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陣
“還好吧?”一只手拍了拍許陸離的背,那種溫度讓許陸離一愣,眼前的幻覺也消失了,他又重新回到那個房間裏,身後是拿着手機的危樓,此時正擔憂地看着他。
很難說是名字的原因,還是單純還沒緩過神,有一個瞬間許陸離覺得危樓好像跟自己印象中那個小男孩重疊了,那種失而複得的感覺差點沒讓他哭出來。但他很快反應過來,當年的小孩已經死了,危樓有體溫,應該是個活人。
“我沒事。”許陸離擺擺手,有點不敢看危樓的眼睛,只好把打量起屋內,這裏不是他小時候住的地方,看上去應該裝修到一半,大件都搬進來了,只是缺了點細節,“我們進來多久了?”
危樓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的時間,立刻答道:“五分鐘。”
“才五分鐘……”許陸離目光轉一圈落到床上,樣式很簡約,上面沒有床墊,淺色的木板刷過深色的顏料,但不均勻,邊邊角角都還留了原來的底色,“這五分鐘沒發生什麽吧?”
“……沒。”
他這次回答得有點慢,許陸離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那幾秒的沉默是人沒反應過來還是真的話中有話?
“你不是來查聲音的。”危樓無視了他的眼神,擡手指向床靠着的那面牆,“那一面。”
許陸離聞言點點頭,也沒再多追問什麽,走過去本想看看牆,但等走近了卻發現床板的顏色有點奇怪,跟他想象中的“油漆”不一樣,并不光滑,甚至有點粗糙,坑坑窪窪的。
猶豫了一下,許陸離還是伸出手去,在深色的木板上摸了摸,手感沒想象的那麽硬,稍微一按還能留個淺淺的印子,軟得就好像真的被水泡過一樣。
“有問題?”危樓在許陸離旁邊蹲下來,學着他那樣在木板上摸了摸,“這是什麽?”
“血。”許陸離說着用指甲刮下一小塊木屑,湊到鼻尖輕輕嗅了嗅,“應該是血,還有點殘留的怨氣……”
危樓沒說話,只是曲起手指在木板上敲了敲,也不知在想什麽。
許陸離站起身,離他遠了一點,又去看那面牆。
牆很幹淨,沒挂什麽東西,床板上的血也沒絲毫濺到牆壁上,幹淨到看不出任何異樣,就是不知道沉魚聽到的那個聲音是從哪來的。
這樣想着,許陸離試着敲了敲牆,牆壁發出“咚咚”的悶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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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音響起沒幾秒,他手機就發出“嗡嗡”的震動聲,屏幕上彈出沉魚的信息:那聲音又響了!!
許陸離過去看了一眼,有點無語,只好回道:是我,你沒看直播?
他回完沒幾秒,就看沉魚又發了一條過來:沒敢看,太吓人了
許陸離看得奇怪,他認識沉魚這麽久,這人三更半夜一個人關燈在家看恐怖片簡直是家常便飯,探靈直播還能看到睡着,膽子大到有時候許陸離都懷疑她神經是不是有哪裏搭錯了,結果現在這人說她害怕?這是在搞笑嗎?
如果不是……那就是鏡頭的确拍到了什麽,只是他沒有看到?
“你說……”原本蹲在床邊的危樓忽然出聲,打斷了許陸離的思路,“你朋友聽到的那個聲音,會不會真是床板的聲音。”
“啊?怎麽可能?”許陸離說着看向床頭,“你不會真覺得這裏發生過什麽不可描述的事吧?”
“不是,我不是說過嗎?那個聲音應該是餓鬼的聲音。”許陸離壓低聲音,跟許陸離解釋,“這張床,有很重的怨氣。”
“床有怨氣?”許陸離問道,“你是說它像那種被附體的東西一樣,還是……”
“是沾到的。”危樓解釋道,“原先這上面肯定躺過一個死得很慘的人。”
“很慘……”許陸離垂着眸子想了一下,“先看看床。”
他說着朝危樓擺擺手,示意人讓開一點,自己去過去檢查那張床。
這床款式簡單到幾乎就幾塊木板跟木條搭的,半點花紋也沒有,許陸離甚至在木板上仔細摸了一下,以防有什麽暗紋之類的,但不管怎麽看,這就是一張非常簡單的床。
“來幫個忙,挪一下。”許陸離在床上翻不出線索,又打起床底的主意,招呼着危樓挪床。
這床倒是不沉,兩個大男人搬起來不是特別吃力,就是知道上面那痕跡是什麽之後總覺得有點瘆得慌,但在看到底下的的畫着的圖案後忽然又覺得好像也還好。
“什麽東西?”危樓看見地上的東西一愣,密密麻麻的和線條相輔成一張符咒,符咒又繞着最中間的地方圍成一個完整的圓,看上去就像一個什麽陣法,大小剛好被床覆蓋住。
把床放好,危樓率先蹲下去,手指在陣上抹了一把,但顏料已經幹了,手指上只沾了一點灰塵,單看顏色是深紅色的,而不是床板上那樣的黑色,“又是血?”
“應該是。”許陸離也伸手過去,用指甲在上面摳了一下,硬是從瓷磚上扣下來一點,“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人血。”
“我看看。”危樓捉過許陸離的手腕,湊到鼻尖嗅了嗅,肯定道,“有陰氣,但不是人的,也不是鬼的,是不是人血就不知道了。”
許陸離想了想,猶豫道:“活人身上那都是陽氣,就算真的有體質陰的,除了極個別之外只能用術法固住,不然流出來的血就算真的有陰氣也早沒了。”
危樓會意地點頭:“那是因為地上的符陣?”
“不是,地上這個是招鬼符,圍出來的這個……有點眼熟,不過什麽用的不清楚,應該改過。”許陸離解釋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血裏可能摻了什麽,你仔細看的話,顏色有點淡。”
許陸離把指甲扣到的東西給危樓看,那東西像被稀釋過,所以看上去顏色沒有那麽深,至于是被什麽東西稀釋過的,便不得而知了,不過猜倒是可以猜猜。
“你能做到嗎?”危樓問道,“像這樣固住陰氣。”
“可以是可以……”許陸離遲疑道,“一般來說植物的陰氣和陽氣都比較不容易散,就跟柚子葉泡水去晦氣一樣,其實就是借陽去陰,所以一樣的方法也适用于別的。招陰的植物很多,用那些東西泡過了也能有這樣的效果,拿來稀釋的可能是一樣的東西,如果這些東西不是人血的話,可能是一些比較招陰的動物,比如……烏鴉之類的,但符咒這東西,一張其實就夠用了,像這樣圍了個圈,到底……”
“這種東西,能疊加的嗎?”危樓問道,“比如一張符不夠的話,用兩張,是不是就雙倍效果了?”
許陸離搖頭:“會變厲害是真的,但不是這麽算的,可能變成1.2倍,1.5倍,但翻倍還是有點難的,厲不厲害到底是取決于畫符人的能力,弱的人就算拿符糊牆,可能也不如厲害的一張來得有效。”
“所以還是會加強的……那就說得通了。”危樓道,“一般的招魂符應該就是招來附近的游魂野鬼,如果要招點厲害的,那會這麽做也說得過去。”
許陸離聞言問道:“你還是堅信那個聲音是餓鬼發出來的?”
危樓點頭:“這裏有餓鬼的味道,不過看樣子已經沒了,是走了,還是……”
“要不然招招看?”許陸離道,“我再讓這個陣法動起來,看能招到什麽東西不就知道了。”
“你可以?”
“可以。”許陸離自信滿滿,“應該不是特別難,不過我先問一下,要是真能招到餓鬼,你有沒有辦法解決?”
危樓點頭:“能。”
“那就行,別的東西我能應付,餓鬼還沒試過。”許陸離說着沖危樓擺擺手,讓他走開點,自己蹲過去研究那個陣。
符咒倒是沒怎麽變動過,但陣的原型……
許陸離在腦子裏飛速過了一遍自己看的書,他對這些研究不深,很多就是看個大概,印象不深,所以回憶起來有點困難,想了好半天才回憶起這個圖案。雖然做過調整,不過原型應該是固陽陣的一種,不過這個跟字面意思不大不一樣,作用上更像防護陣,陣中人小鬼莫近,就是不知道調整過後會是個什麽效果。
符咒圍成的最中心是個小圓圈,原本應該也是擺着什麽東西的。
想了一下,許陸離已經大概知道要怎麽做了,指着圓圈的中心,給危樓解釋:“陣畫的時候已經幹了,雖然我剛剛動了一下不過沒毀,其實重點在中間,這是陣眼,放的東西有點像供品,最重要的是能吸引招來的東西,你覺得會是什麽?”
這可問倒危樓了,供品這東西什麽都有,完全就是個人喜歡問題,如果要說都喜歡的……
“元寶蠟燭?”危樓問道,“但是這東西也沒帶。”
“也算,不過有一個更好的。”許陸離說着沖危樓露出一個神秘兮兮的笑容,看得危樓一愣,但沒給他反應的機會,許陸離已經飛快咬破自己的手指。
被咬破的指尖滲出血珠,許陸離用力一擠,血便滴到了圓圈的重心。
肉眼只能看見血,但在危樓眼裏,許陸離落在圓圈裏的血迅速騰出陽氣,在那陣法的範圍裏打着轉出不去,看上去就像一份裝滿寶貝的禮物盒一樣。
這的确是最有吸引力的東西了。
許陸離就好像剛得到一缸魚的小孩子一樣,期待地蹲在那個陣旁邊,原本想叫他小心點的危樓忽然就說不出話來了,只能在旁邊守着,以免招來什麽不幹不淨的東西。
但事情的發展卻和他想象的有點不一樣。
原本蹲在地上的許陸離沉默了好一會,忽然整個人一歪。
危樓臉色瞬間變了,原本對着人的手機“啪嗒”一聲掉到地上,在許陸離倒地之前把人撈進懷裏,“離離?!”
許陸離沒有任何回應,只是皺着眉,好像睡着後做了一個醒不過來的噩夢,但只有抱着他的危樓知道,此時的許陸離體溫正在迅速流失,好像死後的時間在他身上迅速重現了一樣。
“離離。”危樓小聲喚了許陸離一句,懷裏的人眉頭微動,緩緩睜開了眼睛,但沒說話,只是看着他。那眼神很奇怪,恐懼和貪婪,攙着濃重的戾氣,完全不像許陸離會露出的眼神。
危樓也覺察出不對,但還沒想明白情況,許陸離卻忽然發難,一只手掐上他的脖子,下了死力氣的手在他脖子上留下一個深深的痕跡。
雖然已經沒了呼吸,但危樓還是感覺有點難受,也沒辦法說話,只能哄孩子似的用手在他發上輕撫。
這有些溫情的動作讓許陸離手上的動作松了一點,眼裏開始出現掙紮,危樓便趁機又喚了他一聲。與此同時,原本一直靜靜蹲在角落的貓忽然跳上危樓的肩膀的,沒有任何光線照入的瞳孔變得細長,在黑暗中異常顯眼,許陸離看到的那些藏進黑貓影子裏的東西,此時正慢慢的,從危樓的影子裏往外延伸,就像逢春的枯木,一點點長進許陸離影子裏。
黑暗中傳來一聲長長的嘆息,不是出自危樓,而是來自他身後不知合适出現的人影。
“他已經……不行了。”說話的是個男人,聲音很低,語氣有些溫柔,像是在勸危樓,“那個陣……”
“我知道。”危樓打斷了來人的話,湧動的黑影并沒有因此停止,而是更加瘋狂地藏進許陸離影子裏,“你就是陳宇達吧?”
男人沒有回答,只是安靜地看着危樓。
“你知不知道你這麽做,是沒辦法再轉人的。”
“知道。”陳宇達說着,又是一聲很長的嘆息,“但是我沒辦法……”
“活着總有辦法。”危樓淡淡道,“死人是沒有未來可言的。”
“我也不需要。”陳宇達道,“你是危樓對吧?”
“你知道我?”
陳宇達點頭:“那個人跟我說過,如果遇到你……能跑就跑。”
“他的建議是對的。”危樓道,“不過我這次不是來找你麻煩的。”
陳宇達奇怪:“那你是……”
“受人所托。”危樓說着看了一眼許陸離,見他面色好了一點,這才繼續說道,“霍絲絲不知道你已經死了,托我們找到你,她最後想再見你一面。”
陳宇達一時無言,沉默了好一會才愣愣地問了一句:“絲絲她死的時候……”他話說了一半,後半段哽咽得有點說不下去,可能是想問她死的時候難不難受,又或者是別的什麽。
但危樓對他後面的話興趣不大,态度依舊冷淡:“你覺得你現在的樣子,還能見她嗎?”
陳宇達又是一陣沉默,他躲在黑暗裏,看不出什麽,但若有光一照,便可以看見啊他現在的模樣。身體上有很多傷痕,不是利刃劃過的傷,也不是磕磕碰碰的傷,而是被什麽東西撕爛後重新拼接起來,勉勉強強地維持了個人形。那張本說得上俊秀的臉此時也毀了,一道又一道傷疤在皮膚上交疊,看得人頭皮發麻,估摸着霍絲絲來了,也看不出他原來的樣子了。
“你知不知道……她本來還準備去見你。”危樓說着忽然頓了下來,對接下來的話有些猶豫。
許陸離意識有些模糊,半夢半醒的,聽見了危樓的話,想起來自己看到的那段記憶,強撐着眼皮看向抱着自己的人,忽然有些委屈,又不知道怎麽問,便一直沉默地聽着他跟陳宇達的話,直到兩人都陷入沉默,他才緩緩開口加入了這場讓他有些摸不着頭腦的對話:“霍絲絲……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他的話吸引了兩人的注意,也打斷了不斷藏進他影子裏的黑影,危樓只是很輕地勸道:“你休息吧。”
許陸離掙紮着從危樓懷裏出來,但身上沒什麽力氣,一離開,就又跌坐回地上,他幹脆也不起來了,“你知道什麽人才會不知道自己死了嗎?”
陳宇達搖頭。
“死得太突然,沒辦法反應過來,又或者驚吓過度……”許陸離聲音很輕,帶着苦笑,本是很惋惜的語氣,卻莫名帶了點冷漠,“但是這種狀态一般不會持續太久,等回過神來了,或者親人告祭,就會知道了,但幾天了,霍絲絲還是那樣,你說是為什麽?”
陳宇達聞言一愣,嘴張了張,似乎還想說什麽,但被許陸離打斷了:“你既然知道霍絲絲已經死了,那應該是見過她的屍體了吧?你沒有報警,也沒有為她辦後事,到底是想騙她,還是騙自己?”
“離離……”危樓嘆息般喚了許陸離一聲,如果可以他實在不想許陸離因為這種原因去揭許陸離的傷口,“他可能也是被騙了。”
“不可能。”許陸離肯定道,“這個陣我試過了,招來厲鬼,把他們困住,讓他們啃食陣主人的血肉跟魂魄,這個過程本身就是在煉化厲鬼,如果熬得下來,反噬後會變成兇煞,就像在罐子裏養蠱一樣,陳宇達就是那只蠱王。整個過程需要很強的意志力,稍有松懈連鬼都做不成,絕不可能是被騙了。”
危樓沒想到他就這麽試了一次,能了解到這種程度,一時有點緊張:“那你沒事吧?有沒有傷着?”
許陸離搖頭:“我問你一個問題。”
“……什麽?”
“發生在陳宇達身上的事,是不是……也在你身上發生過?”許陸離問道,“你那天晚上到底出了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