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一世無虞(完結)
崇德二十二年,大邑太子殿下因感染惡疾猝然長逝,陛下和皇後皆是痛心不已,朝野上下哀恸,接連三日未開早朝。
然而怪事卻并未于此停止。
太子殿下剛過了頭七要将棺椁送入陵寝時,大邑二皇子蕭臨權不知怎的在護送太子棺椁時忽然在山路一個長着苔藓的石臺上踏空後從上坡摔了下來,直接摔成個跛腳。
要知道大邑開國時先祖皇帝便立下皇家祖訓:身有殘疾者不得為帝。原本太子病死後二皇子蕭臨權以為自己很有可能繼任儲君,正大肆拉攏文武大臣鞏固勢力,可這莫名其妙的一摔直接将他這瘸子摔出了儲君之外。
蕭臨權在府邸養傷氣得吐血,回過神來後便疑心是同樣有能力一争儲君之位的三皇子蕭若晗從中作梗設計害他。
三皇子蕭若晗看了看眼下對他極為不利的輿論形勢,好嘛算了他幹脆也不辯解不瞎折騰了,直接選擇在大相國寺剃度出家以證清白。
剛開始大夥兒都以為三皇子這是走走過場做做樣子,沒想到他竟然是動真格,沒人敢給他剃度他就自己在頭上點了六個戒疤,意為斷除我執,舍身供養。連法號都取了,讓所有人只能都叫他憶之和尚。
流年不利,老大、老二、老三相繼在同一年不斷出幺蛾子。可國不能一日無儲君,老陛下無奈只能把和卑賤宮女生的老九從鳥不拉屎的封地召回禦前。
而一意孤行的蕭若晗剃度出家後陳皇後日日夜夜的哭,眼睛都要哭瞎了也勸不回自己這唯一僅剩的兒子,只能拉下這張皇後老臉請蕭若晗兒時的伴讀也就是蘇澈将軍的二女兒蘇錦之去相國寺開導開導蕭若晗。
蘇錦之因少年時曾遇過險而與九皇子蕭非宸結識。後來她發現身邊這些皇子們各個都是草包,而她的阿宸雖有不世出的才幹,卻因血統卑賤而備受冷落嘲諷。她認為阿宸既然有意于這皇位、也有能力繼承大統,這皇位就該是他應得的,便想幫蕭非宸同其他皇子争一争,暗中幫助九皇子在朝堂上暗中拉攏了不少朝臣。
可蘇錦之沒想到她和阿宸還沒怎麽發力呢,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都因各種各樣的理由退出皇位争奪。
這樣的局面無異于天上掉餡餅,她雖是始料未及,但既然陳皇後都這樣放下身段求她了,這勸導三皇子的工作終歸還是得在表面上做一做。
*
表面工作得做,但也不能做的太刻意。蘇錦之便帶着她的四弟蘇景冉以燒香祈福為由,來到大相國寺。
蘇錦之燒完香去找蕭若晗的時候他還在聽寺廟裏的住持師傅講經文,便不好貿然進去開口打擾。然而師傅講完經她去找蕭若晗的時候這家夥像是故意躲着她似的,又不知道跑到哪裏去。
她只好讓景冉乖乖待在禪房別亂跑,自己再去找寺裏的其他師傅問蕭若晗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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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幾乎翻遍了整個大相國寺,找到心頭火都冒冒起來,才在寺院後山的古塔下抓到一身素布袈裟拿着把自制的竹掃帚一層層掃着臺階的蕭若晗。
蘇錦之走到蕭若晗擋住他的去路,蕭若晗擡頭看見是她,羽睫微震,握着掃帚的指尖緊了緊,單手舉起向她“阿彌陀佛”的打了個招呼後就神情不變繼續低頭灑掃。
古塔下有株百年銀杏,正是枝丫金黃,落葉缤紛的時候。
“三殿下。”蘇錦之彎腰朝蕭若晗行了一禮,可蕭若晗低頭灑掃絲毫不受幹擾。
就是聖人也得繃不住了!
蘇錦之與蕭若晗從小相識,雖然長大後她刻意避嫌回避所有皇子致使交往不甚親密,但她自問未曾做過任何對不起蕭若晗的事,所以按理來說兒時同窗的情誼怎麽說也應該有點在的吧?可為何如今的蕭若晗卻偏偏對她這副避如洪水猛獸的樣子?
再加上蘇錦之方才在大相國寺找了蕭若晗半天都找不到他人影心裏确實有些火大,也沒顧得上什麽尊卑禮儀就直接伸手抓住了蕭若晗的袖子不讓他再回避。
蕭若晗不動聲色從蘇錦之的掌心抽回自己的袖子,手指不自覺的攥緊身上挂着的佛珠,低頭向蘇錦之謙和行禮,淡淡道:“這位女施主,貧僧法號憶之。”
“法號憶之?”蘇錦之不以為然的輕笑一聲。
她原本就覺得二殿下只是在皇陵摔了一跤卻莫名其妙變成個跛腳,此事可能另有隐情在。結果打點了許多人才大致查到可能是三皇子暗中派禦醫使詐。敢用這種見不得光的手段,想來也是個有野心的人,眼下又何必躲在寺廟裏惺惺作态假清高。
“自己取的?”蘇錦之松開他問道:“為什麽要叫‘憶之’?”
蕭若晗垂眸,眉眼依舊淡然道:“貧僧罪孽深重、世所不容,取名憶之是為了謹記所犯之罪,時刻警醒貧僧前緣執念盡斷,青燈古佛只為舍身供奉。”
“你為了什麽要舍生供奉?供奉什麽?”真是奇怪,阿晗也不過比她大上六歲而已,年紀輕輕的能有什麽罪孽。他這說話的語氣和口吻聽着特別滄桑,怎麽好像個活了好久好久的老頭子似的。
“蕭若晗,你是在躲我嗎?還是我做過什麽錯事吓過你?”蘇錦之每逼近一步蕭若晗就下意識後退一步,這顯然更證實了蘇錦之心中的猜想。
他在怕她。
可她實在想不通。雖然她這個人驕橫霸道、小心眼又愛護短,可她在衆人面前明明還維持着現在這麽個溫柔大度、善良體貼的世家小姐表面形象,怎麽在蕭若晗眼裏就成了蛇蠍?難道……難道蕭若晗是扮豬吃老虎,他這個高人其實已經看穿她的本質了?
那她就更想虛心請教請教他究竟是怎麽瞧出來的,她明明僞裝的很好呀?
“施主……”
蘇錦之繼續逼近蕭若晗,他越躲她就越是好奇,直到最後将蕭若哈逼得只能背靠在銀杏樹下退無可退。
她溫熱而熟悉的氣息就萦繞在他鼻尖,蕭若晗深吸一口氣,在蘇錦之的逼迫下只能擡頭與她對視。
四目相對見,蘇錦之看見蕭若晗無悲無喜的眸子霎時浮出許多她看不懂的複雜神色,一瞬間迸發,随即又是一瞬間便徹底消亡成灰。
似是有萬般悲歡離合卻乍起乍收,快得幾乎以為是她看錯了。
他怕,他當然怕!蕭若晗伸出手,用盡全身的氣力控制住想将蘇錦之狠狠擁進懷中的沖動。
他怕只要一看到她對他笑的模樣就會克制不住自己的執念,沖破理智重蹈覆轍,哪怕繼續罪孽深重也要不顧一切将她拖入深淵徹底占有。他當然不敢靠近,他怕一靠近他就會像從前一般只會給她帶來不幸、帶來痛苦!
可他太疼了,他不敢了。
青燈古佛,只為她舍生供奉。
“因為這世間有個人。”蕭若晗很快恢複神情,對上蘇錦之充滿好奇的眼眸,聲音像是川蜀山間清晨的薄霧,清隽而缥缈:“我願身在無間地獄,只要她長樂未央、一世無虞……”
蘇錦之一愣。
雖然她聽不懂蕭若晗話中的因由,但她算是看出來了,三殿下這家夥這會兒真是腦子抽了鐵了心要出家,全大邑的寺廟都被陳皇後炸了也沒用的那種。
“貧僧心意已決,請施主日後莫要再來了。”
蕭若晗重新垂下眼眸,正要側身從蘇錦之身邊走過去拿早已掉落在地上的掃帚,冷不防卻被蘇錦之握住了他方才伸出想要觸碰蘇錦之的臉卻又最終克制住而放下的手。
知曉原來蕭若晗并非假裝出家剃度,蘇錦之同樣也掏心掏肺很認真的對他道:“阿晗,我雖不知道你經歷過什麽,也不知你為何變成這副模樣。但我相信被你守護的人,此生一定會安康無憂的。”
“會的。”
蕭若晗笑了,微微顫抖着伸手揉了揉她如往昔般柔軟發頂道:“只要她此生遠離我。”
說罷強迫自己收回手,不再與蘇錦之言語,轉身決絕離開了。
烈風驟起,小扇子一般的銀杏飛舞旋轉,放眼間仿佛天地都灑了一層融融金輝。
蘇錦之沖着他略顯孤寂的清瘦背影喊道:“阿晗,總之謝謝你!”
她指的是二皇子蕭臨權那件事。有些話無需挑在明面上,蕭臨權為了獨占太子之位在聖上和大臣面前不知旁敲側擊的說了多少阿宸的壞話,如果不是這會兒蕭若晗讓蕭臨權跛了腳當不了儲君,她現在還在絞盡腦汁想法子讓聖上把阿宸召回長安。
蕭若晗沒有給她回應,只是腳步頓了頓,繼續往前走。
何必言謝,他這麽做也算為了他自己。
*
蘇錦之回禪房去找景冉時,見一人頭戴黑色幂籬身着玄色勁裝靜靜坐于禪房的石亭內。
蘇錦之腳步一頓。也不知為何,即使相隔遙遠,可她只要看一眼他的背影就能認出他來。
此時屋內的景冉見到蘇錦之,趕緊屁颠屁颠的跑出來,小小的身體跳起來抱住蘇錦之的腿使勁蹭,委屈巴巴的嚷着要和二姐一起去山下玩。
亦桃也從屋裏走出來站到景冉身邊。蘇錦之瞥了一眼石亭中背對着她坐着的那人,抓住景冉的後衣襟十分麻溜的将他提溜起來塞到亦桃懷中道:“亦桃你先帶他走,我遲些回去。”
“好的二小姐。”亦桃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抱住掙紮着的小景冉就走了。
上馬車時小景冉嘟着嘴委屈成包子臉,氣鼓鼓的抱住亦桃的胳膊不甘心的問她道:“桃桃你怎麽知道二姐不會同我們一起下山,三姐教我的撒嬌法子不管用了嗎?”
原來蘇錦之還沒回禪房前景冉有些坐不住了,叫嚷着要回去吃糖葫蘆。亦桃知道景冉有齲齒不能吃糖葫蘆,為了哄這位小少爺就和他打了個賭,賭二小姐會不會和他們一起下山玩。
結果顯然讓景冉大受打擊,他覺得是自己天下第一可愛,二姐肯定會陪他玩,然而沒想到這次卻失效了。
亦桃輕輕刮了下景冉的小鼻子,回頭望向蘇錦之的身影,笑着道:“因為那個對二小姐來說撒嬌更管用的人,已經出現在她面前了呀。”
懵懵的景冉沒聽懂亦桃的話,撅着小嘴依舊很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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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蘇錦之目送景冉和亦桃離開後,那個身着玄衣的人站起走到她身後,下巴抵着她香軟的肩窩默默伸手将她擁入懷中。
然而當他剛一碰到蘇錦之,蘇錦之立馬跳開壓低嗓音生氣道:“不是跟你說了要避嫌,為什麽要在這裏等我?萬一被人看見我們在一起怎麽辦?”
“因為想見你。”蕭非宸說的非常直白,末了想想又委屈巴巴的加了句:“很想很想。”
“你就跟着景冉學吧,一大把年紀了還和小孩學撒嬌!臉還要嗎。”蘇錦之老臉一紅,趕緊拉着蕭非宸退到人少的角落邊。
蕭非宸掀開幂籬露出亮亮的眼眸:“不要了,只要之之不生氣就行。”
蘇錦之嗔了他一眼,問道:“不是說三日後才到嗎?”
蕭非宸眸光微冷:“老二在召我回京的路上設了埋伏,我便早些來了。”
蘇錦之呼吸一滞,細細掃視他周身:“那你來的路上可有受傷?”
“當然沒有。聽京中傳聞蘇将軍舍不得嫁女,一直想找個贅婿,我還得留着這條小命為夫人入贅呢。”蕭非宸看着蘇錦之這凝眉為他擔憂的模樣,實在忍不住猝不及防的将她掠進他的幂籬中,放下黑紗與她甜軟的唇畔糾/纏。
蘇錦之氣他又胡說,捏起小拳頭輕輕垂了他一下。蕭非宸趁機握住她的手與她十指交纏,日思夜想的人就在她眼前,蘇錦之一下心就軟了,踮起腳尖閉上眼柔柔回應他……
二人皆是心神波蕩,蘇錦之環住蕭若晗的腰,側臉貼在他心口溫順的聽着他沉穩有力的心跳,想想阿宸如今還未入皇城就已危機重重,今後定還會有更多波折。
她眸中光影明滅,忽然擡頭對上蕭非宸的眸子鬼使神差問了句:“阿宸,你說如果我們倆私奔了怎麽辦?”
蕭非宸垂着眸子似是非常認真的想了想,親了親她額前碎發道:“我可以砍柴、搭茅草屋,還會搭秋千。若真是手頭拮據咱們就白天開個私塾,我來講兵法,你來講詩文。太陽落山了咱們就帶上孩子去西街鋪子吃油潑面和羊肉胡辣湯。等孩子大了些咱們一家人就一起去看揚州的杏花微雨、玉門關的大漠斜陽,聽說杭城的湖光山色還有峨眉的佛國仙鄉也很是不錯。等我們走不動了,就選一個最喜歡的地方終老。一家人一生一世,再不分離,好嗎?”
聞言蘇錦之一頓,心上忽然像是空了一塊有點麻、又有點說不出來的疼。
“傻姑娘,你、你哭什麽?”蕭非宸又好笑又心疼的用指腹将她陡然落下的一滴淚溫柔擦拭。
蘇錦之也不知為何竟落下淚來,趕緊跳出蕭非宸的懷抱擡手胡亂抹掉,避免尴尬拉住蕭非宸的手就往山下跑。
蕭非宸也不問去哪兒,任她牽着,寵溺的看着她跑得紅撲撲的臉蛋。
“太陽要落山了,去吃胡辣湯!”蘇錦之開心喊道。
……
立于古塔之上的蕭若晗看着下方手拉着手歡歡喜喜遠去的兩道人影,耳邊微風吹得樹枝沙沙作響,帶着草木清香。
暮鐘敲響回蕩,炊煙點點升起,倦鳥歸巢。閉上眼,似乎剎那間天地就此遙遠空闊。
三生三世,斬盡我執。幸得識卿于初。
這樣便好。
作者有話要說:
想了想還是把這章作為完結章吧,心裏好受點。不過這本書的成績真是太差了,挺受打擊的,畢竟我寫的時候自我感覺還良好哈哈。下本預收放一放:《撿了個魔尊徒弟》
至親死于仙魔大戰後,南輕心如死灰,瞞着所有人将自己那顆七巧玲珑心給了冥淵魔尊就轉修了無為道、練起大道無情訣,即使一直被師兄們吐槽她修的是“不管閑事”道。
但直到多年後四師弟領來因受重傷而幻化成少年模樣的冥淵魔尊,還非要将這一臉純良無辜的瘋批押給她當徒弟,南輕裂開了……
絕了,當初這心只是她随便給的,怎麽躲了這麽多年現在還躲不掉這個瘋批!
沒心沒肺佛系仙子 X 偏執占有欲爆棚魔尊
三界所有人一直都認為仙魔大戰後南輕仙子與冥淵魔尊将會是你死我活的對頭,然而當冥淵魔尊散盡修為為南輕仙子承受幽冥玄火,南輕仙子不惜引神之力碎其仙軀……
衆生皆感慨:紅塵呀,果真是沾染不得,連無情訣也沒法子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