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1)
寧諾抓起帽子和兩只手套,推開車門走了下去。初春的陽光明燦照人,卻始終無法驅散裹挾全身的寒冷。剛剛被人擁在懷裏的溫暖委實令人貪戀,可她已經沒有力氣去跟人做任何情感的糾纏。她剛才說的所有話都出自真心,只除了一件事。
她不是“曾經”愛過他。
如果有人問她這輩子愛過什麽人,那麽唯一的答案就是歐馳。哪怕到她發白齒搖,哪怕那時她已經記不清楚他的樣貌,歐馳依舊是她這輩子唯一愛過的人。只是以她現在的狀況,确實沒辦法跟他在一起。
她仰起頭,看着頭頂蔚藍的天空。每一次呼吸,經過口腔的空氣都是那麽清新而凜冽,讓人疼痛,也讓人清醒。或許這就是複仇的代價,她選擇了這條路,就要承受那些不得不割舍和付出的痛。
趙氏從去年年底宣告整改,歐馳的兄長歐騁趁機以超低價格收購趙氏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成為趙氏最大股東。趙書廷仍然在趙氏工作,只是目前的身份不再是趙氏未來的接班人,而是某機要部門經理,相當于是在歐騁的手底下做事。曾經不可一世的趙家大少,如今也要仰人鼻息過活。而趙書羽則在年初倉促嫁人,聽說對方的身家還算不錯,即便無法和當初趙玉笙和許娩為她挑中的歐馳相提并論,以趙家如今一蹶不振的狀況來說,也委實算得高攀了。
許婉被提起刑事訴訟一案,最終以歐馳的撤訴宣告終結,按理這種案件即便原告撤訴,也要由法院代為提起訴訟,但因為歐家從中斡旋,整件事最終還是被壓了下來,最後不了了之。當事人也逐漸淡出公衆關注的視線。
趙玉笙的身體從那之後,幾乎未見好轉,丈夫卧病在床,兒子在外辛苦經營,女兒也遠嫁外省,或許這些對曾經心比天高的許婉來說,已經是最大的懲罰。
這些消息都是寧諾通過報紙電視等途徑得知的,從B市離開後,她現在S市附近的省份旅行了一段時間,直到去年年底才在S市郊區安頓下來。她沒有聯系任何從前認識的人,包括肖程夫婦。即便她現在住的地方距離兩人的家不到一個小時車程。她眼睛的狀況依舊沒什麽改善,也說不上到底是比從前好還是壞,跟從前不同的是。她現在一旦能看到東西,基本能維持一到兩天。相應地,随後她看不到東西的時間也跟着拉長了,她投有去任何醫院就診,歐家、趙家還有肖程夫婦,在s市人脈衆多,在s市定居本來就是—件奢侈的事,她不想再打擾到任何人的生活。也不希望其他人因為她眼睛的事主動找上她。
寧諾戴好帽子和手套。沿着道邊慢慢走着。一直走到第一個拐彎的路口,寧諾才注意到身後始終跟着那輛黑色轎車。她雙手插進大衣口袋,停在原地,車子也在跟她平行的位置停下來,車床搖下到—半,歐馳單手把着方向盤,—語不發望着她。
寧諾嘴角緊抿,眼睛避開他凝視的目光:“你這是幹什麽。”
“寧諾,我查遍s市所有大小醫院,連社區診所都讓人找了,你沒去任何一家醫院就診。你的眼睛到底怎麽樣了?”
寧諾拔步就走:“不用你管。”
歐馳也不再多話,高級轎車起步一停、起步一停,慢吞吞跟在一旁,同時為她擋去身邊的車流。
後方車輛有的只能從旁邊趕超,有的已經不耐煩地鳴起喇叭,寧諾聽得心煩,轉眼怒視:“你趕緊把車子開走,小心人家找交警告你擾亂交通。”
“那你先上車好不好?”歐馳好像憋這句話很久了。
寧諾咬住下唇,最終還是冷淡地轉過臉,步子邁得比之前更大了。歐馳眼看着她靴子後跟踩過一塊半融的薄冰,心裏跟着一哆嗦,臉色黑得跟正在開的車子有一拼。低咒一聲,握拳狠狠砸在方向盤,不妨碰到中間的喇叭,發出一聲刺耳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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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諾吓了一跳,路邊有很多半融未融的薄冰,腳底一個打滑,跳溜一下滑坐在地上。歐馳看得魂兒飛了一半,車子沒挺穩,三步并作兩步沖到她跟前,環住寧諾的肩膀就要把人抱起來。
“別碰我!”寧諾緊皺着眉,一只手扶在自己腳踝。兩人半年沒見,一見面就害她又扭到腳踝的舊傷,她一定跟他八字不合!
歐馳一只手臂擔在她膝蓋彎,二話不說把人抱起來:“別怕……我們去醫院。”
寧諾疼得額頭冒出一層細汗,咬住嘴唇,狠狠捶了他兩拳:“你根本就是故意的,放我下來!”
歐馳把她抱進車後座,自己也跟着坐進去,把她兩條腿抱到自己腿上,伸手就去脫她的靴子。後面的車輛不停歇地摁響喇叭,寧諾氣急,扒住靴子上沿不讓他碰:“你……你趕緊去開車!”
歐馳動作一頓,擡起眼看她,棕黑色的眼瞳裏閃耀着淡淡笑意,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巧的遙控器,摁了兩下,駕駛座的方向傳來一道機械女音,車子居然開始自動向前滑行。
寧諾瞪圓了眼,半響才反應過來這人居然買了輛可以無人駕駛的車子。發愣的工夫,腳上的靴子已經被人脫掉,粉色的純棉襪子也褪到一半兒。寧諾臉上發燙,不敢跟他有過多身體接觸,只能用手捂住裸露一半的腳踝:“喂!”
歐馳輕巧地拉開她的手,握住,另一手在她腳踝上輕輕捏了兩捏:“還是那時的傷,沒好利索。”
寧諾疼得直吸氣,眼淚跟着在眼眶裏打轉:“你……不許碰我……”
歐馳在她眼皮兒上輕輕親了下:“別怕,待會兒讓肖程幫你看一下,實在不行回B市後我帶你去專門治這個的老中醫那裏正正骨。”
眼淚如同紛飛的雪片,紛紛從眼眶滑落,寧諾推擋着他不讓碰:“你離我遠點……”
歐馳攥住她兩只手,讓她觸碰自己的臉頰:“寧諾,你就真那麽讨厭我嗎?別為了賭一口氣把我推開。”
指尖因為溫熱的觸感微微瑟縮,寧諾下意識地不想跟他有任何接觸,掙紮躲避的時候,指甲不小心在他臉頰靠近下巴的地方劃了一道,很快顯出一道刮紅的印記。歐馳倒是沒什麽其他反應,依舊攥緊她的指尖,眉眼脈脈看住她,寧諾猝不及防地躲開目光,只穿着一半襪子的腳艱難地在他大腿上挪動。
歐馳俯首,在她耳邊低語:“都扭傷了還不老實,嗯?”
寧諾覺得這人現在簡直無時無刻不在發情。手被他以巧勁兒制住,雖不疼但也動彈不得,兩條腿挂在他的大腿上,上身因為失去平衡後傾,他索性就勢壓了過來。要不是兩人現下還在車裏,光看着他看自己的眼神,寧諾就忍不住要落荒而逃了。
歐馳看出她的躲避和畏懼,也不敢把人逼太緊,松開懷抱坐起來,順勢把人抱到自己腿上坐着,一只手握住她的腳緩緩摩挲:“先別穿鞋了,我把暖氣開大點兒,冷了說話。”
寧諾被他弄得刺癢,腳踝使不上力氣踹人,又不想跟他多說,只能用眼睛冷冷瞪他:“我不去醫院,送我回家。”醫院不能去,尤其是肖程所在的那家,他既然今天能一路跟到墓地,肯定已經知道她家的住址。大不了過幾天再換房子,反正醫院她是絕對不可能跟他一起去的。
歐馳在她眼睛附近的肌膚輕輕吻着:“去過醫院再回。”
“我說了,不去!”
歐馳看着她的表情仿佛在看一只鬧別扭的小貓咪:“那我讓肖程帶上檢查用的東西到家裏等?”
寧諾不敢置信的瞪着他:“你告訴他了?”
歐馳笑得多少有些無奈:“那些人為了找你都快掘地三尺了,我想瞞也瞞不住。”如果有可能,他自然願意跟她兩人獨處。
那些人?寧諾覺得太陽穴開始隐隐作痛:“除了肖哥還有誰?”
“Alice,雲生,還有……趙書廷。”歐馳故意把某人的名字放在最後,很明顯,即便已經明了這兩個人之間有着旁人無法替代的血緣關系,歐馳依舊對他好感欠奉。
寧諾臉上表情有了一瞬間的凝固:“他找我做什麽?”
歐弛盯着她看了好一會兒,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比起我,你好像更想見到他。”
寧諾咬着嘴唇:“其實他和趙書羽并沒有做錯任何事。我當時……算是遷怒于人……”
“心疼了?”
寧諾聽着他說話的語氣實在怪異,不禁擡起頭:“我們身上有一半的血來自同一個人,他現在過得不好,我……”
歐馳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你從哪兒聽說他過得不好?”
寧諾一時愣住:“就……看報紙,還有電視……”
“趙氏內部管理失衡,人員老化,有本事的人留不住,好的方案即便通過也無法有效施行,基本就趙玉笙一個人在撐。這兩年來他身體欠佳,許多事處理起來都是有心無力,鞭長莫及。去年年初公司就已經出現資金周轉不靈的問題,否則也不會因為一個度假酒店就出現頹勢。趙書廷在我哥手底下做事,半年時間裏學到的東西比他過去二十幾年加在一起還要多。趙玉笙不用做事每年就有大筆股東分成,兒子還放到我哥手底下調教,你說他們爺兒兩個還有什麽不樂意的?”
寧諾被他一連串的解釋驚住,半響才讷讷開口:“我以為……”
“你怎麽也是在我手底下做事的人,什麽時候腦子變得這麽不靈光,報紙電視上的那些話你也信?”
“所以你會答應和趙玉笙合作酒店設計,是因為你早就知道你哥哥會借這個機會收購趙氏?”
歐馳微笑着将她一縷發絲掖在耳後:“他是有這個想法,但如果沒有你趁火打劫,和蘇敏一起搗那場亂,真正進行起來也不會這麽順利。”
寧諾氣得咬牙,被他握住的手在他胸膛胡亂抓撓,仿佛一只被徹底激怒後失控的小獅子:“你這個渾蛋,放開!你根本從一開始就在耍我!滾開!”
歐馳幹脆分開她兩只手,一手攥住一個,以額頭抵住她的額頭,笑着低聲輕哄:“噓——聽我說,生意是生意,感情是感情,更何況還懸我哥的生意。
我只是知道整件事的大體走向,具體的我一點沒參與。”
“那你明知道我當初……”
“我是覺出你目的不純,但也沒那麽先知先覺,能猜到你跟趙玉笙是父女關系,而且還想通過我向他展開報複。”
“在建築工地你打電話給我,還有那天晚上在雲頂,你說……”
“在雲頂那晚我是很生氣,那是因為我以為你對周嘉信舊情難忘,而且你總是一副不相信我的口吻,小姐,你總得允許男人有點兒脾氣吧。至于那天在建築工地,我在電話那端等了那麽久,你也不給我一個解釋,後來還先挂斷電話,手機關機十多天也不開,還跟肖程走得那麽近。之前我問了你多少次,暗示你跟我坦白,嗯?你倒好,寧可依賴一個認識沒多久的外人,也不願意相信我,我不應該生氣?”
這麽一說好像道理全在他那邊!寧諾不服氣地回瞪他:“是你先瞞我周嘉信還在設計圈子工作!而且你當時還和藍舒藕斷絲連,我和肖哥也不是才剛認識,當年我和媽媽剛搬到s市就跟他做鄰居了,我憑什麽不能信任他和蘇姐!”
歐馳扶住額頭苦笑,半晌才說:“算了,我們不搗舊賬。你說得對,過去我們半斤八兩,各自都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以後再也不提這些事了好不好?我們重新開始。”尤其別再提那些讓他頭疼的人名了,一個趙書廷就夠他受的,現在還來個青梅竹馬的肖程,還有那個蘇敏,也是牙尖嘴利得讓人牙癢。
寧諾掙紮着就想從他懷裏退出去,被歐馳一手環住後背,另一手一推車門,抱着她下車。醫院大門已經近在咫尺。
寧諾驚恐地環住他的頸項,連連搖頭:“我不去醫院!”
歐馳看她一副吓壞了的樣子,撞上車門,愛憐地輕吻她的面頰:“腳踝的傷需要先做個簡單處理,還有你的眼睛,必須傲個徹底檢查。”
寧諾見他腳步不停,也顧不得跟他拌嘴吵架了,抓緊他的大衣領子,眼眶紅得好像小兔子:“歐馳,求求你,我不想去檢查。”
歐馳已經在和前臺的護士溝通,讓她幫忙打電話給肖程,做好準備。電梯門“叮”一聲打開,他抱着她走進去,電梯裏只有他們兩個人,歐馳以舌尖舔去她眼角的淚滴,低聲說:“別怕,就算你哪天徹底看不見了也沒關系,我認識很多有名的眼科大夫,我們一個個地去看。看不好也沒關系,我養你——”
寧諾徹底失控,不顧電梯門已經再次打開,也不顧醫院走廊裏有多少人往來,一巴掌扇在歐馳臉上,尖叫着哭出來:“我才不要你養我!我眼睛看不到是我自己的事,是我報複趙玉笙和許婉遭的報應,我不要你對我負責,不要因為我的眼睛拖累你一輩子!”
歐馳一側臉頰印着巴掌印,另一側靠近下巴位置還有之前兩人在車裏撕扯時被寧諾指甲抓破的紅痕,黑色大衣衣襟大敞,襯衫領口微微淩亂,恐怕這輩子都沒有過如此狼狽混亂過,更何況還是在衆目睽睽之下,走廊裏來往的病患家屬統統看向他們站立的方向,連匆忙奔出病房門口的肖程都愣在當場。寧諾好像已經徹底豁出去了,捂住眼睛不管不顧地痛哭失聲,委屈得好像找不到家的孩子。歐馳卻巋然不動,一派泰然神色,目光鎖定肖程站立盼方向,大步流星走到他面前,沉聲說:“她腳扭了,是舊傷,麻煩讓護士取些冰塊過來,還有毛巾和清水。”
肖程點點頭,側身讓他抱着寧諾先進房間,一邊朝站在不遠處的兩名護士招手。
歐馳一腳踹上門,抱着寧諾在床上坐下來,微微用力把她捂着眼的手掰開,從大衣內側口袋裏拿出一方手帕,為她擦拭着臉上的淚:“別哭了。眼睛都哭紅了……”
寧諾睜開一條眼縫,看清楚歐馳被自己弄得一臉一身的淩亂狼狽,摸着他臉上被自己掌掴的巴掌印,“哇”一聲哭出來:“你怎麽這麽讨厭……你就是成心讓我舍不得你,我讨厭死你了……”
歐馳始終緊繃的身體終于微微松懈下來,收緊這個懷抱,輕聲說:“我害你難過那麽久,你打我一個巴掌算什麽。”
“你……你就會說好、好聽的……”寧諾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口齒不清地抱怨:“我讨厭你……”
“讨厭我也沒關系,我們重新開始,過去所有事統統清零,好不好?”
“不要……我眼睛很快就要徹底看不到了……”
“我喜歡的是你的人,又不是你的眼睛。”
這已經是在狡辯了,寧諾自認腦筋還算清晰:“才沒人會喜歡一個瞎子……”
歐馳這次是真的笑出來:“咱們先讓肖程檢查完再下定論好不好,哪那麽容易就瞎了的。”
檢查進行得實在說不上順利,好在腦部掃描的結果很快出來了。肖程盯着片子看了許久,久到歐馳都開始冒汗了,才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外面寧諾所在的方向。
歐馳臉色不豫,壓低聲音說:“是不是很不好?”
肖程回想起不久前和護士一起站在病房外聽這兩個人的煽情對話,慢吞吞吐出一句:“誰說她馬上就要瞎了的?”
歐馳吃不準他是什麽意思,臉色也跟着陰晴不定:“她自己說,跟過去不一樣了,最近上來一陣兩三天都能一直看到東西,然後接着三兩天又徹底看不到東西。”
“幾次?”
歐馳不明白。肖程幾乎要嘆息出來:“你沒問問她,這種情況一共發生過幾次?”
歐馳也不确定:“我……沒問那麽詳細。”
肖程徹底嘆了一口氣出來:“你們倆啊……”
歐馳顯然在這件事上沒什麽耐心,壓低了嗓音吼:“到底怎麽樣了,肖程你給我個痛快話!”
肖程眼底滑過一絲笑,手指一托眼鏡,以正常音量說道:“她腦顱裏的血塊已經完全消融了,至少從片子上我沒有看到任何異物。會出現她說的那種狀況,應該是最後一點血塊壓迫她視覺神經導致的。不信你問問她。她視力恢複正常到現在有幾天了,這中間有沒有感到任何不适。”
歐馳一時間有些難以消化耳朵裏聽到的信息,愣愣看着肖程,又看向旁邊那一堆片子:“你的意思是,她……”
“她眼睛沒問題了。”肖程做最後的總結性陳詞。
歐馳眼底的光彩層層亮起來,拍了把肖程的肩膀,快步走到外面的房同,當着護士的面,托起寧諾的下巴狠狠吻了上去。
寧諾不知道他這是怎麽了,還以為他聽到不好的消息,心裏難過,順從地仰起頭,雙手環住他的頸項,在熱吻的空當斷斷續續地安慰他:“不……
晤……沒關……”
肖程體貼地為兩人關上房間門,歐馳捧着她的臉,細密的吻從微腫的唇瓣,逐漸下移到下巴,脖頸,她今天穿着高領毛衣,歐馳不管不顧地從下擺探進去,撩起她的毛衣,傾身将人壓倒在床上。寧諾見他眼中閃耀着薄薄水光,眼白都見了紅色,眉眼間攜帶着一股子山雨欲來的狠勁兒,到嘴邊的話都吓得忘記了,只知道把手擋在胸前不讓碰。
歐馳伏在她身上,沉重地喘着氣,理智告訴他這裏不是繼續的好地方,可是太多的喜悅和釋然沖擊着他的心髒,讓他急于尋找一個宣洩的出口,最後只能再次以吻堵住她的唇,甚至因為太過狂烈而弄傷了彼此的唇。
直到兩人回到歐馳下榻的酒店房間,寧諾才從他口中得知自己眼睛的真實情況。趙書廷大概早早就收到消息,跟屁蟲一樣從酒店大廳一路追到頂樓的房間門口,最後被歐馳“嘭”一聲撞上房門,險些撞青鼻梁。趙書廷一路咒罵又走回一層,剛走到旋轉門的位置,電話鈴響了起來。接起電話,趙玉笙的聲音從彼端傳來:“找到人了?”
“嗯,找到了。”
“她肯跟歐馳一起回來?”
趙書廷的語氣實在稱不上愉快:“還不知道。他們剛一起回的酒店。”
“肖程那邊怎麽說。”
“說是問題不大,以後好好休養一段時間就成。”
“書廷,”男人在電話那端的聲音聽起來很是疲憊,仿佛還含着一絲并不明顯的哽咽:“她是你姐姐,好好照顧她。你母親和妹妹不認她,我不勉強。
但是你要好好對她。”
趙書廷“嗯”了一聲,聽着手機那端久久沒有回應,便挂掉電話。自言自語地道:“我是想好好對她,可誰讓你把她生成我姐姐的,現在是想都沒那個資格了……”
酒店頂樓的客房裏,寧諾躺在男人的懷抱,以指描摹他的輪廓。初次見面時就覺得俊逸出塵的五官,即便是現在這樣細細端詳,依舊找不到一絲瑕疵。
歐馳半阖着眼感受她指尖細膩的撫觸,擡手把兩人身上的薄被拉得更高:“會不會冷?”
好奇的指尖已經來到說話時輕嚅的薄唇,寧諾輕輕答了聲“不”,嗓音裏尚且含着情事過後的嬌媚:“你好像變了。”
“是嗎?”歐馳嘴角牽出一抹柔和的弧度:“瘦了?”
“嗯。”寧諾又将手指伸向他眼下那片青色暗影:“好像比以前溫柔了。”
歐馳拽住她的手指,向下牽引至自己唇邊,以唇舌輕輕戲弄着:“你的意思是,剛剛我表現還算不錯?”
寧諾被他弄得心底一片酥癢,忍不住笑出聲:“是你看人時的表情,比以前溫和了。”
“那也分是看誰。”歐馳睜開眼,眼底的深濃色澤如同漩渦,吸引着人沉醉其中,又動彈不得,“寧諾,跟我結婚吧。”
寧諾驚異地瞪他,仿佛聽到什麽讓人不可思議的奇事:“我還沒答應跟你複合。”怎麽直接就跳到結婚了。
“那你快答應。”歐馳握着她的手,傾身壓過來,把她困在懷裏,某處不知什麽時候再次堅硬起來,不疾不徐抵在她小腹靠下的位置,“不然就做到你說Yes。”
寧諾臉頰滾燙,向上不敢看向他的眼,往下更不敢看他愈發激動的某處,只能把視線停在他鎖骨附近,“上床是上床,不一定非——”
從指尖滑落的冰涼觸感,讓她輕輕打了個顫,被他輕輕攥住的無名指上,一枚芙蓉花形狀的白玉戒指靜靜散發着柔和的光。歐馳的手指在她手指上來回摩挲,唇角噙笑看着她:“非要什麽?我可沒你以為的那麽禽獸,是個女人就随随便便拐上床的。”
“好漂亮……”女人果然對戒指這種首飾全無免疫。
“你喜歡就好。”歐馳把她從床上撈起來。圈着她抱在懷裏。和她一起看着她手上的戒指:“設計師說這個戒指的含義是,破鏡重圓的美滿,是不是很适合。”
寧諾彎起嘴角,沒講話的意恩,就是默認了他說的話。
歐馳側過臉觀察着她臉上的表情,慢慢說道:“寧諾,曾經你和你媽媽被趙玉笙離棄,你被周嘉信欺負的時候,我不在你身邊,你為了複仇心力交瘁,為了我傷心難過,我沒能給你支持理解,反而害你受傷更深。你可以記恨我,可以不原諒我,但別拒絕讓我陪在你身邊。給我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我是真的愛上你了……”
寧諾靠在他懷裏,靜靜感受着兩人相擁時的溫暖,過了很久才說:“歐馳,不是你說的那樣。”
身後的胸膛微微僵硬,寧諾翹起唇角,繼續道:“我曾經一直覺得上天很不公平,為什麽我的親生父親會不要我;為什麽工作剛有起色就發生意外,我媽媽辛苦半輩子,一點福都沒享到就撒手人寰,為什麽趙玉笙和許婉一家人可以生活得那麽坦然,對我和我媽媽一丁點兒內疚不安都沒有。那天在雲頂,你走之後,趙書羽甚至跟我說,像你這樣的男人,就應該娶她那樣的才算門當戶對,跟我頂多是逢場作戲,玩玩就算……”
環繞在腰間的手臂驀地收緊,寧諾依舊保持之前的姿勢,靠在歐馳身上:“我覺得上天從我這裏拿走太多本該屬于我的東西,留給我的所剩無幾,遇到你之前,我覺得生活真的就只是活着而已,這個世界上沒什麽能讓我感到留戀。可是你那麽執著地邀請我加入C&L,你幫我查明當年房屋倒塌的真相,讓我放下包袱。能夠繼續堂堂正正以建築設計師的身份生活、工作,你明知道我別有用心,可是當着外人的面你從不戳穿我。歐馳,我怎麽可能會恨你……”
歐馳抱緊她:“我們不再說以前的事了,好麽,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以後無論發生什麽,我都會在你身邊。”
寧諾微側過臉,輕輕吻了下歐馳緊抿的唇:“我說這麽多,不是為了讓你對我感到內疚,而是想對你說聲謝謝。”
謝謝你把我從曾經的荒蕪和黑暗中拉出來,謝謝你讓我能夠勇敢繼續曾經摯愛的事業,也謝謝你,幫我掃去前塵過往,消融一身冰霜。
歐馳配合地加深這個吻,攥住她左手的無名指:“那就嫁給我,用你後半輩子的自由做謝禮。”
寧諾揚起嘴角,笑容無奈又滿溢着幸福。早知道這男人不好招惹。一枚戒指,一聲道謝,張口就向她索要後半生。緊閉的窗簾外,天高雲淡,冰雪初融,轉眼又是一個暖春。
尾聲 暖春
“快點Lucy,幫我拿着這個,我給小諾姐把項鏈重新戴一下。”Alice把裝着各色小物件的圓盤交給Lucy,把寧諾脖頸上的珍珠項鏈解下來,一邊戴一邊說:“珍珠就是這點不好,稍微出點兒汗啊,就沾在皮膚上……”
寧諾從鏡裏望着她一臉認真的模樣,忍不住微笑:“本來也很好的,Alice,你不要緊張。”
Alice的鼻尖都冒出一層細小的汗滴,Lucy從旁邊化妝臺取了一張吸油面紙遞給她,不慌不忙地說:“她哪兒能不緊張,她還等着待會兒接捧花,然後順順當當地接受莫雲生求婚昵。”
“去,就你知道的多!”Alice把揉成一團的吸油紙扔進垃圾桶,搶過Lucy手裏的圓形托盤,一副小動物護食的模樣。
寧諾笑吟吟看着互相打趣的兩人:“你們都別緊張,我待會兒一定把捧花往你們兩個站的方向扔,誰搶到就是誰的。”
Lucy臉色不太自然地笑了笑,瞟了一臉焦急的小丫頭:“別了,反正我在國內也沒辦法注冊結婚,你還是争取把捧花直接扔在她懷裏,不然我怕她待會兒真哭出來給咱們看。”
一年前她重回C&L工作,直到最近她才知道Lucy是喜歡女人的,怪不得當初她剛進設計所時,莫雲生會打趣地說,歐馳想吃窩邊草也沒得吃,Alice是表妹,Lucy對他的男性魅力壓根兒不感冒。不過這話後來遭到歐馳本人的強烈反對,原因是Alice造謠太多,把一個說成十個,嚴重破壞他在寧諾心中的良好形象,進而導致他求婚求了一年多,才半哄半求地成功把人綁進教堂。
兩個人幫寧諾拉好裙擺,寧諾終于在長條沙發上坐下來,Lucy端了杯插着吸管的溫水給她:“別喝太多。”
“你們兩個也別忙了,坐下來歇會兒。”
Alice提着自己的裙擺,朝兩人指了指門外:“我先上個廁所啊,等我。”說着又示意Lucy留意電話,“手機我就放在梳妝臺上,你盯着點兒啊,車子來之前別讓小諾姐起來亂走。”
Lucy都被她囑咐得不耐煩了:“行啦,我也不是第一次陪人結婚,經驗比你豐富。”
Alice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人敲門。兩人對視一眼,Lucy打手勢示意她別動,打開房門,Lucy驚訝地叫出來:‘歐太太。”
寧諾扶着沙發扶手就要往起站,站在門外的女士看清楚她的舉動,連忙阻止:“寧諾,你坐着就行。別緊張,我就是過來看看。”
Lucy從梳妝臺上拿起兩部手機,朝歐馳的母親點頭致意:“歐太太,那你們聊。我出去喝點東西。”
歐太太微笑:“去吧,別走太遠。”
房間裏只剩下兩人,寧諾輕扯着婚紗的裙擺,有些不好意思地微笑:“阿姨……”
歐太太在離沙發不遠的椅子上坐下來:“沒事兒,你坐,我也是過來人,結婚這天最辛苦的就是新娘子。這還沒進教堂昵,晚上還有酒席,你得好好養精蓄銳。阿姨過來也沒別的事兒,就是陪你聊聊天。”
歐馳的母親看起來很年輕,臉部化着精致的淡妝,身材保養得宜,一身得體的玉青色旗袍配着耳垂兒上的白玉耳墜,溫潤優雅,看起來仿佛才四十出頭的年紀。過去一年,寧諾也去過歐馳家裏許多次,跟歐馳的母親也同桌用過餐,只是從來沒有單獨相處過。歐馳的母親是個外柔內剛的女人,待人非常溫和有禮,從沒對她有過一星半點兒的刁難。寧諾對此一直十分感激。
今天按理應該由娘家人陪着,等新郎的婚車過來接人。可是寧諾娘家真的沒什麽人,肖程和蘇敏又在幫着張羅婚禮流程的事,所以只有Alice和Lucy陪着她在這邊等待。寧諾傾身向前,朝歐馳的母親伸出右手:“阿姨,謝謝您過來陪我。”
歐太太捏住她的指尖,微笑着攥了攥:“你這孩子,就是太客氣了。雖然事先沒跟你們說,但你娘家人都不在身邊,我過來這趟也是應該的。”
“阿姨,您是有什麽事兒想要囑咐我嗎?”
歐太太淺笑看着她的雙眼:“寧諾,你是個聰明的女孩兒。你和歐馳從前的事,我也大略聽Alice講起過。那小子從小就混,也難為你最後還願意跟他走到一起。”
寧諾微垂下眼:“阿姨您千萬別這麽說。我當時也做了一些對不住歐馳和公司的事,我們倆……歐馳他對我挺好的。”
“自己兒子是仟麽樣的人,做母親的是最清楚的。你也不用為他說好話。
當年他跟那個藍舒的事兒,我和他爸爸雖然沒過問,但具體發生了什麽,我們都是清楚的。打那件事兒之後,歐馳就好像變了個人,直到他認識你……”歐太太攥緊她的手,“他找不到你那半年,工作上越來越拼,私人時間從來不跟任何異性往來,一有空就全國各地跑,光S市他就去了二十多趟。寧諾,你既然同意跟他結婚,就要信任他。他當年或許喜歡過藍舒,但那只是一個男人年輕時的迷戀,不是能夠長長久久彼此守候的感情。你要相信,他真正愛的人是你,也只有你。”
寧諾沒想到最終對自己說這番話的人,會是歐馳的母親,她垂着眼,強忍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