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林德安被從蓮園擡走後,關文柏等人也和主人家告辭。他們一走,原本還逗留在此的衆士子也紛紛散了。
作為這場文會的主人,裴懿送走了人,才滿臉疲憊地回了府。
裴泓帶人在庫中搜尋了半天,才找到那本被丢在角落的佛經,連忙帶着去見了父親。
裴懿翻了一遍,這才又交給裴泓:“将這本佛經收好,過幾日你去拜訪十二少的時候,把這個作為禮物送去。”
裴泓應了下來,将佛經交給了長随,又囑咐了一遍,才又重新回到父親跟前。
裴懿問道:“那個孩子……叫聞硯?”
“是。”裴泓有些不大情願,“不過是個來投奔的破落戶,父親關心他作甚?”
裴懿看着兒子不解的模樣,深深地嘆了口氣,卻轉而提到另一個問題:“你可知荻州謝氏為何屹立多年不倒嗎?”
裴泓愣住,想了想才道:“因為謝氏每一代都有人在朝中,謝氏女亦與京中權貴聯姻。謝氏有他們在,自然不會倒。”
裴懿點點頭,又問道:“那你知道關家又是如何發跡的嗎?”
“是因為關太傅……”裴泓隐約有些懂了,但還是不服氣,“可這聞硯何德何能,能與關老爺子相提并論!”
“我說的并非聞硯,而是你的态度。”
裴懿加重的語氣令裴泓一震,不敢再與父親争辯。
“我們裴家在立國之初本是與謝家同等的世家,可兩百年過去,謝家根深葉茂,成為了江東第一世家,可我裴家呢?竟連新起之秀都比不上了。”
裴懿将手搭在兒子的肩膀上,沉甸甸的力道讓裴泓的心也跟着沉了下來。
“你的母親目光短淺、氣量狹小,她一個婦道人家并無妨礙,可你不同,你是裴家的嫡長子,是裴家未來的家主,你要知道,你肩膀上扛着的是我們裴家幾百年的基業。你的眼光不能只局限在眼前,在這區區院牆之內,你要看得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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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泓被父親的話震撼了,許久,才面露愧疚地跪在裴懿面前:“父親之言猶如振聾發聩,兒子明白了,往後行事會以大局為重,以振興裴家為重。”
裴懿欣慰地點點頭:“你既知道了,便去将那孩子給請過來吧。”
裴泓恭敬地應下,且并不像從前一般随意派個人去叫聞硯過來,反而自己親自去請,吓掉了一堆人的眼珠子。
聞硯卻仿佛早有預料一般,既沒有誠惶誠恐,也沒有得意洋洋,而是一如往常态度平和地與裴泓見禮。
換了從前,裴泓指不定還要嫌他态度不夠恭敬,可自從被父親教導過後,他反倒覺得他寵辱不驚,待他越發慎重了。
聞硯到了主院,在書房中和裴懿足足聊了半個時辰。
裴泓在書房外等得抓心撓肝,好不容易等聞硯出來了,也沒能從他臉上看出半分情緒。最後,只得自己跑進書房去問父親。
誰知他一進來,就見裴懿坐在書桌前怔怔出神的模樣。
“父親?父親?”
裴懿回過神,目光複雜地看着裴泓。
“父親,可是那聞硯有什麽問題?”
裴懿沒有回答,站起身去了院中,此時已是黃昏時分,微風雖依舊帶着絲絲熱度,卻恰好吹散了裴懿心頭的郁結。
“一會我寫一封信,你派人将信與聞硯一同送到譚陽書院。”裴懿說完,又自己否定,“不,你親自去送!”
裴泓愣住了。
譚陽書院是整個大夏朝最好的書院,不知道有多少大儒出自那裏,遠的不說,徐誨與關文柏就是出自譚陽書院。
能讓裴懿動用人情送聞硯進譚陽書院,可見他對聞硯的看重。
裴泓的面色也變得凝重起來:“父親,此人真的值得你付出這麽大代價支持嗎?”
裴懿輕輕一笑:“有鳥三年不翅,不飛不鳴,默然無聲,然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且等三年再看吧。”
聞硯在知道自己要去譚陽書院之後,也只是朝裴泓淡淡地道了一聲謝,這回可不是驚掉別人眼珠子了,整個裴府都要炸了。
聞硯并非毫無所覺,只是不曾放在心上。
裴泓同他說三日後出發,所有行李都不用擔心,他只要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便可。聞硯的東西很少,一個小包袱就收拾完了。
緊接着又有人奉了裴泓的命令,給聞硯送來新作的衣裳和佩飾。
聞硯淡淡地道了謝,又在丫鬟的服侍下換上了新衣,并無半點憤懑或不适之色。只是在下人請示要将丫鬟留下來照料他,他才拒絕了。
待到人都走後,他坐在桌前,鋪開一張紙,猶豫許久,才提筆落字。
待到洋洋灑灑寫完,他珍而重之地将信放進信封,才出門。
看守角門的婆子見了他過來,立刻将角門打開,谄媚道:“老婆子就在這門口守着,聞公子什麽時候回來,只要說一聲,老婆子立刻就給您開門。”
她平日裏張揚跋扈,之前聞硯出門的時間稍長一些,她便直接将門鎖了,讓聞硯在屋外站了足足一夜。如今見聞硯得了家主賞識,生怕他報複,故而同他說話都十分卑微。
聞硯卻待她的态度一如往常,甚至還道了一聲“麻煩了。”
“不麻煩,不麻煩,聞公子慢走。”
出了裴府,聞硯朝着關寧街走去。
樊掌櫃看到他頓時眼前一亮:“聞公子,可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聞硯笑笑:“承您吉言了。”
“您今日來可是買書的?”
聞硯猶豫了一下,才問:“那位蘇姑娘……最近可曾來過?”
知道蘇清漪近來一直沒有來過書鋪,聞硯流露出一絲失落,但很快又消失,他将手中的信交給樊掌櫃:“您若見到蘇姑娘,煩您将這信交給她。”
樊掌櫃露出一絲暧昧的笑容,但很快又正經了臉色,連連擺手:“這種信怎可由別人代交,還是您親手給她更合适。”
聞硯哭笑不得:“您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他頓了頓,“我馬上就要出一趟遠門,只是想寫封信向蘇姑娘道謝罷了。”
樊掌櫃露出失望的表情,在他看來,這位聞公子有學問人也好,與蘇清漪正正相配,當下,又有些不甘心:“您要出去多久?”
“三年……或許更久吧。”聞硯的臉上有一點茫然,但很快又搖搖頭,笑着道,“若是有緣,或能再見。”
樊掌櫃嘆息一聲,只得接過那封信。
聞硯又拱了拱手,這才離去。
然而他剛走沒多久,蘇清漪便來了,樊掌櫃還來不及将信交給她,便因她的問題懊惱地拍了拍腦袋:“我已替七娘你去問了,可周公子一直避而不見,我正想着什麽時候親自去一趟呢……”
樊掌櫃話還沒說完,就見到不遠處一個眼熟的身影:“周公子!”
那位周公子被樊掌櫃叫住之時身子一顫,原本要逃,走了兩步不知想到什麽,又扭扭捏捏地回來了。
蘇清漪皺了皺眉,心中已然泛起不祥的預感。
樊掌櫃卻一無所覺,而是樂呵呵地同他打招呼:“周公子,近日可好?”
“好、好。”周昊尴尬地笑了兩聲。
“是這樣的,您先前借的那兩本書是這位小公子暫且寄放在老朽這裏的,如今他要拿回去,您看……”
周昊迅速地瞟了一眼蘇清漪,輕咳了幾聲,才道:“那書……在下十分喜愛,不知小公子……可否割愛?”
蘇清漪與樊掌櫃都露出了錯愕的表情。蘇清漪搖搖頭:“周公子,此書是家父已故尊師的手書,意義重大,不能賣的。”
但不管蘇清漪怎麽說,周昊就是不願意将書還回來。
此時,連樊掌櫃也看出不對來了,在兩人的逼問之下,周昊不得不承認,這書他拿去送人了。
蘇清漪和樊掌櫃都愣住了,蘇清漪追問道:“是誰?!”
周昊破罐子破摔,賭氣道:“荻州謝氏,那位聞名江東的十二少。”見蘇清漪仍舊茫然,他又只得将謝懷卿的身份十分誇張地介紹了一遍。
“人家可是江東第一世家的嫡公子,人家看得上這書是你們的福分。這書到了他手裏也算是得其所哉。”周昊無賴道,“總之,書我是送了,我出些銀子就當補償。不然你有本事就去找謝十二少要。”
蘇清漪被他的态度氣得胃疼,順帶把謝懷卿也給記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