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矛盾論（四）
【色.情主播舉報了！】
【歪！妖妖靈嗎, 這裏有人耍流氓！】
【這他媽不是虐狗了這是屠狗！】
【苗主播這你能忍嗎？】
【這要是能忍住不揍他我都看不起你！】
……
“你們一天天的，就知道挑撥離間唯恐天下不亂, ”方十四忍不住笑了, “她那細胳膊細腿兒能打得過我？我跟你們說啊，苗主播手勁兒特別小，按遙控器比較适合，揍人真的不行。”
【按遙控器哈哈哈哈哈哈哈】
【心疼苗主播】
【不過十四真的是被電競事業耽誤的黑道人才】
【我覺得十四是個搬磚人才】
【搬磚那個你要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
因為兩個人的雙排互動，有不少觀衆都是雙開直播，還有人樂此不疲地來回切換在兩個直播間之間，通風報信。
所以, 方十四就算在說這些話的時候, 掐斷了YY的麥，薄禾也能從自己直播間的彈幕裏, 知道他都說了些什麽。
“十四, 你今晚要不要來我家？”一是為了直播效果，二是為了打擊報複, 薄禾想了幾分鐘, 才決定對他說出這樣的話。
此話一出, 彈幕器炸了，方十四懵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然後對她說：“怎麽？讓我教你玩盲僧？”
“不是呀，”薄禾笑了笑，然後細聲細語地對他說, “讓你來跪遙控器。”
她本來就是為了直播效果開的玩笑，沒想到直播結束之後，方十四真的來她家敲門了。
方十四十分愉悅地表示：“我願意跪遙控器，只要你讓我睡你家。”
薄禾忍不住紅了臉，對着視頻監視器說了一個優雅的動詞：“滾。”
翌日一早，薄禾按時去竹子TV交分析報告。
這一走，讓薄禾徹底體會到了“老板娘”級別的待遇。
她只是一個主播，并不是坐班的員工，和辦公室裏的職員根本就沒打過幾次照面，甚至連名字都叫不上來。
而這一次，她剛剛打卡進門，前臺的客服小姐姐就非常積極地跟她打招呼，頗像認識了好久的老同事。
薄禾活到二十三歲，年紀是一年比一年大，但她這些年來，終究沒有離開過校園環境。
象牙塔一樣的校園生活讓她的社會經歷很淺，以至于現在，當她面對職場上的這些人情世故時，會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挂着僵硬的微笑，終于從前臺順利地進入了辦公區，結果就被其他部門的員工攔下來了。
一直在聊天，她也不好意思擺弄手機，沒辦法叫沙糖出來解救自己，于是只能陪聊。
十幾分鐘後，還是偶爾路過的許南把她從八卦的陣營中解救出來。
“跟老板談戀愛就是這種待遇嗎，好累啊。”薄禾長呼一口氣，深覺自己吃不消這種同事間的熱情。
許南笑着說：“等你跟十四分手了，肯定比現在還累。”
“……。”所以，這是在勸她好好處對象別分手的意思？
資本家果然都是沒人性的，明明高中時大家都是同學，現在居然站隊站得這麽清楚。
進了執行長的辦公室之後，兩個人才發現沙糖正趴在辦公桌上發呆。
“學姐，給你報告。”
薄禾将一疊A4紙放在桌子上，沙糖也毫無反應，目光呆滞虛虛地望着什麽。
“學姐……？”薄禾伸出手，在她面前比劃了兩下，對方仍是毫無反應。
“你就別理她了，她過一陣要跟小顧去見家長，正鬧騰着呢。”許南跟她解釋。
“顧神和學姐是姐弟戀吧……？确實很多家長不太認同女方年齡稍長一些，不過都21世紀了，努力一下還是可以的。”薄禾安慰她。
“倒不是因為這個，反正他們兩個是相親認識的，雙方家長早就同意了。”
“那是……？”
“你這個學姐有恐婚症，就因為兩個人現在感情太好了，怕被催婚。”
“……。”
這是什麽莫名其妙的理由？
她知道許南是Bamboo隊裏的輔助兼隊長，所以不會懷疑她說出來的話的真實性。
可是，這個理由聽起來也太扯了。
不過，說起見家長，薄禾覺得自己這面的問題更嚴重一些。
先不說其他，單就兩個人差距懸殊的家庭背景，真的能讓他們兩個順利走過一生嗎？
高中時這種感覺并不強烈，畢竟，薄禾念的是重點高中，考不上大學的學生少之又少，大家每天去學校，就算不奔着北大清華，也應該是努力沖刺985、211這些高校。
她學習好，每次考試都是年級第一，而且為了方十四，她還自願留在平行班，沒有去A班，無論是班主任還是科任老師，都把她當成一個寶。
在重點高中裏，學習好的光芒，甚至比家世背景更加耀眼。
可是，一旦離開了高中生活，這種光芒似乎瞬間就變暗了許多。
同學聚會時，許多本科畢業後就參加工作的同學們無一不在感慨：寒窗苦讀十多年，不如生下來就有錢。
作為一個學習優秀的無産階級，也是要給資本家打工才能賺錢養家糊口啊。
既然成績已經拼不過家世背景，那麽……她和方十四之間，還算對等嗎？
更不要說，方十四除了家世背景之外，還有一個世界冠軍的光環。
這個冠軍光環，是他憑借着自己的能力得到的，和家世沒有任何關系。
他本身已經足夠優秀，在二十歲出頭的年紀裏，又成了這麽大流量的直播網站的老板。
既然這樣，他的家人，真的會同意他們兩個人在一起嗎？
“學姐，報告交給你，我家裏還有點事兒，晚一些我再跟你打電話說吧。”薄禾看沙糖放空着的狀态，自己的心裏也亂作一團。
她留下這句話，看到沙糖茫然地點了點頭之後，就離開了竹子TV。
中午去食堂吃了午飯，背着課本到了教室。
上課之前，她一直都在想自己和方十四的問題。
雖然他們兩個現在算是正式交往，但是以後呢？
高中時，薄禾就知道，方十四的雙親都是精英級的人物。
他的父親是國內最大的影視公司的老板，而且，在制、發、放三個環節裏，都有着壟斷般的人脈，一個非常典型的“霸道總裁”。
他的母親家世也十分顯赫，但卻棄商從醫，不到三十歲，就進入了北歐著名的醫學研究所。
這已經不是“學霸”級別的人物了，這是“學神”。
雖然他的父母離異，但方十四卻是父親與母親膝下唯一的男孩，所受到的重視可想而知。
重男輕女這種事……真的是一種社會趨勢，和家世背景一點關系都沒有。
偏巧，這時她的手機響了起來。
薄禾看了一眼屏幕，都不想接電話了。
是媽媽打來的電話。
不用想，都知道是催她找男朋友。
二十三歲，很年輕的歲數。
但是，在父母眼中，薄禾卻從來都沒有談過戀愛——高中時家教嚴，她和方十四的事情，一直都瞞着父母。
她真的覺得很奇怪，十八歲之前，父母嚴防死堵就是不讓她早戀，好像戀愛如同洪水猛獸。
而到了十八歲之後，又開始說她沒本事、不上進，大學四年，連個男朋友都找不到。
她實在是不明白，父母的評判标準到底是什麽。
難道，所有人都應該在十八歲之前，是一朵不谙世事的小白花，而在十八歲生日之後，就能突然一夜長大，從小白花變成情場老手？
這未免太強人所難了些。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接起了電話。
“苗苗，最近有時間回家一趟嗎？”
聽到這句話，薄禾就知道，媽媽這是又要幫她找男朋友了。
“還行……”
“那周五放學了就回家吧，正好陪我們跟你王叔王嬸吃頓飯，認識一下他家的兒子？”
“媽……”
她的語氣裏充滿了無奈和幽怨。
“你別推脫了，我又不是沒給你機會，大學四年，你都沒找到，我這能不幫你找麽，”林語碧的話裏都有些不耐煩了，“前一陣你導師聯系我們了，說你有碩博連讀的意向，這是真的嗎？”
“真的，”薄禾皺了皺眉，如實答道，“我很喜歡這個專業，也很喜歡現在的研究方向，老師想多帶我幾年，研究所裏還有津貼，我覺得很好啊。”
聽到女兒的話，林語碧突然沉默了。
不用她說，薄禾也知道她心裏在想些什麽。
女博士，哲學系女博士。
這個名詞聽起來就不男不女，似乎是第三性別的非人類。
這種惡意的性別歧視和社會輿論，讓薄禾無可奈何，但當自己的至親這樣想的時候，她才真的覺得委屈。
“媽，我現在有男朋友了，你別擔心。”雖然是個破鏡子，碎了好幾年了，剛撿起來。
當然，後面的這句話，她沒敢說出來。
“家庭條件怎麽樣？”
“挺有錢的，是我現在兼職的公司的老板。”
“那年紀很大……？”
“跟我同歲。”
“你不會被人騙了吧……”
“媽！我和他高中就認識了。”
……
她也不理解自家媽媽的腦回路，每次說找男朋友的時候，都說要找條件好的，可當她真的找到了條件好的，她要麽覺得自己配不上對方，要麽就是覺得自己被騙了。
好不容易說服了她，可媽媽還是要她盡快把男朋友帶回家看看，或者一起出去吃個飯。
家長，是肯定要見的，而且越快越好。
實在拗不過媽媽，她只能答應了。
可是，剛一挂斷電話，薄禾就覺得自己一個頭兩個大。
好不容易挨到放學，薄禾無精打采地回到了公寓。
她知道這兩天方十四一直都住在公寓，但在站在他的門口，手擡起來又放下。
反複數次，也沒能按下門鈴。
就在她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門突然被人從裏面推開了。
“我真的要被你急死了，”方十四都快被她氣笑了，“你要是想見我，就直接進來啊，我家密碼你又不是不知道。”
……
她不說話，只是靜靜地看着他。
“吃晚飯了沒？”
“還沒有。”
“那出去吃？”
“你還沒吃嗎？”
薄禾看了看時間，都六點多了，她放學之後心裏難受，在外面閑逛了很久。
“在基地跟隊友吃過了，但是我可以陪你吃啊，”方十四對她說，“想吃什麽？”
“也沒有什麽的……”薄禾揉了揉肚子，發覺自己一點都不餓，然後對他說，“晚上不想吃了，沒什麽胃口。”
方十四看她面色不太好，想着去外面的飯店吃飯，大多重油重鹽，對她的胃也不好，于是也沒再提出去吃的事情。
他拉着她的手腕，把她拽進了屋子裏。
然後，去廚房給她泡了一杯冰糖水。
養胃又能補充營養，很适合有胃病的人當晚餐。
他剛把冒着熱氣的冰糖水放在茶幾上，就聽到薄禾對他說：“十四，你要不要去我家？”
？？？
這是什麽情況？
昨晚他在她家門口粘了二十多分鐘，她都沒讓他進門，今天怎麽突然就轉了脾氣？
“那得去買個新的床，不過你不想換的話，我也沒意見，”方十四一本正經道，“你現在睡的床太小了，我只能抱着你睡，要不然就掉下來了。”
“……你能稍微正經點嗎？”薄禾翻了個白眼，被他這種肮髒的想法氣到胃疼。
“我很正經啊，不是你問我要不要去你家麽？你想啊，人類有三分之一的時間都在床上度過，這事兒很重要。”他說得有理有據，讓人不得不服。
“算了算了，我說不過你，”薄禾認命了，然後對他解釋道，“不是我家，準确的說是我爸媽家，他倆……想見你。”
“見家長？”
“嗯……你要是不想去的話——”
“想去想去！”
“……？”
她原本以為方十四很排斥這種事，畢竟他們兩個恢複交往關系也沒有幾天。
“見完家長是不是就能領證了啊？”
“……。”
“等我領完證了就要去跟小顧嘚瑟一下！”
“為什麽？”
“他沒到法定結婚年齡，有女朋友也不能領證哈哈哈哈哈！”
“……。”
薄禾湊到他旁邊，忍不住伸出手，輕輕地彈了一下他的額頭。
“就是見一下家長，領什麽證啊，”薄禾有些惆悵，“再說了我還沒見過你的家人呢，他們……”
話說到一半，薄禾就不敢繼續說下去了。
“我父母都不在了，你要是想見他們的話，我帶你去墓地也行。”
“……。”
“我家裏只有一個姐一個妹，不過你別擔心啊，她們都不在意我未來的老婆是何方神聖。”
“就、就是那種豪門的感覺，我怕……”
“你怕什麽？你怕我姐把支票甩你臉上，然後對你說‘給你一千萬，離開我弟弟’嗎？”方十四笑得特別開心，兩彎琉璃色的眼睛眯成了月牙，“那你到時候一定要說，‘不，我們是真心相愛的，我不會離開他’，我姐肯定就同意了。”
“……。”有錢人都這麽低的智商嗎？
周五，薄禾放學之後，還沒出教學樓，就給方十四打電話，準備約他見面，一起回家。
結果，還沒等他接起電話，薄禾一走出教學樓，就看到那輛拉風的邁巴赫剛好停在教學樓的門口。
“胖友，我去食堂了，你們約啊，你們約！”喜寶一見到八卦中的那輛豪車，深覺自己不應該再當電燈泡，于是抛棄了薄禾，一路狂奔到食堂，連頭都不回。
薄禾無可奈何地翻了個白眼，然後抱着一本厚厚的《剩餘價值論诠析》，朝那輛邁巴赫停車的方向走去。
還沒等她走到車門口，駕駛位上就下來了一個高大而英俊的男人。
“還有比哲學更厚的教材嗎？”方十四看到她手上那本幾厘米厚的硬皮書，深感頭疼。
這麽厚的書，換成是他，可能這輩子都沒耐心看到最後一頁了。
“有啊，”薄禾點了點頭，“學醫的和學法的女生比我們苦多了。”
勸人學醫，天打雷劈；勸人學法，千刀萬剮。
學哲學嘛，頂多就是嫁不出去。
後者，是人生問題，前者，可是生命問題啊。
方十四拎過她的挎包，替她打開了副駕位的車門。
等車子啓動了之後，方十四才對她說：“我剛從基地回來，你爸媽喜歡什麽啊？我們去商場買點東西，總不能空手去見家長吧。”
薄禾想了想，覺得他說得在理，于是便一同去了商場。
還好有方十四這個免費的苦工在，否則買了那麽多東西，她哪裏拎得動。
可能彈幕裏的觀衆們說的沒錯，他真的是一個被電競事業耽誤的搬磚人才。
薄禾的父母退休後就從朝陽區搬到了北面的沙河，那裏房價低、消費水平也低，空氣卻比城裏好多了，就是有些荒蕪。
如果不是開車一個多小時就到了，很難讓人相信，繁華得吓人的北京市裏，居然還有這麽一個地方。
拉風的邁巴赫停在樓門口時，顯得特別格格不入。
薄禾下了車，看着塵土飛揚的公路，以及東倒西歪的公交站牌，不着痕跡地皺了皺眉。
她和方十四的家人都住在北京的六環，然而，一個在沙河的低價小區，另一個在機場地鐵線附近的別墅區。
天壤之別，在此刻彰顯得淋漓盡致。
薄禾悄悄地側過眸子，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方十四的表情。
他的表情似乎跟昨晚差不多，仍然是興奮而期待的樣子，好像并沒有因為這裏的環境，而産生一些別的情緒。
進門之後，母親對方十四的熱情程度，簡直要把屋頂掀開了。
這簡直讓薄禾懷疑，自己不是親生的，方十四才是她失散多年的兒子。
吃過晚飯，林語碧把薄禾拽到廚房刷碗，嘀嘀咕咕地跟她說了好多，無非是讓她好好把握住這次機會。
倒是薄禾的心湖，平靜得像一面鏡子。
她嘴上答應得特別乖巧，但心底卻清楚，她從來都不覺得，自己和方十四會有什麽樂觀的結果。
六年前，他們分手了；六年後，又怎麽能保證不會分手呢？
學生時代的薄禾，還有作為尖子生的驕傲和優越感，但到了現在這個年紀，所有的驕傲都被現實打磨得不見蹤影。
他們兩個人的社會地位，從出生開始就是不平等的。
碗刷到一半，薄禾心裏實在是鬧騰，索性搬着小板凳，坐在廚房門口，把耳朵貼在門板上，開始偷聽爸爸跟方十四的對話。
她似乎剛好來對了時候，客廳裏的兩個男人，正在談論着她。
“小方啊，你說你這樣的條件，為什麽要跟我們家苗苗在一起？你身邊應該不缺比她條件更好的女生吧？”
“我不像你阿姨，相信什麽愛情童話，我看你也是個正經孩子，你對她……是認真的嗎？”
聽到父親的話，薄禾的心也跟着懸了起來。
這也是她一直都憋在心裏的問題。
學生時代已經過去，尖子生的光環，早已不适應這個光怪陸離的現實社會。
他不再是倒數第一的差生，反而變成了她的老板。
既然這樣，為什麽他還會喜歡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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