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聞硯的話剛落音,衆人面色各異。
裴泓皺了皺眉,正想過去将他斥退,卻被父親給拉住了。
徐誨也總算意識到了先前那一絲違和感來自哪裏,原來竟是臨摹嗎?他頓時有一種豁然開朗之感,仔細看去,的确,很多細節能看出問題。
徐誨沒有多想,但不代表其他人沒有多想,不少人在心裏大呼驚險,尤其是先前将這字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幾個,更是臉色羞紅。好在及時被人阻止,不然這事情傳出去,可就贻笑大方了。
謝謹此刻也有了決斷,既然已經被發現了,再瞞下去也沒有意義了。況且這人能一眼看出蘇清漪是臨摹,眼力實在太毒了,恐怕身份也不簡單,得罪這樣一個人也不合算。
好在他之前雖然也有沉默誤導,但畢竟沒有親口說這是蘇清漪自己的字,便是如今附和了聞硯,倒也不算錯。
謝懷卿卻更加感興趣:“連臨摹都能看出這字筋骨強勁,也不知真跡究竟是何等令人神往。謝公子,你既然認識這字的主人,可否同他商量将真跡割愛,不論什麽代價,在下都願意。”
他這話說的輕描淡寫,卻越發證明了他的身份不簡單。徐誨也從沉思中回神,将目光投向他,卻總覺得有一種熟悉感,一個名字就在嘴邊,仿佛馬上就要脫口而出。
程川原本還在擔心,但看到謝懷卿拆穿了這字是臨摹的,頓時意識到了機會,連忙對謝懷卿道:“公子!您可是個明白人,這人不僅抄了字,還抄了別人的書,你說這人品是不是太惡劣了?”
他本以為謝懷卿一定會附和他,誰料到謝懷卿聽了卻只是嗤笑一聲。
且他這一笑,讓周遭其餘人也跟着笑了起來。
程川的臉色在笑聲中越變越難看,最後怒道:“笑什麽笑!”
“臨摹可不是抄,再說這位顏先生也沒有将這字據為己有。憑這一點,就沒人能說他人品惡劣。”有人解釋道,“再說這字雖是臨摹,也稱得上上品,沒有幾十年的勤學苦練,也是很難有這樣的成就。”
程川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卻不敢再說什麽了。
謝謹本來還擔心自己弄巧成拙,會不會影響蘇清漪在衆人心中的形象,卻不料程川居然如此貼心地跳出來,将仇恨都吸引走了。
謝謹松了口氣,覺得自己應該在文會之後去給他送點禮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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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程川不知,所以現在還能暗自忍耐着。
謝懷卿将折扇打開,慢悠悠地給自己扇了扇風,這才大發慈悲看向他:“抄誰?你嗎?”
程川不敢再出風頭,連忙将身後的林德安給讓了出來。
有不少人都去聽書,都認得林德安,又想到剛剛的書冊中寫的正是《鏡中美人》的情節,頓時意識到了什麽,在底下竊竊私語起來。
程川松了口氣,又暗自得意起來。謝謹就算将真正的原作握在手中又有什麽用?誰會信一個丫頭片子能寫出這樣的故事,沒看到這些人在看到林德安之後都漸漸改變立場了嗎?
林德安從前沒來過這樣的場合,一開始十分拘謹,但有人認出他,又同他打招呼,他的心忽然就安定下來,不卑不亢地同衆人打招呼。
謝懷卿上下打量了林德安幾眼,忽然露出失望的表情。
“我還當寫出《鏡中美人》的作者會是個美人呢?怎麽……”
他的未盡之語衆人都心知肚明,頓時就有幾個人忍不住噴笑出聲,偏偏謝懷卿說了這般輕佻的話,可看着他那雙無辜的桃花眼,卻并不讓人覺得讨厭。
林德安的臉色微變,面上卻只是笑笑道:“公子說笑了。”
他态度平和,反倒讓人覺得謝懷卿有些無理取鬧了。
謝謹皺了皺眉,道:“這話本原是顏先生所寫,卻被人以花言巧語騙去,如今更是要倒打一耙,将這話本說是自己寫的,諸位評評理,可還有天理沒有?”
他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在場的人知道他說的都是林德安。
一方是剛剛用字贏得他們欣賞的書法大家,一方是一直以來都被默認是《鏡中美人》作者的說書人。實在讓人難以抉擇。
林德安卻不慌不忙:“既然如此,不如請謝公子将這位顏先生請來,我願與他當面對質。”
謝謹暗中咬牙,若能當面對質,他哪裏會容得小人這般嚣張。可惜他先前的計策被謝懷卿給打亂了,否則只要他們承認蘇清漪一代書法大師的身份,雙方的名聲可就綁在一起了,便是為了他們自己,他們也絕對會不遺餘力地支持蘇清漪。有了他們的支持,就算林德安手裏有紅簽,也無濟于事。
見謝謹不說話,林德安面上露出一絲得意,很快又消失,卻只是攤着手表示自己被“污蔑”的無奈。
程川也适時道:“我們可是早就拿到紅簽了,也不知謝公子是從哪裏找來的這樣一個騙子,竟然如此大言不慚,諸位可要擦亮眼睛,不要犯之前那樣将贗品誤認為真跡的錯誤。”
他這話一出,不少準備發表意見的人頓時将腳給縮了回去。
但這些人之中卻并不包括謝懷卿,他輕笑一聲:“在下有一門相字識人的功夫,既然你們雙方都認為是自己寫的,不如讓我來判一判?”
在他說出“相字識人”這四個字的時候,徐誨終于想起了他的身份,趁着林德安猶豫的時候,他上前走了幾步,朗聲道:“既如此,不如先給我試試?”
謝懷卿看到徐誨了然的眼神,頓時猜出他是認出自己的身份了,他倒也灑脫,将面上的僞裝給脫了下來,随後笑着朝主位上的幾人拱了拱手:“小侄懷卿見過幾位長輩,小子貪玩,諸位見笑了。”
他态度自然灑脫,并沒有被叫破身份後的扭捏和尴尬,加之面上帶笑,态度誠懇,便是原本心懷芥蒂的,在他這态度下也生不起氣來了。
還有其他人迷糊的,也被身旁的人科普了這位大少爺的身份。
林德安在知道謝懷卿的身份後,便有些退縮了,正準備趁着混亂之際偷偷逃走,卻被聞硯及時發現了。
林德安一張臉險些扭曲,忍不住暗中狠狠瞪了聞硯一眼,卻見那人似無所覺,他沒有辦法,只能又重新回到人群中。
謝謹在知道謝懷卿的身份的時候簡直是大吃一驚,他沒想到他們在城中翻天覆地地找,這位主卻悄無聲息來了文會,若非他自己表明身份,他站在自己面前自己都認不出。
正是因為心緒雜亂,讓他一時之間忘記關注林德安,竟險些被他跑了。當下他顧不上謝懷卿,只收斂情緒,緊緊地盯着林德安。
林德安勉強維持着平穩的表情,見謝懷卿只顧與徐誨等人說話,并沒有關注這邊,仿佛他先前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他這才松了口氣,畢竟“相字識人”聽着玄乎其玄,但見識過謝懷卿之前毒辣的眼光,他可是不敢賭的。
然而,謝懷卿沒工夫理他,謝謹卻是不會放過他的。謝謹之前就考慮過種種意外,自然不可能沒有後手。
謝謹道:“既然林先生說書是您寫的,便是說這書中每一句話都是您自己寫的了?”
林德安見他篤定,心中猶疑,只道:“謝公子有話不妨直說。”
“你只說是或不是?”
謝謹步步緊逼,林德安的額頭上現出汗跡。
此時,也有不少人将目光轉向了他們,看着林德安露出了狐疑的神色。林德安不敢再猶豫下去,把心一橫:“自然是的。”
他這話一出來,周遭便有人議論紛紛,幾個看過書的更是目光奇怪地看着他,林德安一慌,額上的汗頓時出的更急。
謝謹卻好整以暇道:“林先生可要想清楚了,若你承認抄襲顏先生,顏先生大度,民不告官不究,于你只是名聲有礙。若你堅持是自己寫的,一旦被旁人發現抄襲,未必就有這樣好的脾氣,你一個白丁,按照我朝律例,可是要流放的!”
林德安連忙在腦子裏回想自己說的幾話故事,他做賊心虛,擔心蘇清漪用會暗中使絆子,所以後來故事中所有的詩句他都删掉了,還讓不少茶客抱怨後續幾話不如之前精彩,但謝謹這麽篤定,難道是之前……
林德安越想越怕,越想越恨,而周遭所有人的目光也越來越奇怪,日光曬得他頭暈目眩,最後眼前一黑,竟然直接暈了過去。
滿場嘩然。
謝謹也愣住了,可随即又反應過來,若讓林德安就這麽給蒙混過去,往後可就再也沒有這麽好的機會了。
程川卻心中一喜,連忙道:“快讓開,讓我帶林先生去醫館!”
衆人不知所措,聽他這麽一說,便讓開了一條路,眼看着程川就要将林德安給帶走,忽然聽見一聲淡淡的“稍等。”
聞硯從人群中走了出來,淡聲道:“在下曾略習醫術,讓在下看看吧。”
謝謹如奉綸音,忙道:“正是如此,此地離醫館尚遠,不如先讓這位先生看看。”
裴泓也走了過來:“在下已經派人去請大夫了,既有人懂醫,看看也無妨。”
程川沒有辦法,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将林德安放下。
聞硯蹲下|身子,兩指搭在林德安的脈搏上,又垂頭看着他在眼皮下亂轉的眼珠子,他輕笑一聲。
“不過是一時閉過氣去罷了,沒有大礙。”
林德安心中一緊,還沒等他想好對策,頓時就感覺到人中一陣劇痛。
他“嗷”的一聲跳了起來,正和幾個大驚失色的士子打了個照面。林德安的臉“刷”的一下白了。
聞硯拍拍手站起來:“看來用不着大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