總有毀滅的一天,得過且過又有什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