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又過了數日,劍閣一行人終于趕到了憫劍山莊。
憫劍山莊位于中原腹地偏南方的渝水城旁,傍山而建,一座前莊就已經占了大半個山頭。遠遠看着威嚴壯觀。
因為論劍大會的臨近，渝水城中來了許許多多的外地人,大多做江湖打扮。憫劍山莊規矩森嚴,除了論劍大會當日，其他的時段外人不得進入山莊。所以這些人基本都堆在了渝水城。
小春他們進城的時候,正趕着正午飯點,本來打算着在城裏找處飯館先填飽肚子,然後再尋一處住的地方。結果這城裏當真是人滿為患，但凡是個賣飯的地方，門口都是人頭攢動,擠着吃的，站着吃的，還有幹脆在門口臺階上坐着吃的，大有人在。
小春還沒見過這麽多人，她震驚道：“怎麽回事，這怎麽人多成這樣？”
梅茹和小春站在人群中被推來擠去站不穩，梅茹嚎叫道：“我怎麽知道！”
小春費力地擡起頭，朝賀涵之道：“進去買吃的？”
賀涵之獨善其身，抽了個空站到人堆外面。他拍了拍衣裳，道：“我不吃了，你們自便吧。”說完，他轉頭往街角走去。小春看着他的背影，奇怪道：“他怎麽了，飯也不吃？”
梅茹大口大口地喘氣，道：“我，我也不想吃了！”
小春：“......”
賀涵之已經走到街角，他站在一堵牆前，靠着一棵樹站着。小春在人群中瞄了瞄，大宗師也不見了蹤影，剩下的人都被擠散了，只能看見陳皮在她們後面努力拼殺着。
人太多，小春怕李青走丢，直接将他的腰帶跟自己的手腕綁在一起，一路拴着他走。因為情形太多紛亂，李青龐大的身軀好似都沒有以前那麽引人注目了。
不過，李青不愧是把劍，小春心道，在這種情況下他依舊站得很直，除非是小春動了，否則他就跟紮根了一樣，紋絲不動。小春再回頭看看被擠得面色酡紅的梅茹，嘿嘿一笑，笑聲裏是藏不住的幸災樂禍。
“我說，”小春扒拉了梅茹一下，小聲道：“你是劍，他也是劍，怎麽差了這麽多咧。”
梅茹沒好氣地瞪她一眼，“沒見識的小丫頭，想當年阿姐天運之時，比這臭劍可強了不知多少。”她鄙夷一笑，“傻女人，就是好哄。”
小春：“......”
Advertisement
在小春想詞要繼續跟梅茹鬥嘴的時候，新一鍋的包子好了。
那滿滿的肉香，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
小二端着包子出來，放到飯館門口臨時搭建的攤位上。
“包子包子，新出爐的包子喲——！！”
他還沒吆喝完，大批的人從後方湧進，小春頓時一個踉跄。李青動作很快，他拉住小春的胳膊，将她牢牢扶穩。小春拉着李青往前擠，“快快！晚了就沒了！”小春挽起袖子，使勁往前擠。
不過小春這裏同別人比起來，其實還好。因為李青的緣故，他一直呆在小春身邊，人高馬大往人群裏一站，銅牆鐵壁一般，幫小春擋下不少人潮。
小春博了命一樣買了幾袋包子，等她拼死拼活擠出來的時候包子都變成餅了。
小春拿着包子往後走，其他人已經都回來了，梅茹頭發散亂，坐在樹下面整理。除了小春以外，陳皮也買來了包子，他和小春将包子放到一起，小春從裏面挑了幾個還算完整的，給大宗師送過去。
大宗師正在牆根底下打坐，睜着眼睛一路看着包子到自己的面前。小春恭敬地将包子遞給他，道：“師傅，人太多了，我們就弄到點包子，您先将就一下吧。”
大宗師樂呵呵地将包子拿過去，“沒事沒事，包子好，包子很好。”
那邊，陳皮在給其他的弟子分包子。小春回去又撿了幾個，給衛青鋒送去。
“大師兄，吃包子。”
衛青鋒正在栓馬匹，他扭頭，看見小春手裏捧着的包子，欣慰一笑道：“你吃吧，我還不餓。”
小春：“走了一上午了，你怎麽不餓？”
“人家功底深厚，這麽一會算什麽，哪像有些人兩個時辰不到就開始叫餓。”
“......”小春歪過頭，看着梅茹在樹下面慢悠悠地說風涼話。小春對她道：“我剛才給大宗師送去了，大宗師都吃了呢。”
梅茹一吹手，道：“上了年紀，總是饞了一點。”
小春蹬她，壓低聲音道：“你小聲點，萬一給師傅聽到了呢！”
梅茹白眼一翻，靠在樹上閉目養神。
衛青鋒看着小春，淡笑道：“不必管我了，你先吃吧。”
小春無法，只有将包子拿了回去。回去的時候，她餘光瞄了一眼站得最遠的賀涵之，他閉着眼睛懶散地靠在牆上，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小春猶豫了一下，到底是走了過去。
她來到賀涵之面前，道：“賀涵之，你餓不餓，我剛剛買到包子了。”
等了很久賀涵之才睜開眼睛，他居高臨下地看了小春一眼，又閉上了。
“......”小春深吸一口氣，又道：“趕了一上午的路，還是吃點東西吧。渝水城人這麽多，咱們找過夜的地方都難，等下肯定會更累的。”
賀涵之慢慢開口道：“換幾個過來。”
小春：“？”
賀涵之看着小春，道：“我說換幾個包子過來。”
小春看了看包子，又看了看賀涵之，奇怪道：“換幾個？為什麽，這幾個是為數不多完整的了，剩下的好多都擠碎了。”
賀涵之：“擠碎了你怎麽吃。”
小春笑了笑，道：“我們沒事，我吃碎的也行。”她說着，又加了一句，道：“只要裏面的肉餡還在就行。”
小春本是開着玩笑，誰知賀涵之的臉色更差了，他低聲一句：“換，不然我不吃。”然後便閉着眼睛靠了回去，不再說話。
小春嘀咕了一句莫名其妙，然後轉身給他換了幾個包子。
“喏，這回行了？”
賀涵之沒多話，接過包子。小春匪夷所思地看着他，道：“真是怪了，往日都是搶好的，今日是中邪了不成。”賀涵之瞪了她一眼，小春縮縮脖子回去了。
她拿了兩個包子，找到李青。
李青剛剛被小春安置在角落，小春再找到他的時候，他老老實實地蹲在地上。
小春玩心起來，她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因為人很多，街上人聲鼎沸，把她的腳步聲遮得嚴嚴實實。小春來到李青面前，她拿包子放到李青的鼻子底下。
李青沒反應。
小春晃了晃手，又往李青鼻子上近了近。
李青還是沒反應。
小春皺眉，她眼睛瞄着包子，在李青高挺的鼻峰下面恍惚地飄來飄去。
李青終于有反應了，他哆嗦了一下，然後打了一個噴嚏。一瞬間，小春感到零星的鼻涕口水噴了滿手。
“......”
小春覺得最近什麽都不順。
她目光呆滞地将手裏的包子扔了，擦了擦手，拿來另外一個包子，蹲在地上啃。
李青感受到了小春的氣息，他伸出手，正好扳住了小春的大腿。小春臉一黑，一巴掌扇過去。
“老實點！”
李青悶悶地咕嚕了一聲，低着頭蹲在小春身邊。小春咬着包子，邊吃邊贊嘆道：“不愧是中原第一大城，東西就是好，連包子都比咱們那的香。”
李青沒有答話，還是低着頭。
小春終于感覺出李青有些低落，她放下包子，在身上抹抹手，蹲到李青對面。
“大塊頭？”
李青：“咕嚕......”
小春擡手，摸摸他的腦袋。
“怎麽了，這幾天你好似一直都沒什麽精神。”
李青搖搖頭，小春想了想，又道：“難道出來久了想家了？”
李青低聲道：“沒......”
小春看了李青半天，總覺得有些話說不出口。她最近總在做一個夢，夢裏一直烏黑黑的，她好似是一朵雲，同無數的雲朵相擠在漆黑的天際，它們一起被狂風吹襲，朝着一個方向湧動。
那夢沒有盡頭，它們一直翻滾一直翻滾，直到小春醒過來。
那夢讓小春覺得壓抑，冰冷且壓抑。
就像她對賀涵之所說的——“有些事，我說不出口，但并不代表我感覺不到。”
小春探身，輕輕抱住李青，李青的臉埋在她的懷裏，她覺得他異常的脆弱。
有些事讓她覺得不安，但她毫無辦法。她只希望這些都是她的多慮。
吃過東西，他們開始找住的地方。
渝水城早就人滿為患，外面到處可見夜宿街頭的江湖客。小春他們跑了好幾條街，沒有一個客棧有空房。
“怎麽辦......”站在路旁，小春一臉愁容地問梅茹。梅茹揉了揉肩膀，一臉不在乎道：“什麽怎麽辦，連青樓都沒地方落腳了，還能怎麽辦。要我說咱們進山裏随便睡一晚得了，還費什麽時間找。”
小春看了眼衛青鋒。自從離開名品軒，賀涵之像是被壓癟了的饅頭一樣，一點精神都沒有，一切都由衛青鋒負責，就算住了破客棧，他都沒再多說什麽。
衛青鋒顯然也明白了他們不可能在渝水城找到落腳的地方，他對衆人道：“今日我們得去山中休息一晚了。”
陳皮在一旁道：“大師兄，我們快些走吧，等下晚了城門就關了。”
衛青鋒點點頭，他無意中看了小春這邊，又很快移開了目光。
“......”小春拉着李青，往城門走。她邊走邊同李青小聲講着，“大塊頭，咱們今夜要去山裏住了。不過我們前些天也是在山裏住的，也沒什麽。”她說着些無關痛癢的話，她沒有想着讓李青陪她說。她自己也覺得很奇怪，從前李青不說話的時候，她随便講個一兩句就不耐煩了，可是現在李青一日比一日無言，小春卻是不想再在他面前沉默。
來到山林，人一點也沒少。
小春頗為震驚地看着鋪滿半山坡的人。
“這也可以！？”
梅茹哈哈一笑，道：“少見多怪，論劍大會是憫劍山莊每年一次的盛會，江湖上數得上的數不上的門派都要來湊湊熱鬧，人多還不正常？”
小春瞄了一圈，然後悲憤地指着一夥人道：“不是說‘論劍大會’麽！那邊那一群扛槍的是怎麽回事！？”
梅茹打了個哈欠，道：“別這麽拘泥，雖然只有用劍者才能比試，但是又沒說別人不能看熱鬧啊。論劍大會是武林盛事，這都不來算什麽江湖人。”
小春小聲道：“什麽武林盛事，劍閣好多年也沒有來過呢。”
梅茹瞥她一眼，道：“別以為小聲我就聽不到唷。”她搭着小春的手，道：“好吧，劍閣出塵脫俗，不屑參與這些個俗事。”
小春拉着臉皮道：“你的意思是劍閣現在俗氣了？”
“......”梅茹被咽得頓了片刻，她擡手掐着小春的下巴，輕輕晃了晃，道：“啧啧，我怎麽以前沒發現你嘴皮子這麽順溜呢。”
小春嘿嘿一笑，拉着她往沒人處走。
由于人實在太多，而憫劍山莊傍的這座山又不是能同薄芒山相比的那種大山，只是一座小山而已，所以就導致了很難尋到整片的空地。
最後好歹有人認出了衛青鋒。那人上前抱拳，沖衛青鋒道：“這位壯士，我見你這佩劍好似斷濤，你莫不是劍閣的大弟子衛青鋒衛少俠。”
衛青鋒回禮道：“不敢當。”
“果然是衛少俠。”那人中年模樣，留着滿下巴的胡子，他穿着一身武衣，他腰間別着一雙青色短劍，個子不高，卻十分壯實。
“想不到今年劍閣也來參加論劍大會了。劍閣這麽多年都未參與江湖活動，這一次出席，想必是真龍出海有備而來了。”
衛青鋒搖搖頭，道：“前輩過獎，劍閣只是來學習的。”
“你們這一行人這是在做什麽？”
衛青鋒：“是這樣，我們第一次來論劍大會，不知道會有這麽多人，城裏已經住滿了便想着來山裏過夜，想不到......”
“哈哈。”那人笑得爽朗，“想不到山裏人一樣多吧！”
衛青鋒善意一笑，那人招呼着手，對衛青鋒道：“衛少俠，我們來得早，幸而占了片空地，你若不嫌棄，就過去歇一晚吧。”
衛青鋒抱拳，朝那人行禮道：“那便多謝了。”
那人笑呵呵地在前面帶路，他領着衆人來到一處山泉旁的空地上，這裏位置很好，視野開闊，能遠遠地看到憫劍山莊一角。衛青鋒道了謝後，讓衆人安頓下來。
小春瞧着衛青鋒，忽然一樂，她悄悄走過去站到衛青鋒身後。衛青鋒是什麽人，小春哪能瞞得住，在小春走得還差兩三步遠的時候，衛青鋒已經轉過身了。
“？”衛青鋒見來人是小春，頓了一下，低聲問道：“怎麽了。”
小春輕輕一笑，小聲對他道：“大師兄，你說實話，剛剛那人你認識麽？”
衛青鋒臉一僵，說不出話了。
小春在下面小小地拍了下手，道：“我瞧你就是不認識的樣子，這都能給咱們要着地盤，你真是——”小春說着，在下面給他比劃了個拇指。
衛青鋒被她逗樂了，他輕輕拍拍小春的頭，道：“你什麽都能看出來？”
小春自豪道：“當然。”
衛青鋒理了一下小春的發絲，他目光淡淡地看着小春，輕聲道：“也不是......”
小春：“？”
衛青鋒：“你也不是什麽都能看出來......”
小春：“什麽？”
衛青鋒搖搖頭，道：“我去打水，你們先吃點東西。”
小春哦了一聲，衛青鋒轉身離開。小春回到李青身邊，梅茹也坐在那，她對小春道：“等下你可以告訴咱們的大師兄，剛剛那人是浮劍居的掌門人劉忡，他跟衛青鋒有過一面之緣。”
小春：“你怎麽知道？”
梅茹沒有答她，接着道：“不過我覺得你說到這他還是想不起來，你可以告訴他，他們在六年前見過，這樣他差不多就明白了。”
小春：“......”
梅茹說完，往後一躺，睡覺了。
浮劍居的弟子在空地中央生了一團火，小春轉過頭時，剛好看見李青面朝着火堆，臉上映着竄動的亮影，小春過去，在李青的身旁坐好。
他們坐在一起的時候，小春得仰頭才能看見李青的臉，他的臉即使在湧動的火光下，也顯得那樣冰冷堅實。
小春坐着坐着，有些累了，她慢慢閉上眼睛，身子也是不由自主地靠在李青身上。李青動了一下，他等小春睡熟了，将她抱回懷裏。小春睡夢中舒服地轉了個身。
每一次在山裏，小春都是這樣睡的，她無比熟悉李青的懷抱和他的氣息。
李青的一只手搭在小春的脖頸後面，他嘴裏無聲地念着什麽，手掌處的韻律清晰而有力。
小春又做了那個夢，夢裏，她變成一朵雲，同無數的雲朵擁擠在黑暗的氣流中，她感覺得到氣流的冰冷，可她并不害怕。這麽多次夢下來，她幾乎已經習慣了。
而那份冰冷，每一日都在減弱。
小春這一夜，醒來一次，她睜開眼時朦朦胧胧。周圍所有人都休息了，小春很想馬上再閉上眼。就在她要閉眼的一瞬，她瞄到兩道人影站在不遠處，眺望着遠方的憫劍山莊。
那兩人的身形在黑夜中形成了兩道修長勻稱的剪影，他們都在望着憫劍山莊的方向。
山很靜，人很靜，天地很靜。
小春朦胧之中，看着那兩道身影。
她總覺得，他們在說着什麽，說着一些就算她聽到也不可能聽懂的事情。
小春認出，那是梅茹和賀涵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