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北方,臯川市。
和暨寧一樣,臯川是一個穆雪衣前半輩子從沒來過的一個城市。
她和葛薇濃兩個人,已經在這裏住了有一個多月了。
她們在臯川的消息只告訴了穆國丞,說是這邊有更好的醫院,便從暨寧搬到了臯川。
穆國丞自然是無所謂,只是多叮囑了兩句,說讓穆雪衣在養傷的時候一定得多看看管理方面的書,穆氏現在很缺人手。特別是最近,周氏開始刻意擠占穆氏的市場,掘穆氏的牆根,幾個占據重要位置的高管都被挖走了。
穆國丞說,之前周氏和穆氏還只是暗鬥,現在也不知道周枕月病休回來後是哪根筋搭錯了,開始把很多矛盾扔到了臺面上,搞得非常不好看。
葛薇濃知道這回事後,試探着問穆雪衣:“這是周董事長在報複嗎?”
穆雪衣沉默很久,才答:
“……不知道,或許吧。”
日子一點點過去,穆雪衣右手的小拇指和左臂的石膏都到了可以拆的時候。
葛薇濃挑了個清風和暢的天氣,載上穆雪衣去了醫院。
拆線和拆石膏都很順利,醫生也說這兩個地方恢複得很不錯,接起來的斷指情況非常好,可以開始慢慢活動了。
右腳踝也恢複了不少,但觸地還是會有刺骨的疼痛,這個急不來,輪椅還得繼續坐。
在看診的過程中,醫生偷偷把葛薇濃叫到一邊,說:
“本來我不該多嘴,但是我妻子剛好是心理科的大夫,我多少懂點這方面的東西。從剛剛她的精神狀态和相關交流來看,穆小姐有很明顯的失眠和焦慮,或許是因為什麽事有了一些心理障礙,鑽了牛角尖。我不敢斷言,你最好帶她去心理科看一下。”
葛薇濃也嚴肅起來:“她這些日子好像總是會有幻覺,這個很嚴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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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幻覺?那的确很嚴重了,必須得馬上去看。”
葛薇濃皺起眉,看了一眼診室裏的穆雪衣。
眼底是掩不住的擔憂。
從醫院回來之後,她們回到了穆雪衣租的一個農家小院。
初到臯川的時候,葛薇濃本來想去定個高檔酒店解決住宿問題,但穆雪衣說自己不想住在那種棺材一樣周正的地方,就跑到偏僻的近鄉區域整租下來了一個平房小院。
棺材……
葛薇濃聽到她那麽形容酒店,皮都緊了一下。
院子裏有個秋千架,穆雪衣平時很喜歡坐在那裏看書。
今天從醫院回來,她也習慣性坐過去,低頭看着自己已經拆線的手指發呆。
葛薇濃走到旁邊,想着醫生和她說的那些話,忖度着措辭。
她還沒開口,穆雪衣先開了口:“坐下啊。”
葛薇濃愣了一下:“坐……哪裏?”
穆雪衣:“我身邊。”
葛薇濃猶豫片刻,沒敢拒絕,小心地坐到了秋千的一端。
過了一會兒。
穆雪衣輕輕靠了過來,枕在了葛薇濃的肩頭。
葛薇濃瞬間僵住,感受着肩頭沉甸甸的重量,一動也不敢動。
“你看,”穆雪衣擡起右手,小拇指根部是一圈猙獰醜陋的疤,“是不是很難看?”
葛薇濃:“……”
穆雪衣長長地嘆了口氣,“我知道,你不會嫌棄我。可是……以後和你一起出席商會,人家看見了,都會說……周董事長帶的那個女伴,手怎麽那麽醜啊……”
葛薇濃沉聲說:
“二小姐,我不是周董事長。”
穆雪衣的手頓在半空。
半晌,她才輕笑一聲,放下手,坐直了身體。
“對喔,阿月再也不會出現在我身邊了。”
她低低地垂着頭,自嘲地笑了笑。
葛薇濃沉默許久,說:“二小姐,我帶你去看看心理醫生吧?”
穆雪衣有點迷茫,“……心理醫生?”
葛薇濃怕說得太直白,傷害到本就脆弱的穆雪衣,便只是說:“你最近睡得不好,精神都有點衰弱了。應該讓醫生看看,看看該怎麽治你的失眠,你覺得呢?”
穆雪衣抓着秋千繩,瘦弱的身體依偎在細細的一根繩上,仿佛過于纖細的骨骼已經無法支撐起她這副皮囊似的。
“好啊,”她很順從地答應了,“讓醫生給我開點安眠藥……”
葛薇濃:“二小姐,去看心理醫生,就是為了讓你不吃安眠藥,也能入睡。”
穆雪衣彎起唇角,睫毛似黑色鷺羽一般溫柔。
“阿濃,你不明白。”她聲音極輕,“阿月和安眠藥,總要有一樣,我才能睡得着。”
葛薇濃看着這樣的穆雪衣,心裏一下就揪緊了。
這麽蒼白又纖弱的女人,別說是周枕月,天底下任何一個人,包括她自己,看了都忍不住想上去抱一抱她。放在手心裏,捧着,哄着,不忍心看她再受一點點的苦。
葛薇濃本來覺得,穆雪衣這樣自顧自地離開,是很自私愚蠢的行為。
可事到如今,又能責怪她什麽呢?
這個人看起來……
簡直快要碎掉了。
一個已經有了精神心理障礙的人,怎麽能再以正常人的行為準則去要求她。
……要求她去體諒別人的苦楚。
過了兩天,葛薇濃是連哄帶騙地把穆雪衣帶到了心理科。
心理醫生聊了幾句,心裏就有數了。
經過幾番測試與交流,醫生确了診,把葛薇濃叫出去,說:
“穆小姐的這個情況,在醫學上叫‘雙相情感障礙’。病因麽,就是環境、遺傳、應激因素,這三個的交互作用。外在表現就是抑郁和躁狂,或者抑郁和躁狂的混合發作。”
葛薇濃:“您的意思是……”
醫生看葛薇濃好像沒太理解,又解釋了一遍:
“通俗一點講,穆小姐變成現在這樣,一個是有點遺傳,再就是被什麽給刺激到了,産生了應激。導致她情緒大多時候都有些抑郁,行為偶爾會比較瘋,易走極端。這是一種心理疾病,她現在已經很嚴重了,需要馬上投入治療才行。”
葛薇濃這下聽明白了,馬上問:“可以治愈麽?”
醫生:“會比較難,但也是可以治愈的。”
葛薇濃抿了抿唇角,在想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穆國丞。
醫生低下頭翻看穆雪衣的病歷,說:“我看她好像踝肌腱在複健中,剛好也在我們醫院。這樣吧,你們就在這邊長住下來,一邊進行腳踝複健,一邊進行心理治療。順利的話,穆小姐可以把身體與心理上的問題全部解決掉。”
葛薇濃:“真的可以麽?”
醫生:“可能性不大,卻也不小。但是這個過程,對穆小姐來說也确實是很難熬的,她必須得不停地挑戰自己的身體與心理的雙重極限。要是其中任何一個沒能治好,對她來說都是毀滅性的打擊。不過,如果她能堅持下來,那麽估計以後不管遇到什麽難事,都可以坦然無畏地面對了。”
葛薇濃和醫生說了謝謝,先去給穆國丞打了個電話。
穆國丞似乎并沒怎麽放在心上,什麽抑郁,什麽心理障礙,在他眼裏都帶着點矯情。
于是他只是說:“治就治吧,但你也要監督好她,別叫她忘了看書,我還等着她回來幫忙管公司。”
葛薇濃第一次對穆國丞的這種冷血産生了反感。
她以前一直覺得,冷血一點理智一點,都是在職場中非常有必要的。
可真的見識到了穆國丞的這份冷血,她又覺得,這樣的冷漠真的會讓人生出一種絕望。
忽然就理解了穆如晴和穆雪衣姐妹倆性格中的陰暗面從何而來。
從醫院出來,葛薇濃手上多了一個小塑料袋,裏面裝着醫生給開的安眠藥和抗抑郁藥物。
從明天開始,穆雪衣就要正式步入治療了。
回去的車上,司機在駕駛座,葛薇濃和穆雪衣坐在後排。
穆雪衣昨晚又是沒睡,眼底都是淡淡青色。
車上這短暫的一會兒時間,她靠在窗邊,迷糊地睡着了。
走到半路,葛薇濃正看着窗外的風景,忽然感覺胳膊上多了一股重量。
轉頭一看,是穆雪衣又倚了過來,抱住了她的胳膊。
穆雪衣半夢半醒間,抱着葛薇濃的小臂,舉起了自己的右手,呢喃:
“阿月,你看……”
她豎着小拇指,展示着自己指根處的疤。
葛薇濃保持了沉默。
這一次,沒有像上次那樣開口提醒穆雪衣自己不是周枕月這件事。
可是穆雪衣很快清醒了,意識到自己又抱錯了人。
她虛弱地爬起來,靠到一邊,小聲說了句:
“……對不起。”
葛薇濃別過頭去,忍着眼底的酸澀。
穆雪衣蜷成一團,臉埋在肘彎裏,肩膀微顫。
良久。
她帶着哭腔的嗓音響起:
“阿濃,求求你,你回林可妮身邊去吧……求你了,你回去吧,她一定很需要你,你不能就這麽離開她……你怎麽能抛下她一個人走?你……你快……快回去吧……”
葛薇濃吸了吸鼻子。
她明白,穆雪衣根本就不是在勸她回去。
穆雪衣……是在勸自己。
她把她對周枕月所有的思念與渴望,都化成了一聲聲的乞求,求病态的自己放下執念,求自己能不顧一切抛開所有回到周枕月的身邊。
葛薇濃攥緊了手指,心裏默默苦笑。
以前看着周董事長和二小姐的相處模式,她總是覺得,穆雪衣比較被動,似乎周枕月愛得多一些。
可原來……
穆雪衣比任何一個人所想象的,都要更愛周枕月。
突然醒悟了。
其實,在這段感情裏,真正失去自我的,不是周枕月。
是穆雪衣。
作者有話要說:突然的更新!
你們想看加更,我就加更吧,畢竟這一段劇情比較虐。不急,很快就一年後了!
下一章還是下午六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