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冷戰
雲頂花園的夜晚遠比宣傳片還要迷人,翠綠的草坪幾乎一望無際,空氣更是市區難以尋覓的清新濕潤。所有的精巧設計都依照地形走勢而定,幾乎難以見到任何人工雕琢的痕跡。晚風拂過,眼前的盎然綠意仿佛一塊漂浮在黑暗河流上的巨大翡翠,而其中最美的,還屬曾經只會在女人夢中出現的玫瑰園。馥郁的玫瑰芳香飄散在風中,氤氲着每個人的眼,沿途走來,草叢間,花盆裏,四處可見粉紅色的大馬士革玫瑰。
寧諾扶着莫雲生的手臂,邁下觀光車,另一邊Alice踩着足有三寸高的亮銀色高跟鞋,依然健步如飛。寧諾看得膽戰心驚,抓着莫雲生的西裝袖子輕聲叫她:“Alice,不要跑,會崴腳的!”
Alice跑出去幾步,又雙手倒背身後,故作高貴地漫步回到兩人跟前,挽住莫雲生的另一邊手臂:“哎呀雲生,你今晚真是有福了,左擁右抱美人相伴的感覺是不是很爽?”
莫雲生有點小憂傷地45度望天:“可惜好景不長,兩位美女應該很快就會離我而去吧?”
Alice一捶他的肩膀:“我很仗義的,第一支舞贈送給你,你就不要纏着小諾姐不放手了哦!”
“喂,你不要說得我好像很沒眼力見兒似的好嗎?”
“難道不是?”Alice偷掐了一把他的手臂內側,示意他看前面,“松手啦!”
寧諾順着兩個人的目光看去,就見歐馳一身淺灰色的西裝,站在不遠處。寧諾的手剛剛擡起,就見歐馳身後走出一個身穿寶藍色旗袍的古典佳人。一頭長發在腦後松松挽绾就一個發髻,眉眼細致,身姿袅袅。
藍舒挽着歐馳的手臂,也不知道說了句什麽,兩人一起笑了起來。順着歐馳的視線看過來,她大方地朝三人招招手,從一邊侍者手裏端過一杯香槟遞給歐馳,自己則拿了一杯氣泡礦泉水。
“表哥是不是嫌活得太長啊!”Alice小聲嘀咕着,掐着莫雲生的手指收緊再收緊:“真是的,都不知道他每天在想些什麽……”
寧諾也朝那兩人擺擺手,随即調轉視線不再看那邊。
莫雲生低聲說:“不要想太多,現在他的正牌女友,是你。”
“對啊!”Alice沖到她面前,揮舞着小拳頭,一副同仇敵忾的架勢,“小諾姐,不要理她,她再怎麽折騰也就是個過去式,名不正言不順,根本就沒立場跟你争!”
寧諾努力牽動唇角,抿出一朵淡淡的笑:“我知道,不過你們也別給我太大壓力……”
兩人都不解地看她,寧諾繼續笑着解釋:“說不準什麽時候就吹了,到那時我也是過去式啊!”
“呸呸呸!”Alice幾乎跳起腳來,“童言無忌!小諾姐沒有你這樣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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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雲生倒還淡定,低聲在她耳邊說:“任何時候都不要看輕自己。”
面對這樣的兩人,寧諾除了點頭,好像也不好做其他反應。
三人邊走邊說,漸漸地離歐馳和藍舒站的位置近了,Alice在寧諾看不到的角度朝歐馳打手勢,做口型:快過來啦!過來!
歐馳看着從一開始就沒怎麽正眼朝這邊瞧過的女人,他一直都知道她是漂亮的,只是這種漂亮就好像未經磋磨的璞玉,缺乏眼光和經驗的人,自然無緣發掘。幾天不見,今晚的她,好像跟從前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回想起那一晚兩人的縱情,歐馳眼色微暗,捏着香槟杯的手指緩緩收緊,她今晚身上這條裙子,不僅凸顯了窈窕有致的好身材,而且襯得她膚色如玉,仿佛愛花之人常說的“月下美人”,即便站在距離她很遠的地方,都能感覺到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幽微光亮。
挽着他手臂的人悄悄靠近,精致的香味讓人鼻端刺癢:“果然是在熱戀中啊,都看得移不開眼睛了?”
歐馳借着放酒杯的姿勢,巧妙繞開了兩人手臂的交纏:“先過去了,你自己玩得開心。”
藍舒望着自己空蕩蕩的臂彎,又看向男人沒有任何猶豫走遠的背影,原本笑意盈盈的面龐逐漸暗淡下來。放下手中淡而無味的氣泡礦泉水,轉而拿過一杯香槟,這種時刻,酒精遠比礦泉水更能讓人感到溫暖吧。
Alice和莫雲生早在看到歐馳走過來的第一時間,就各自松開挽着寧諾的手,事不關己地躲得遠遠的,還不約而同各拿了一杯飲料擋住臉。
歐馳仿佛全然沒注意到活寶二人組,走到寧諾面前站定,伸手輕拂她臉畔發絲:“你今晚很美。”
“謝謝。”寧諾的目光浮光掠影地瞟過男人身後不遠處,那個神色略顯複雜的優雅女子,又飛快垂下眼簾。
“生我的氣了?”歐馳用拇指和食指揉搓着她的耳垂兒,“怎麽沒戴我上次送你的那副首飾。”
水滴形狀的水晶,配今天這身應該也還合适,怪不得他剛才遠遠望過來,總覺得她身上少了點什麽,原來是她今天全身上下竟沒戴一件首飾。
寧諾用手擋開他作亂的手指,不願在人多的場合刻意營造這種暧昧:“沒有,不想戴。”
“不喜歡水晶?也對,你還是戴玉石更合适。”
寧諾突然有些憎惡他無時無刻不和自己調情,尤其這個男人無論說什麽做什麽,都可以一副優哉游哉的閑适樣子,甚至連兩個人最親密的時刻,他依舊能夠游刃有餘,仿佛他永遠不會失控,仿佛他永遠大局在握。
“你最近……好像很忙。”
歐馳觀察着她眉眼間神色的點滴變化,點了點頭說:“是啊,有朋友過來這邊。她在之前從沒來過S市,也不認識其他人,所以……你是在吃醋?”
從頭到尾,他都沒對她說過一句喜歡,更沒當着其他人的面認可過她的身份,除了在趙家那幾個人面前,不過任誰都知道,那只是逢場作戲。連徐婉和趙書羽都不曾放在眼裏,她又如何能把那句“女朋友”穩妥地擱在心上。
歐馳的手落在她的肩頭,收攏,把人攬入自己的懷抱。唇瓣在她光潔的臉頰若有似無地輕蹭着,低聲地說:“委屈了?”
歐馳玩暧昧确實稱得上爐火純青,可這一套恰恰是寧諾當下最不需要的。眼角瞥到不遠處走來的嬌小身影,寧諾強壓下心頭怒意,單手環上歐馳的脖頸,仰起臉看他:“我穿這條裙子好看嗎?”
歐馳看着她的眼,徐徐笑道:“難道我的話那麽缺乏可信度?”歐馳皺着眉,目光從她的臉,緩緩下移,到她的胸部,再到腰線,沿着修長的大腿,最後來到弧度圓潤的腳踝,狀似無奈地嘆了口氣,嗓音暗啞:“真的很美,美到我現在都後悔來參加這個訂婚典禮了。”
寧諾目光流轉,鎖住他的眼不妨,對他的話表示不解。
歐馳單手握住她的腰,手掌在絲滑的布料上暗示深遠地畫着圈:“有這個時間,我們可以做一些……更有意義的事……”
寧諾眼神含谑:“要是沒在這裏遇到你,恐怕你也不會記得還有我這個人了。”
歐馳低低笑出了聲,鼻尖親昵地在她臉頰蹭了蹭:“還說沒酸,你都快成小醋包兒了……”
“歐——大哥?”身後傳來一道纖細的嗓音,一如主人纖細嬌弱的身材。
兩個人離得太近,周圍的環境又說不上安靜,寧諾幾乎要以為自己剛剛聽到了一聲充滿了遺憾的嘆息。轉眼間,歐馳已經攬着她一同轉身,看向那道聲音的主人:“趙小姐。”
趙書羽羞澀地點頭,身上的小禮服色彩嬌嫩,仿佛春天裏開得最豔的那朵桃花:“歐大哥,你來啦。”
寧諾着實佩服這女孩兒無視旁人的功力,要是擱在尋常時候,頂多笑一笑就過了,無謂跟這樣的人多做争執。可此情此景,再加上眼前這個女孩兒的特殊身份,以及下午在服裝店對方刻意的挑釁,讓她實在很難咽下這口氣。所以她刻意以一種嬌柔的姿态攀住歐馳的臂膀,側過臉朝她翹了翹唇角:“趙小姐,終于買到合适的鞋子了?”
趙書羽無辜地眨了眨眼,旋即以一種無線眷戀的目光看向寧諾的腳下:“寧小姐不願意割愛,哥說時間不充裕了,所以我只能退而求其次……”
“其實現在這雙配趙小姐的氣質就很合适。”
“我覺得……”趙書羽再次展露招牌式的羞怯咬唇,“我覺得如果是寧小姐的鞋子,會更完美。”
兩人一輪針鋒相對下來,歐馳已經大致聽明白是怎麽回事,看着寧諾腳上的鞋子,輕聲問:“下午在服裝店碰到了?”
寧諾笑得很是無辜:“鞋子是雲生幫忙挑的,我們付過賬之後,趙小姐和趙先生才到,趙先生要求我割愛,把鞋子讓給他妹妹,不過……”
“不過什麽?”
“不過我難得任性一回,這麽喜歡一雙鞋。所以差點兒跟趙先生吵起來……”
歐馳挑起眉毛,聽得來勁兒:“你說趙書廷?”
“怎麽還在耿耿于懷下午的事兒?”說曹操,曹操就到,趙書廷端着一杯香槟走進,眯着眼打量寧諾,“其實寧諾身材标致,穿什麽鞋子都好看。我也是一時心急,話說得重了點兒。”
歐馳上前半步,巧妙擋住對方毫不掩飾的熱烈目光:“趙先生,有幾日沒見了。”
“是啊,歐少有美女相伴,哪兒還記得我們這些人啊。我說的不錯吧,寧諾?”
寧諾笑而不語,接過莫雲生遞來的果汁,朝趙書廷遙遙一敬:“下午的事過去就過去了,剛剛是歐馳非要追問緣故,其實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趙書廷把手上的香槟放到一旁侍者手裏的托盤,朝寧諾伸出手。歐馳一眼辨出他還想玩上次那招,又拿了杯新的送到他手上:“別客氣。”說完,也不等看趙書廷是何臉色,拉住寧諾的手便往另一邊走。
遠處傳來一陣調整話筒的嘈雜聲,随後主持典禮的司儀出聲問候大家:“女士們,先生們,大家晚上好。”
玫瑰園裏很快安靜下來。
“很高興大家來到這裏,參加宏偉建築設計所的周嘉信先生,和李氏千金李瑤瑤小姐的訂婚party!”後面的話,寧諾根本沒有注意去聽,腦子裏不斷回響的只有“周嘉信”三個字。
半響,直到現場已經安靜下來,男女主角手牽手出現在衆人面前,寧諾牙關緊咬,強迫自己睜大眼睛看清楚那個人的相貌身形,确定這真的不是同名同姓的巧合,眼前這位與別人甜蜜訂婚的“周嘉信”,真的是兩年前那個設計所老板“周嘉信”的時候,寧諾覺得仿佛整顆心被入侵寒冬臘月的冰河裏,已然完全感覺不到任何涼意,因為早在最開始的那一瞬間,就已經徹底冷僵了。
歐馳也罕見的全身僵硬,反應過來的第一時間,就是轉臉看寧諾的表情。之前聽到趙玉笙說訂婚的這家姓周,他就有些抵觸,如果沒有後來藍舒風塵仆仆從B市趕來的事,可能今晚他就會警醒一些,甚至有可能都不會帶寧諾過來。當初為了游說寧諾加入C&L,有關周嘉信的事,他确實隐瞞了一部分實情,那就是周嘉信并沒有在事後宣布退出建築設計界。他只是不在北方活動轉戰到了南方省份繼續設計所的生意。原本C&L也沒什麽機會跟他們周家打交道,可千算萬算,歐馳一是沒料到會在S市趕上周嘉信本人的訂婚典禮,第二是他當初也沒想到,會跟寧諾發展到今天這一步。或許在潛意識裏,他從一開始就對她是有好感的,可那種好感頂多限于成年男女的暧昧游戲,而不是像如今這般難以自拔地動了真情。
因為動了真心,所以才會在乎,會惶恐,會不知所措。歐馳望着寧諾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龐,仿佛又看到兩人車禍那晚,寧諾一無所知地站在山坡上,臉上空洞得沒有一絲表情,好像一個失去生命的布娃娃。那時寧諾的惶然無措是因為太過擔心他的安危,而此刻寧諾的茫然無聲則是緣于他刻意為之的欺瞞。同樣都會因為她臉上的神情感到心疼,可現在的這份心疼裏,摻雜了更多的內疚。無措以及一點點的不甘和嫉妒。他記得那份資料裏曾經寫道,兩年多前,寧諾和周嘉信曾一度即将成為男女朋友。她現在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有多少是出于對他隐瞞事實的氣憤,又有多少是因為眼見曾經愛過的男人與其他女人訂婚的傷感?
不遠處的那對情侶,交換過訂婚戒指,又對彼此訴說了訂婚誓言,開香槟,切蛋糕,一切都顯得那麽甜蜜又美滿。直到最後由男方宣布,訂婚舞會正式開始,大家各自進行,玫瑰園裏響起輕快的輕音樂,周圍的男女紛紛翩然起舞,僵硬地站在原地的兩人就分外顯眼了。
“所以,其他那些……資料裏寫的其他內容,也都是騙我的?”寧諾覺得每說出一個字,都分外地艱難,因為她此時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即将印證自己曾經的愚不可及。
歐馳想否認,想解釋,可看着她閃耀着水光的眼,心裏那種陌生又熟悉的痛意,讓他很難再這種時刻對她低頭。所以沉默了片刻,他反問:“我說不是,你會相信嗎?”
從兩人相識至今,寧諾一直都清楚歐馳是怎麽樣的人。或許曾經會覺得他的精明圓滑讓人嘆為觀止,心生佩服;可随着兩人對彼此了解的加深,再面對相同的說話技巧和做事手腕,寧諾只覺得這個男人的狡狯迂回也同樣讓人憎恨。就好像在兩人最親密的時刻,他會一針見血地指出她心底隐藏着什麽東西;就好像他可以在幾個女人之間毫不費力地周旋游走;就好像剛剛他明知道她介意藍舒,卻故意不作任何解釋,明知道下午時趙家兄妹為難過她,也不曾為她挺身而出。
他或許對她有那麽一點點的喜歡,可哪怕是這一點點的喜歡,他也會将之隐匿無形,不讓任何人,包括她這個當事人有一分一毫的肯定。或許莫雲生說得對,歐馳不是她的良配,尤其像她這樣背負着沉重包袱的人,更不應該對眼前這個男人動情。因為他不僅不會坦誠對她的感情,甚至連對她的利用和欺騙,都不敢大聲說出來。
寧諾後退一步,走出他的懷抱,也走出那種讓人迷戀也讓人窒息的溫暖,沒有再看他一眼,轉身朝來時的路走去。沒走出兩步,手就被人牽住,寧諾冷冷道了聲“放手”,就聽身後牽着自己的人說:“好像你今天對我說了好幾遍這句話。”
寧諾轉身,就見趙書廷勾着嘴角笑看自己,距離他只有兩步之遙的地方,歐馳面無表情站在那裏,目光定定鎖住自己,或許是天色太暗,又或許她眼睛的毛病又犯了,總之她辨別不清他眼裏的情緒到底是什麽。
“還沒陪我跳一支舞,就要走了?”趙書廷朝她眨眨眼,手臂一圈将人收入懷中,“穿着這麽漂亮的衣服,又是在這麽美的雲頂公園,不好好跳支舞豈不是太可惜了?”
不等寧諾開口答應,趙書廷已經攬着她邁開舞步。寧諾下意識地随着他的腳步走了幾步,一個轉身,正巧與今晚的主角對上視線。男人只愣了很短的一瞬,就認出了她,面上的神情驚訝之中又不乏狼狽。寧諾看着他的臉,突然覺得分外有趣,借着兩人擦身而過的時機,用四個人都能聽到的聲音對他說:“恭喜!看到我,很意外嗎?”
周嘉信眼中顯出一絲惱怒,懷裏的李瑤瑤也警覺地看着她,兩人的舞步一慢下來,瞬間引來更多的注目。趙書廷盯着寧諾的側臉,朝兩人邀約:“既然是舊相識,不妨到旁邊喝杯酒,聊一聊?”
周嘉信剛想拒絕,李瑤瑤已經搶先一步松開手,看着寧諾道了個“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