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若有來生
蘇錦之苦笑:“我這一輩子都在為肩上的責任而活,過得很難,也做錯了很多事,還連累了腹中這個可憐的孩子。”
“不要再說了。”蕭非宸抱着蘇錦之,即使剜肉刮骨也不吭一聲的堂堂七尺男兒此刻卻泣不成聲。
直到這一刻他才頓悟,他苦苦所求,只有她一人而已。什麽宏圖霸業、什麽錦繡河山,若是沒有了她,也就只剩令人窒息的無邊孤寂。
又是一口血堵在蘇錦之的咽喉中,她艱難道:“看在我死去的爹爹和弟弟的份上,我求求你,用保住我的心,保住蘇家吧……”
“蘇錦之,你究竟……有沒有在乎過我!”蕭非宸當然聽得出蘇錦之在交代後事,可她用盡全力說了半天,卻全在說與他無關的事。他不懂,他在她心裏到底還有幾分位置!
“傻瓜……”
蘇錦之還想對蕭非宸說她不能守他到白頭了。她欠了他一生,她蘇錦之對得起所有人,卻唯獨虧欠了他。如果有來生,她一定會率先奔向他,将他緊緊抱住,不顧一切、如燕投林。
可這些話她已經無法再說出口,肺部湧上的血堵塞了她的氣管和咽喉。她想擡手拭去他眼角的淚,告訴他不值得為她這麽個壞女人哭。可她的手指剛剛觸碰到他的臉,就重重摔了下去。
“之之!”
伴随着蕭非宸撕心裂肺的呼喊,蘇錦之斷了氣,徹底陷入無邊的黑暗。
*
蘇錦之也不知道自己這一生過的究竟算失敗還是成功。若說失敗,她已經貴為皇後,一生富貴榮華。但若說成功,她卻從未為自己而活過,一生背負的都是家族使命,辜負了自己最愛的人。
她原是蘇家二小姐,下面有一個妹妹和弟弟,上頭還有個扛事的大哥。她本可以一輩子無憂無慮、任性嬌縱的活在爹爹和大哥的庇護下。
但在她小時候爹爹為了保家衛國在戰場上殺了許多鞑靼人,後來鞑靼人在正面戰場打不過爹爹,就暗中派細作來大邑拐走她用她來威脅和報複爹爹。
可若是臨陣投降,不僅是爹爹,就連整個蘇家都會跟着完蛋。
爹爹為了大邑、為了蘇家原本是打算犧牲她,可大哥卻拼了命換她,用他的命救下了她的命。就是那時她在逃命過程中遇到了蕭非宸的乳娘,是林娘給了她一口飯吃,才繼而認識了她此後一生的羁絆。那時的蕭非宸身為皇子卻并不受寵,早早就被打發到了封地四處游歷,這才能與蘇錦之遇上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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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蘇錦之知道了,大哥被鞑靼人淩虐的很慘,死狀極為殘忍不堪,屍首殘破到連拼都拼不起來。她永遠記得大哥在她分別時緊緊抓着她的手,告訴她:“錦之你已經長大了,大哥死後你必須替大哥保護好所有蘇家人!”
那一刻,她從嬌生慣養的世家千金,真正成長為蘇家的頂梁柱。
爹爹在戰場殺敵,為了讓爹爹沒有後顧之憂家中老小所有事務只能由她一人來照料。她肩上的擔子太沉重,大哥與她分別前的樣子總在她腦海中揮之不去。她的命是大哥換的,所以她得承擔起大哥的所有責任與使命。因此在太後以蘇家所有人的性命要挾她逼她嫁給蕭若晗時,她別無選擇。
這些年她雖嫁給阿晗,阿晗也确實對她很好,但她對阿晗更多的卻是責任與愧疚。她将阿晗當作她的家人,但若是談男女之情,她不願自欺欺人,她是真的一分一毫也沒有。
這一世她總以家族大業為先,強迫自己活的像是個沒有感情、永遠保持最高理智的工具,卻辜負了她此生最愛的人,也辜負了她自己。
即使她很遺憾,卻不能後悔,也算勉強完成了大哥的臨終所托。
但這一世她已經過的夠苦了,若是此生能再來一次,她想為自己活一次。
可是她已經死了,這世上也不可能有這樣的機會……
*
當蘇錦之從混沌中幽幽轉醒時她還覺得非常詫異。她前世的記憶怎麽沒有消失,難道她沒喝孟婆湯就投胎了?
可很快蘇錦之就察覺到事情不對勁。
她發現自己是在一張氣息特別親切的床上醒來的,而且她看了看自己現在的身體并非是嬰孩的模樣。而且更要命的她覺得她醒來的這個房間擺設都極其熟悉,可她跳下床觀察了半天,腦子還和漿糊似的一下子想不起來這到底是什麽地方。
直到亦桃推開房門走進來,蘇錦之才漸漸回過神來。
“小姐你怎麽才醒呀,今日不是同容昭儀約好要一早進宮同她說說家常的嗎?”亦桃原是想來告訴蘇錦之馬車已經準備好了,可她沒想到一向自律的小姐竟然才剛剛下床?
蘇錦之一看到亦桃,神色有一閃而過的迷茫,她這才陡然意識到這間房不就是她在蘇府未出閣前的閨房嗎!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亦桃剛剛叫她小姐,那她就還是蘇錦之呀。可她之前都吐了這麽多血定然必死無疑,可現在她到底是死了還是沒死?為什麽她又回到蘇府來了?
“亦桃……”蘇錦之瑟縮了一下身子,問了亦桃一個令蘇錦之毛骨悚然的問題:“你知道現在是什麽時候嗎?”
亦桃抓了抓後腦勺,莫名其妙道:“辰時呀?”就因為已經到了辰時,再不進宮可真要遲到了。容昭儀是小姐的姑母,小姐的生母早亡所以小姐平日裏最期待的就是同容昭儀一起談心聊天的。今日怎麽卻拖拖拉拉、奇奇怪怪的?
“不是,我是在問今年的年號。”蘇錦之小心翼翼道。
“崇德二十二年呀!”亦桃淩亂了,無奈嘟囔道:“小姐您果然不能宿醉。昨夜您為了拉攏糧商趙家硬是假扮男子同趙家大公子喝了好多酒怎麽勸都勸不住。這下可好,今日醒來就和失憶了似的竟然連什麽年號都記不得了!”
崇德二十二年……
蘇錦之的神志終于清明了,崇德二十二年她才十五歲呀,這、這是什麽情況!
蘇錦之猛地抓住亦桃的手,而後又遲疑了一下,想問又不敢問道:“那、那阿宸呢?”
“宸王前幾日不是在與鞑靼作戰中打了場大勝仗,如今正在回京的路上麽。”亦桃趕緊壓低聲音對蘇錦之搖頭道:“小姐您可小點聲吧,老爺一向與宸王政見不合,要是讓老爺發現您又在私底下與宸王牽扯不清怕是又會生您的氣了。”
“你說'老爺‘?”蘇錦之驚訝地瞪大眼睛,抓住亦桃的肩膀來回晃蕩激動道:“你是說我爹還活着,他現在在哪兒!”
“老爺不是在後院教三小姐和四公子練劍麽。”亦桃絕望扶額,看來以後真不能再讓小姐喝酒了,這說的都是些什麽胡話呀。老爺只是在戰場受了箭傷在京休養,小姐怎麽還說老爺死了。
蘇錦之一拳垂向掌心,整個人幾乎要興奮地跳起來。對了、對了,這一切都對上了!崇德二十二年,爹爹在北方與鞑靼作戰中受了重傷不得不調換主将回京休養,而太子殿下又恰好在去年臘月病重不治身亡,阿宸便趁此時機籠絡朝堂和民間聲望,主動請纓跟随新主将共同前往邊疆抵禦鞑靼進攻。
太好了、太好了!爹爹和四弟都還活着!蘇錦之像個激動得小炮仗似的“砰”一下奔向後院,跑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她不知這是上天垂憐她上輩子過的太苦又給了她一次重生的機會還是之前種種經歷其實只是她做的一場噩夢,但此刻她清楚的是她的家人們都還活着,她愛的人都還在她身邊!是真真切切的都還在她身邊!
蘇澈正在後院用鵝毛教三女兒蘇鈴兒還有小兒子蘇景冉練劍。這是蘇家獨創的鵝毛習劍訣竅,将一把鵝毛灑向空中後随即迅速用劍斬下。什麽時候鵝毛若是能在空中被斬斷,且斬斷的數量最多,什麽時候這劍式和力道也算學到位了。
“诶,二姐你怎麽了?”蘇景冉手中執劍,視線穿越空中層層漂浮的鵝毛老遠就看到二姐蘇錦之慌慌張張從內院奔來,還吓了一大跳,以為發生了什麽天塌下來的事能讓一向沉穩的二姐這麽激動。
然而蘇錦之奔到蘇景冉一把将他抱起來,在如雪的鵝毛下興奮的轉圈圈。蘇景冉吓得都不敢動,瑟瑟發抖道:“二姐小心呀,我手裏頭還拿着劍呢!”
一旁的老爹蘇澈和三妹完全愣在當場,呆若木雞地看着瘋狂的二姐打翻裝滿鵝毛的臉盆後一邊在飛舞的鵝毛下如猿猴一般呼喊,一邊又抱着小弟在他們身邊跑過來、跑過去、跑過來、跑過去……
“謹兒你慢些跑!”蘇澈直蹙眉,怕蘇錦之把自己摔着了。
“太好了!你們都沒死,你們都還在我身邊!我、我太開心了!”哈哈哈,她蘇錦之又回來了!蘇錦之笑着沖爹爹呼喊。
她太快樂了,她人生中從來沒有如此快樂過!這種類似于劫後餘生的慶幸與喜悅,使她恨不得跑到天邊讓全天下人都知道她此刻的狂喜!
快樂的她不允許在場還有不快樂的人存在!
蘇錦之放下快被轉暈了的四弟立馬就拉着三妹的手開始在亭子裏狂奔。如果不是她抱不動爹爹,她甚至還想将爹爹舉起來抛一抛。
作者有話要說:
女主重生是有原因的。
感覺正常人一開始都不敢相信自己是重生了哈哈,所以在沒有遇到同樣擁有前世記憶的人之前,女主會更偏向于自己之前只是做了場很長很長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