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被後世稱為歷史上第一本雜志的《晉江月刊》創刊號終于在秋日的一個早晨發行了。
早在半個月前, 文昱書坊便已經開始為這本雜志造勢,主打的便是顏亭書的新書, 以及一本書能看到數位名家作品的名頭。雖然有人覺得這不過是噱頭,卻也有不少人表示好奇。
一本本新的雜志放在了文昱書坊最醒目的位置, 只不過比起《仙緣》發售的火爆來說, 買雜志的人還是要少很多。
好在衆人早就有所準備,并沒有太過失望。
白寶嵘一早就等在了文昱書坊門口, 待到雜志發行之後,第一時間就買了下來, 然後揣着它急不可耐地回家。
家中,彤娘已經在等着了,見他回來, 反倒露出了一些遲疑。
白寶嵘卻沒有注意到, 而是興奮地将書拿出來:“來看看, 你的文章被刊登在上面了!”
然而向來潑辣爽朗的彤娘卻有些扭扭捏捏:“在……在哪?”
白寶嵘見她的模樣,忍不住便同她開玩笑, 裝作翻了一遍的模樣:“咦,不是說就在這一期嗎?怎麽沒有?”
彤娘臉色一白, 頓時泫然欲泣。
白寶嵘沒想到會惹她哭, 手忙腳亂道:“我騙你的, 在這呢!你看,這寫着你的名字呢!”
彤娘顧不得哭, 從他手中搶過了雜志, 果然看到其上工整地印刷着自己的筆名和文章, 原本就在眼眶中的淚水還是滑了出來。
“你怎麽看到了也哭?”
彤娘一邊珍惜地摸着散發着油墨味的字,一邊含着哭腔嬌嗔:“我這是喜極而泣,你懂不懂?”
她想起自幼她就喜愛讀書,可父母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不管她讀了多少書都要藏拙。後來她被顏先生的話本吸引,她從未想過有人能将一件事情說得這般有趣,讓人欲罷不能,她便興起了一個念頭,她要自己寫話本拿給顏先生看。
再後來她就遇見了白寶嵘,這個男人尊重自己、欣賞自己,他從不認為自己只能在家中洗衣做飯,他和她讨論話本中的情節,有時還會争論,但他從未看不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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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娘想,她何其有幸嫁給了他,曾經那些豪情萬丈仿佛被埋進了心裏,只是偶爾會冒個頭,寫一些短短的文章,作為夫妻間的情|趣。
然而她沒想到,白寶嵘竟然陰差陽錯地替她實現了曾經的心願,得到了顏先生的贊賞,彤娘本以為自己知足了,卻沒想到自己的文章有一天能夠被印在書上,會讓更多的人看到。
白寶嵘無奈地安慰着妻子。
彤娘靠在他懷中露出甜蜜的微笑,然而微笑之下,卻仿佛有什麽在破土而出。
類似于白寶嵘這樣的人還是不少的,第一期總共收錄了十篇文章,除了兩個連載,剩下的都是短篇,還有一篇文學評論,在最後一頁甚至還有笑話專欄。
這十篇稿件都是通過層層甄選才決定下來的,除了幾位名家,剩下的都是新人。
不少人都是意外之喜,他們也是最早一批買了雜志的。
衆人本以為這樣的狀況至少要持續一兩天,然而不過一個中午,文昱書坊忽然迎來了大批的客人。
吳掌櫃之前還吓了一跳,一問之下才知道這些人竟然是看了雜志後面的征稿信息來投稿的。
雖然有些哭笑不得,但吳掌櫃還是熱情地招待了他們,請他們将稿件和個人信息留下,一旦确定刊登便會和他們聯系。
打發走了這些人,生意漸漸地好了起來,吳掌櫃總算不那麽焦急,而就在此時,一大群書商湧入了文昱書坊。
這些人最是逐利,若是沒有利益,便是請他們都請不來,可若是有了利益,一個個卻又像是聞着血腥味的鱷魚一般一窩蜂撲過來。
吳掌櫃敏銳地發現了問題,一問之下,才知道荻州的五百本雜志竟然已經賣完了。
之前在丁、杜兩位師傅忙着研究鉛活字的時候,謝謹也沒有閑着,他去各地拜訪,說動了幾家書坊一同合作,同時出版。
而緊接着,從其他地方也傳來消息,出售情況十分樂觀。
不過短短幾天,有關于雜志的消息幾乎傳遍了整個江東,一夜之間爆紅。原本準備的雜志數量都告罄,只能臨時加印。
而就在衆人都津津樂道《晉江月刊》中那些故事的時候,一件更大的事瞬間奪走了他們所有的目光。
朝廷要開恩科了!
第二年是太後六十大壽,當今為了給太後賀壽,所以下旨開恩科。這對于讀書人來說簡直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就連蘇燮都有些蠢蠢欲動。
而與此同時,在千裏之遙的譚陽書院,聞硯拜過師長,便回房間去準備行裝。
他看着手中的《仙緣》,面上隐隐露出一絲怔忪,正欲收進盒子裏,身後忽然傳來方申鳴的聲音:“哈哈!可算被我抓到了吧!”
聞硯身子一頓,就見方申鳴得意洋洋地走過來,一把抓過《仙緣》,卻震驚地睜大了眼睛:“我還當是春宮圖!怎麽竟然是話本子?”
聞硯從他手中将書拿回來放進箱子裏。
方申鳴也想起了自己過來的正事,問道:“執吾兄,你真的打算去參加恩科?”
聞硯點點頭。
“可……會不會太急了些,不如等到兩年之後,或許更有把握呢?”
聞硯停下手中的動作:“不必再等,我若能考上,這次就能考上,若不能,即便等兩年也無濟于事。”
“我自然是确信你能考上的,就是……”方申鳴猶豫了許久,才道,“聽說這一次的主考官是袁嶺袁大人,他是川西之人,只怕會對我們江東人有偏見。”
聞硯的面色柔和下來,他知道方申鳴是為他好,畢竟這些消息都是機密,原本是不該被人知道的,方申鳴就算是知道也應該瞞着,他卻絲毫不藏私地将這些都說了出來。
聞硯便不得不多說了幾句:“若換了別人我的确會猶豫,但袁大人向來公正無私,且……”
他看了一眼懵懂的方申鳴,剩下的話便沒有再說出口,只是淡淡道,“總之,你放心就是了。”
方申鳴也沒想太多,他向來信任聞硯,聞硯既然說放心,他便真的放下心來,拍了拍胸口:“那就好,你不知道,我當時聽見我爹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我真擔心你被人給穿小鞋了。”
聞硯笑了笑,沒有說話。
方申鳴正經了沒一會,便又恢複到平常的模樣,有些八卦地撞了撞聞硯:“我說,執吾兄你這麽急着要金榜題名,是不是想考上之後去嫂夫人家中提親啊?”
“你胡說什麽?”
方申鳴嘿嘿一笑:“你少裝了,當我沒見着你那一堆沒寫名字的書信嗎?難道不是寫給意中人……”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聞硯目光淩厲地看過來。
那一瞬間,方申鳴只覺得背上寒毛都豎了起來,他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咽了口口水:“我……我……我沒偷看,是上次我替你送東西進來,你……你放在桌上,我無意中、無意中看到的,我都沒敢看內容的,我發誓!”
他心中叫苦,一時得意忘形,竟犯了聞硯的忌諱。
聞硯收回目光,淡淡道:“方兄性子灑脫本是好事,但日後進了官場,這般大大咧咧卻是大忌。若我是方兄上峰,光這一條就足以讓你永世不得翻身了。”
方申鳴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欲哭無淚,他好不容易才和聞硯互稱表字,結果長久努力被一朝打回了原形。
“我知道了,執吾兄,我日後一定小心謹慎,絕不再犯了。”
聞硯沒有再理他,而是接着收拾東西。
方申鳴在一旁轉悠了許久,見聞硯真是鐵了心不理他,只能讪讪開口道:“執吾兄,小弟真的錯了,不然這樣吧……你喜歡看話本子,小弟給你買些回來,你就別生氣了吧。”
聞硯嘆了口氣,卻沒法再崩下去了,轉身認真對方申鳴道:“我有幾句話要說與你聽。”
方申鳴連連點頭。
“如今前朝混亂,前路不請,太子身後有謝家撐腰,馮皇後和六皇子則靠着京城勳貴,兩方也算是勢均力敵。不過随着六皇子的年紀越來越大,雙方的争鬥和摩擦也越來越大,再加上陛下态度暧昧不清。”
聞硯頓了頓,“朝中黨争激烈,連這書院清靜之地也不能幸免。你往後要切記謹言慎行,平日裏那些文會沒必要便不要去了,就算是去,也要管住自己的嘴,不要胡亂答應什麽。”
方申鳴連忙答應。
聞硯又囑咐了幾句,方申鳴出自世家,他不擔心別的,就怕這小子被人當了槍使。
方申鳴都應了下來。
然而接下來的話,聞硯卻有些欲言又止。
方申鳴催道:“執吾兄還有什麽要囑咐小弟的嗎?”
聞硯猶豫了一會:“你若是有閑暇,平日裏能否替我關照一個人?”
方申鳴二話不說便答應下來。
聞硯說出了蘇清漪的名字,想到《仙緣》的火爆和隐憂,随後又不那麽自然地補充:“她是個胸有丘壑的女子,但我恐怕她行事不懂遮掩,恐怕為人嫉恨……”
“我懂我懂!”方申鳴死性不改,又露出暧昧的表情,“你就放心去考試吧,嫂夫人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
沒想到聞硯卻搖了搖頭:“不是。”
“什麽不是?”
“她并非我戀慕之人。”聞硯舒展眉頭,似乎想起了什麽一般,臉上露出一抹淺淡的微笑。
“她是,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