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蘇清漪的這篇《蓮心》就像是開啓了某種開關, 最近一段時間所有書坊都收到了不少關于宅鬥的投稿,且字跡清秀婉約, 看着就像是女人所寫。
然而,除了《晉江月刊》依舊秉持着創刊時的思想, 只以文章優劣作為刊登的标準, 選取了一部分。大部分書坊卻沒有這麽硬的腰杆,畢竟《蓮心》被罵的太厲害, 要不是文昱書坊背後站着的是謝家,他們說不定都上門去砸了, 于是只能将這些投稿都給斃了。
就在這時,荻州的長信書坊卻發行了一本名為《繡心》的雜志,卻是僅僅面向女子的, 一經發售, 十分火爆。而長信書坊背後的東家也逐漸被人發現, 竟然也是謝家的人,且還是個姑娘。
謝芷凝是謝家旁支, 父親早亡之後,她和母親就依附于本家生活。家中沒有男丁, 所以她從小到大, 母女二人都一直被人欺負。然而謝芷凝卻并沒有因此長成了一個懦弱卑弱的姑娘, 相反,她在學堂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 在旁支的姑娘中都是拔尖的。
若是依據正常的路線, 謝芷凝本該會成為謝家與其他世家聯姻的重要棋子, 或許會嫁給某個小世家的嫡子,又或者會嫁給大世家有出息的庶子。憑借她的能力,定然能夠迅速地掌握整個後宅,有謝氏作為後盾,接下來的幾十年她将會生活的十分滋潤。
只可惜大部分有着偉大成就的人,之前總是會經過很多磨難困苦。謝芷凝也是如此,她悲慘的童年還遠遠不夠。
謝芷凝訂婚後,正在家歡歡喜喜備嫁的時候,她的未來夫婿卻和表妹私奔了,結果在半道上馬驚了,兩人雙雙死亡。這件事在荻州當時也算是轟動一時的新聞了,那家的名聲也臭到了底,卻還不得不捏着鼻子同謝家道歉。
退婚之後,謝家很快又為謝芷凝找到了下一樁婚事,且為了補償她,比頭一樁還要好,然而不到半年,對方卻半夜醉酒,被溺死在了自家池子裏。
且不說這個理由聽起來有多不靠譜,都是世家,這裏頭彎彎繞繞大家都心知肚明。對方送還了彩禮,嫁妝也沒有收回,權當是給謝芷凝的補償。
這只能說謝芷凝倒黴,可偏偏這風聲傳出去之後,她卻被認為是克夫,不管怎麽說,對方都是與她訂婚後死掉的。而一些世家雖然明知內情,但心中也泛着嘀咕,原本對謝芷凝贊不絕口的夫人們也紛紛轉換了口氣。
此時的謝芷凝已經快十九歲了,算是老姑娘了,比起之前一家女百家求的盛況,現在來的都是些歪瓜裂棗,她的母親哭得都要厥過去了,天天罵那些傳謠言的人,生生毀掉了謝芷凝的一生。
曾經不如謝芷凝的姐妹們紛紛嫁得如意郎君,出嫁那天喜氣洋洋,紅妝鋪了老遠。
謝芷凝換了男裝站在高處,淚水早已被風吹幹。曾經她的願望很簡單,嫁人生子,平淡一生,就算是婚後夫婿流連花叢,她也沒有關系,會當一個大度的主婦,然後好好教養孩子,等他們長大了,自己又張羅他們的婚事,等他們接手家業,自己就安安心心當一個老夫人,養養花逗逗孩子,然後被謝家當成是一個成功的例子,用來教導那些旁支的姑娘。
生活的重擔早就将謝芷凝身上所有的浪漫給抹去了,可即便是這樣一個簡單的願望她也沒法達成。
謝家骨子裏其實是個十分現實的家族,當謝芷凝不再有價值的時候,曾經給她的所有優待都逐漸被收回。謝芷凝沒有怨天尤人,因為她知道這沒有用,在母親的淚眼婆娑中,她做下了一個決定,她要經商,和謝家同輩的男孩子一起競争。
謝芷凝将胸束起來,将皮膚塗黑,隐姓埋名在一家商鋪當小夥計。她很聰明,學什麽都快,又肯吃苦,再加上嘴甜,一年時間就已經将商鋪上上下下裏裏外外都摸透了,與衆人的關系也處理的十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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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掌櫃的年紀大了,要回鄉養老,便推薦謝芷凝來當這個掌櫃,當掌櫃可不比一個小夥計,是要與東家見面,正正式式地簽訂契約的。謝芷凝只得無奈表露了身份,憑借她的聰慧,要想瞞過去也不是沒有辦法,可她沒有選擇這麽做。
這樁事情被東家報了上去,傳到了謝懷卿那兒。
謝懷卿有些好奇,便見了謝芷凝一面。在後世所有關于謝芷凝的史料中,這一段被她反複提及,被認為是她人生真正的轉折點,但具體說了什麽,除了當事人去一直沒人知道。後人關于兩人這一次見面的解讀也是千奇百怪,更有甚者,将謝芷凝的故事拍成電影,将這一段寫的虐戀情深,兩人第一次見面就一見鐘情,天雷勾動地火,居然支持者也不少。
但其實現實遠遠沒有這麽玄幻。
那時的謝懷卿才不過十五歲,聲音帶着一絲變聲期的沙啞,但坐在他對面的謝芷凝卻不敢小看他。
謝懷卿對謝芷凝說道:“我從小到大一直很好奇,為什麽有的女人明明聰慧不下于男子,卻只能被困後宅,郁郁一生,如果他們的位置發生改變,女人可以勝過男人嗎?”
“我可以支持你,如果你足夠優秀的話,我甚至可以讓你成為謝氏商道的掌權人,但我也希望,你能替我解答這個疑惑。”
謝芷凝震驚地看着他,在見到謝懷卿之前,她從未想過這麽遠,但謝懷卿的話,卻如石破天驚,讓她心底那顆野心的種子破土而出。
她安撫下自己狂躁的心髒,在腦子一片轟鳴聲中,聽見自己斬釘截鐵說:“定不負君所望。”
一晃五年過去,謝芷凝從一開始被人指指點點,現在已經被人習慣了。
她成為了謝家一個另類的符號,她平日裏都穿着騎馬裝,還喜歡鮮豔的顏色,她從街上打馬而過的時候,也有小姑娘羞紅了臉,給她丢帕子和花朵。也有世家公子迷戀她,想要娶她為妻,但謝芷凝卻都拒絕了,曾經令她渴望的生活,如今看來索然無味,當她将命運握在手中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徹底颠覆了。
謝芷凝談完了一筆生意,被婢女服侍着洗了澡,就坐在軟榻上看賬本,任由婢女給她擦着頭發,她忽然想到了什麽,揚聲道:“賽雪。”
賽雪的姐姐欺霜是謝懷卿身邊的大丫鬟,她則被謝懷卿調到了謝芷凝的身邊,成為了她的得力幹将。
賽雪應聲走了進來,就聽見謝芷凝問道:“《繡心》賣的怎麽樣了?”
賽雪想都不想就報出了一個數字,然後疑惑道:“您怎麽這麽關心這本雜志,昨天也在問來着。”
謝芷凝笑了笑:“長信書坊可是十二少交給我的,自然要誠惶誠恐,免得敗壞他老人家的名聲。”
賽雪嗤之以鼻,若說從前謝芷凝會這麽想她還會信,可這些年她眼看着謝芷凝的生意越做越大,與謝懷卿的相處也是不卑不亢,早就不是當年那個謝芷凝了。
謝芷凝倒也不生氣,又問道:“這個月的《晉江月刊》可到了?”
“我的姑娘!!您怎麽也同那些夫人小姐一般,喜歡看這些小說了!”賽雪十分無奈,“昨晚還點着燈看了一宿,您這眼睛是不要了是嗎!”
謝芷凝卻興致勃勃:“你不覺得那位顏先生寫得十分有趣嗎?我聽說,十二少與那位顏先生是相識的,欺霜想必也知道吧,你去打聽一下呗。”
“別,您可別害我,再說,十二少身邊的人最重要一點就是嘴嚴,欺霜一回家,那嘴就和蚌殼一般,掰都掰不開。”
“又不打聽十二少的事,就是問問那位顏先生的事情。”
賽雪卻一口拒絕,然後想到了什麽,臉色一變:“姑娘,您不會是看上了那位顏先生了吧,這麽一個下九流的,可配不上姑娘你……”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謝芷凝掃過來的眼風給吓住了,頓時意識到自己逾矩了,連忙跪下來。
一旁的婢女也噤若寒蟬。
謝芷凝揮了揮手,讓婢女下去,卻沒有立刻将賽雪喊起來,而是似笑非笑地問道:“知道你錯在哪裏了嗎?”
賽雪冷汗涔涔:“是婢子曲解了姑娘的意思,姑娘想要打聽那位顏先生,想來是自己的意思,并不是……婢子談笑無忌,傷了姑娘的名聲。”
謝芷凝卻搖搖頭:“你錯了,我并不在意這種名聲。你的确是曲解了我的意思,但這并非是我生氣的原因,我生氣是因為你太高傲了,你言語中就對對方充滿了輕蔑,這和這些年輕視我,然後敗在我手下的那些人有什麽區別?”
賽雪還想要辯解,謝芷凝卻已然止住了她的話:“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等到賽雪離開後,謝芷凝揉了揉額頭。
其實她對顏亭書感興趣,并不僅僅是因為他故事中透露出的男女平等的思想,而是因為最早掀起世家平民之争的《虎将軍傳》,謝芷凝有一種強烈的直覺,那一場争鬥,這位顏先生絕不僅僅只是被拿來做筏子這麽簡單。
只可惜謝懷卿卻對此諱莫如深,不允許她插手,她便只能将這些疑惑埋在心裏,可心裏卻對這位顏先生越發好奇。
那時候謝芷凝并不知道,她會比自己預想的還要早的見到顏亭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