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錯的時間錯的人(三)
去看過潔潔,小朋友熟睡着,比之離開時圓呼呼的臉顯得清瘦了些,章瑾心疼得不行。
韓素解釋說:“這兩天有些鬧騰,胃口不好。”
“電話裏你也不提。”章瑾抱怨。
韓素找到話題,埋怨說:“你還好意思說,要不是你那鬼自尊我們用得着這麽辛苦嗎。章瑾,你嫁給他們家,孩子都生了,他們理應把你捧在手心疼着護着。就算不這樣,那潔潔的爺爺奶奶也該帶帶孫女,最不濟也得出生活費吧。”
每次提這事兒,章瑾深感無力,她很害怕單獨相處,只要涉及這話題,哪怕舊話重提也能說上個把小時。章瑾目光溫柔地停在女兒的面頰上,擡起手想揉揉她的臉,眼看就要揉上了,卻縮回手起身走進洗手間洗了一把手,再用消毒紙巾擦幹才坐回去,碰了碰她的臉。章潔潔似乎不滿睡覺被人觸擾,微微地撅了撅嘴。
“你的腳怎麽了。”韓素注意到她走路不利索,微微地皺眉,忍不住埋怨:“跟你說多少次,你個子都這麽高了,別總穿那麽高的鞋。”
“嗯。”望着熟睡的女兒,章瑾空惶的心漸然飽滿。她很慶幸生下潔潔,是她人生中最灰暗時救她于堕毀之中的天使,搭救她于少年沉淪的一份情感。
“你敷衍我沒關系,你不能敷衍自己。小瑾,你不是一個人,你得為潔潔考慮得為這個家考慮,你得給她一個健全的家庭。”韓素恨鐵不成鋼的表情。
章瑾輕輕一嘆,想起進醫院那一幕。以為他不會注意她扭傷的腳,只因無論何時,她于他都不過一抹透明的存在,他是她跨越不了的鴻溝。她心系潔潔也無暇關心自己,更遑論費心思照顧。他帶她去走後門,出乎她的意料。她又何嘗沒考慮,只是有些事不是你想就能得到,總得講究一個緣字。她和宋遲沒緣嗎,談了三個月的戀愛,求婚結婚,看起來水到渠成,到頭來不過她一廂情願。
在他離去那個夜晚,她枯坐在他們的婚房裏,想着她若死了,他會不會難過。幸而那也個念頭也只一閃而過,若是由着它瘋狂滋生,就不會有現在的她。慶幸之後,心尖悵然劃過。
韓素看了看她,又回頭看看章潔潔幽幽一嘆:“孩子,愛情也是講究時運的,誰家的感情最後不是敗給了油鹽醬醋。你以為我和你爸一開始就是如你所見到的互相傷害嗎,我們也有過美好,也纏綿如斯。結果呢,該出軌時毫不猶豫。”
章瑾很佩服韓素這一點,涵養太好。她問:“有意義嗎。”
“誰知道呢,或許沒意義吧,若不然最後怎麽各奔東西。”
章瑾也挺懼談論這個話題,沉重的壓着她,生生的隔斷了陽光與晨露。
宋遲無聲無息進來,韓素眼尖,見他回來手裏還拎着藥袋,以為他昨晚沒休息好,她也沒休息好,忙了大半夜,好在潔潔沒事兒。她是要通知章瑾的,被宋遲攔下,他說:“這三更半夜,還是別打擾她,讓她睡個好覺,反正潔潔也沒什麽事兒,明天說也不遲。”
韓素也知道她辛苦,也就沒通知章瑾。她也知道自己說多了章瑾會煩,現實又容不得她不說。
“媽,你去休息吧,這裏有我。”宋遲把藥遞給章瑾,走到床邊看潔潔。昨晚回來的航班上,吃的東西全吐了,更是吓得韓素腿軟。他還算鎮定,抱着女兒,低聲哄她。一下飛機就直奔總部醫院,院子親自問診,結論輕微的中暑症狀。
直到把女兒安頓好,院子再三确定無礙,鎮定的他這才覺得頭暈腦脹,虛脫了般。無論頭怎麽個疼發,就是睡不着,腦子裏沉沉淪落地想着,這麽一個小布點,就這麽半天功夫就把他折騰得人不人鬼不鬼,這一年多,她如何撐過來。也怪不得母親會在電話裏臭罵指責說‘你若能把對宋暖暖三分之一的愛分給潔潔,也不至于我和你爸沒臉去求得小瑾的原諒’,宋遲想,她定恨自己入骨。
宋遲得慶幸,再遇,他看到的不是自暴自棄的章瑾,在她身上,不屈不撓的陽光強烈地把她暖暖的裹緊。
得了女婿的話,韓素打呵欠,也不推诿:“那行,我先去睡一覺,頭疼的不行。”
“司機在樓下。”宋遲說。
“那怎麽好意思。”韓素看看自己女兒,她一臉漠然,對他們的談話漠不關心。心經不住一沉,不知該怨自己教育失敗還是罵她油鹽不進。女婿在,她不便多說。
韓素一走,房間瞬息便被詭異的沉默籠罩。章瑾看了宋遲一眼,又走去看看潔潔,她睡得比任何時候都香甜,心中也不知被什麽剜了一下,既疼又澀。
宋遲遞給她一杯溫水。不知怎地,章瑾就是不想理他,看着他如此這般,心底的氣更甚,看他哪都礙眼。
他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一把拉起她的手把水杯讓與她。章瑾有意氣他,裝傻着不動。最後,宋遲忍無可忍:“當媽的人了鬧起來果真不一般。”
章瑾想諷刺他兩句,當不當媽她也只有一個女兒,比不過兩的。考慮到女兒在睡覺,考慮到從小耳目渲染的毒性,她忍了忍,嘴上卻不願認輸,壓低聲音嫌棄道:“用不着貓哭耗子。”
宋遲估計被她氣得不起,板着臉略低頭看着她。氣勢上,章瑾總歸心虛,轉過頭去望着潔潔。
“要恨我也得把傷養好再說。”
章瑾恍恍惚惚地想起那些往事,那日她疼得額頭直泌冷汗,宿舍又沒人,她趴在床上渾渾噩噩地想,她不能死,他還沒說喜歡她。後來顧清雨說,那天她丢死了人,被宋遲美人抱的姿勢沖出宿舍,她還慘兮兮地問他喜歡不喜歡她。那時他說說什麽,他說,想我喜歡你那就好好照顧自己,幾天沒見就把自己折騰不成人形,要哪天我不在還能有命。
那是他們交往來他對她說過最重的話,也是最柔軟最甜蜜,比任何一句告白都實在和纏綿。
只可惜……
只可惜,昙花一現。
想起往事,心中堅韌的地方慢慢地柔軟。
吃過藥,一人占據沙發一角,室內靜得能分辨清腕表走動的滴滴聲。女兒恬靜的睡顏,各安一禺神離貌離的夫妻,怎麽看都詭異。詭異的還在後頭,他微微側頭,目光留在她側臉上若有所思。她一手抵着下巴,考慮是不是給自己放幾天假好好陪女兒,不給某些有企圖的人說她掉錢縫裏。
她開始盤算手頭的工作,漳州工程要開工,施工隊那方出了點岔子,沒及時發放工資被告到了建設方。雖說這跟建設方沒關系,也跟她沒關系,她已經跟施工方簽訂了協議。但人家工人不這樣認為,他們做的工程标明着某某集團牌子,于是一個電話打過去,導致的結果便是建設方發通告予以處罰,這還不夠,予以該支施工隊停工整頓考試上崗,考上了才能繼續開工。施工隊不是找不着,只要價錢合理,現實的問題是市場上濫竽充數的施工隊伍太多。這支隊伍跟她長期合作,工藝有保證。還有壓在頭上的工程上出了問題,路面開挖時沒安放警示牌,一輛行駛的小汽車掉了進去。這事不但上了晚報頭條,這幾天建設方開會,動辄拿她當教材。她很無奈,人要出名神也擋不住。今年什麽都不順,近來更甚。自打宋遲回來,她不但跟人發生一夜情,工程頻頻出事故。
眼下這狀況麻花一樣膠着她,還有一大筆債務在頭頂上飄,能寬心的度假嗎。
恍恍惚惚之際,倏爾聽得宋遲問:“漳州的工程動工了?”
“嗯。”
“是動了還是沒動。”
不想他如此關心,擡眼看去,他不耐地看過來。想起這工程幾經劫難,得來不甚光彩,不禁臉紅。
“快了,下周。”不知話裏飽含的意思,她也只能閃爍其詞。
宋遲輕輕哼了聲,像是不屑。章瑾假裝不知。又過了半刻中,他說:“章瑾,你防我防得跟什麽似的,我有那麽恐怖麽,比你費盡心思去讨好巴結的那些人還要恐怖麽。要不然每次見到我都繃着一張臉,好歹我們也夫妻一場。”
章瑾也輕哼,“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們頂多也只算一日,幾百日都過去了,還有什麽恩什麽情,頂多也就相見不如懷念。至于我巴結誰,以前你不關心,現在也請你保持原有的态度,我的生活軌跡和你的畢竟不大一樣。”
宋遲認認真真地看着她,一句相見不如懷念就能劃清界線?她這樣以為的。
她知不知道,他曾一度恨過她……而她,怎麽能在發生那樣的事後還能若無其事裝着不認識他,心安理得接受他的追求,在他抽身離去後,心安理得恨他。
章瑾以為他無話可說時,他慢悠悠地道:“別把話說得太滿,我們誰也預料不到明天會發生什麽。”
章瑾禁不住再嘆,到底是誰把話說滿了呢。那日的記憶到了今天已經模糊,若不刻意去想,總會恍惚地以為那不過一場夢。
她最頹靡灰敗的歲月,她曾發誓一定要讓他們也嘗嘗她的痛。可那般的痛徹心扉,到了今日似乎凝成指尖上一粒浮沙。
顧清雨也曾問她,既然愛了他那麽多年,何不讓他知道。顧清雨也說,日久生情不過是利弊權衡,他和章瑜未必如他們所看的。
何謂眼見為實?蒙蔽自己的心欺騙自己的眼?她做不到。
想到這裏,她思緒萬千,腦子一抽就問:“你這次回來是要跟我離婚對吧。”
宋遲側身,将她看了又看,“都說你聰明,我看你就會自作聰明。”
章瑾怔住。他說過不想她好過,不會輕易離婚。她只當他信口雌黃,沒放心上。若說默契,這還真是頭一遭。他這話沒可信度,她不放心上,她不想離婚只不願便宜他們,便宜章瑜,真真不是對他舊情難忘。
過了半天,他又說:“非離不可,潔潔歸我。”
周圍一時寂靜無聲。
作者有話要說: 此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