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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25)

抱住馬脖,跟着馬兒的躍動不停颠簸,眼看着一個不穩就要滾下去。

皇帝見她表情倉惶似驚鹿,身子如滄海上的一葉小舟,随洶湧的波濤起伏,轉瞬就會被巨浪淹沒,便反射性的高聲喊了一句“方淮”。

但話音才落,他心中莫名發緊,不等方淮領命,便揚鞭打馬,疾馳追去。

那馬顯然沒了理智,只知躍騰瘋撞,就是侍衛也不敢輕易上前,眼下見皇帝趕去救人,立刻大急,恐怕瘋馬傷了皇上龍體,他們一幹人等皆要吃罪受罰,人頭落地。

方淮穩住心神,即刻命令侍衛點燃安撫獸類的幹草藥,另派精英好手前去助人,最好能将皇上換下來。

皇帝則知道如果自己不在,侍衛定然不會豁出性命救人,所以不肯退後。

幸而最後等馬溫馴一些時,他抓準時機,握緊雲露的手将她帶到自己的馬背上,大力的侍衛則立刻上前橫刀砍下,将馬劈成兩段,讓它不能再傷人。

馬血不免濺到邊上,雲露早就力氣花盡,虛脫的靠在皇帝懷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會兒強烈的鮮血顏色入眼,脫力加上驚吓,立即腦袋一空昏了過去。

她這一遭受難,倒把寧子漱剛剛在皇帝心裏建立起的好感打消個幹淨,皇帝顯然沒空再記着前面誤傷的事。索性這回打獵是在近郊,他便下令拔營回皇城,潦草結束。

一時之間,也沒空去責怪那個侍衛的不周到,且他本是救人,情急之舉也是有功無過。

延熙帝在這一方面倒是賞罰分明。

皇帝回宮後,先是傳喚王太醫前去雲岫閣診治,而後下了聖旨,斥責汪婕妤長舌挑事,擾亂後宮,将她貶為正七品承徽,卻又賜了一個封號“伏”字,把後宮沒文化的妃嫔聽得一愣一愣,怎麽也琢磨不透這恩威并施裏的意思。

怒火稍歇,皇帝抽出空閑審問禦馬監的小太監,矛頭直指當日莫名發瘋的棗紅小馬。

小太監瑟瑟發抖,顫聲道不明白。還是被叫來協助查看的福祿朗聲啓禀:“回皇上話,奴才們已經檢查過當日喂馬的食材以及馬的軀幹四肢,沒有發現可疑之處。”

章家的事已然處理完畢,皇帝心情明朗了些。他将批閱好後的奏折扔到一邊,并不發怒,只是笑笑,“沒有可疑,馬卻瘋了,也就是說禦馬監無能才找不出原因。”

小太監惶恐不已,福祿倒還穩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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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說的是禦馬監又不是他。

“大福子。”皇帝玩味稱呼了這一聲在雲岫閣裏定下的昵稱,“朕以為把你送到司禮監為掌印,你應該要長進些才是。”

他話不說深,點到為止。

福祿腦筋急轉,他雖有實幹,最能耐的還是琢磨人的表情心思。眼下皇上喊的這個稱呼是舊時玩笑所得,卻和妙主子有關,顯然這件事他如果不掰出個子醜寅卯,讓皇上為妙主子出口氣,絕不能善了。

他底下還有個任秉筆之職的福壽虎視眈眈,他不能松懈!

幸好他在來之前就有了主意。

他在後宮待的時間久,到底不像禦馬監那些成日和馬打交道的人一樣淺嫩,早在別的地方調查了解過。

此刻便不慌不忙地道:“啓禀皇上,馬和糧草雖沒有問題,但是奴才知道,有一些香味會讓馬受驚發瘋。若問題不是出在馬上,或許,會是妙修媛身上所佩之物有所不便。”——

☆、66、疑陣

福祿的意思很明顯,如若不是妙修媛自己找麻煩佩了挑戰馬神經的香料,就是有人在暗地裏做了手腳,想讓她有去無回。

皇帝知道雲露将将學會騎馬,縱然是天賦高超,碰到這樣的事不可能有應付的經驗,自然而然的忽略過第一個可能性,把目光對準了第二個。

他揮退福祿和那個噤若寒蟬的禦馬監小太監,擺駕來到雲岫閣。

雲露正喝了壓驚安神的湯藥入睡,他便壓止了宮人的請安聲,到外殿着良辰、和樂下跪問話。

騎馬裝束本就簡便,雲露又是真心實意想練一番身手,不像別的後妃那樣以讨好皇上為主,因此幾乎沒有佩戴任何釵環香囊,唯一管纏發的木簪,皇帝已經查過沒有問題,這就杜絕了香料飾物上做手腳的可能。

良辰把上面的內容道出,皇帝便陷入了沉思。

未過片刻,他把眼神放在和樂身上,笑着端茶後靠,姿勢不如方才端正謹然,懶聲道:“你們再仔細想想有沒有其它可疑的地方。如果你們都想不到,朕也懶得白花力氣把人揪出來。”

這話是說,她們身為貼身宮女都不出力,就真沒人可以幫她們主子了。

也确實有效,原先兩回約是打着有皇上做主的想法,雖然也努力回想過,但顯然不像眼前這樣着急。如今換個思路再一想,她們不努力把線索找出來,那皇上本事再頂天,也沒法子順藤摸瓜呀!

這麽一急,真讓和樂想出個細節來。

她本就慣精這方面的事,良辰是逮着皇帝說的香料首飾去想,她卻聯想到了別處,細細揣摩之後方謹慎道:“皇上明鑒,主子籌備時,鄧良人曾将騎馬裝的袖口勾破,主子寬宏沒有見怪,她卻惶恐請求主子将衣裳讓她帶回去修補完整。主子想着,她做的那手套是連皇上都誇贊過的,修補之事合該得心應手,就應下了。”

和樂本不是多話的人,此時卻将前因後果說得尤其仔細。

如此,皇帝自然順着她的思維思考起來,恐怕是妙妙見不得自己誇別人,就想趁機見見那鄧良人的繡工手藝。這等小女兒的心思,他雖覺好笑,也能理解。

不然一般而言,宮妃對別人的防備心甚重,點心衣裳之類的東西,輕易不肯交付予不信任的人手上。平日見她也護得很嚴實,不是汪婕妤那等缺心眼兒的類型。

“奴婢鬥膽請求皇上檢查那套騎馬裝。”和樂磕頭行了一回大禮。

後宮宮女不得随意污蔑主子,即便只是個九品良人亦是。所以她省略了自己的懷疑,直接提出要求,但這樣一來,大家都能明白她話裏的意思。

是在懷疑鄧良人在衣裙上動了手腳。

皇帝下令去查,衣服袖口上果然有香料痕跡。再去查問鄧良人,結果從鄧良人那裏又扯出來一個姜良人,根據鄧良人的說法,其實她只是擔心因為此事惹怒妙修媛,所以才硬着頭皮接了活,她的女紅水準并不怎麽好。後來是姜良人見她苦惱,主動提出替她分憂解勞,所以袖口實乃姜良人所補。

但這套裝束都曾在她們二人手裏經過,所以她們兩人都有可疑之處。

接下來,這等九品妃嫔的問供之事,皇帝當然懶怠去管,指了福祿去,不拘形式只要結果。

這麽來去兩個時辰,雲露早便醒了。福祿過來禀明結論的時候,就見皇上坐在寝室窗棂前的軟榻上覽書,有滋有味的。妙修媛則半躺半倚在左邊的檀木架子床邊,正蹙眉看着有一碗安神藥,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良辰遞了一碟子烏棗,隐隐勸道:“這一劑喝了就沒有了,主子忍一忍。您看,您午晌兒才說烏棗祛苦,皇上就讓人備了這樣,否則咱們還不知道您不喜歡蜜餞呢……”

雲露吃中藥的時候确實更喜歡配烏棗,算是現代帶過來的舊習慣。因為蜜餞太甜,一苦一甜沖撞起來口裏味道更難受,烏棗卻有一種說不上來的酒香甜味,恰好适宜。

皇帝還挺有心。

她眼兒往窗邊溜了溜,嘴角不覺翹了翹,将碗端來一氣兒喝了,撚來顆烏棗丢進嘴裏。

這一氣呵成的動作讓福祿看得咂舌,不喜歡的東西還能喝得這麽幹脆果斷,妙主子果然霸氣威武!

且這和宮裏別的女人一比吧,雖說不夠文雅秀氣,但她動作也不顯得粗魯,反有一種快意流暢的味道,怪不得皇上如今把她捧在手心裏。

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

與衆不同的才稀罕呢。

福祿心裏定了主意,忙不疊給兩人請了安,往皇上那邊一跪,高聲道:“啓禀皇上,奴才有事要奏。”

“輕聲。”

皇帝撚過一頁書冊,眼也沒看,腳尖卻正踢在他肩側。沒用多少力道,只作警醒,福祿呵呵笑了一聲,連忙把嗓門兒調小了,應了是。

看書的看書,吃棗的吃棗,室內一時皆靜。

過了半盞茶的時間,皇帝才将書卷擱到幾上,施施然伸了個懶腰,笑往雲露那邊看去,正逮住她悄悄溜過來的眼睛。她把眼尾餘光兒俏收,耳尖漫上一點子粉粉的紅,只故作不知,繼續把烏棗撚在手指間。

只是心裏發怔,那棗兒半天也沒喂到嘴裏去。

皇帝忽地輕笑一聲,在她羞惱之前把視線轉到腳邊,問福祿:“誰有問題?”

“是姜良人。”

“哦,這個倒是沒什麽印象。”皇帝搜了一圈兒記憶,搖搖頭,“她謀害妙修媛沒有好處,背後必然還有別人。”

福祿臉上是恰到好處的谄媚和崇拜,“皇上明察秋毫!奴才也是想了好半天才想出這一節,于是又接着審她,這回難處就大了,奴才費了好半天工夫,十八般武藝樣樣兒使過,她才終于招了。”

皇帝似笑非笑的睇他一眼,“朕記着你的功。”

福祿臉皮厚,全沒不好意思,喜滋滋謝了恩,方才嚴肅痛心的道,話裏還有些支吾遮掩:“姜良人她,指認了……錦昭容……”

按理,既然妙修媛無事,錦昭容這種懷有龍胎又有聖寵的妃嫔,他是不敢得罪的,回話找個小太監來替,事後錦昭容也清算不到他頭上。

但他服侍皇上三四年,切切實實地覺得皇上這回不是在糊弄人,而是動了真怒。興許是他還舍不得沒了這個新寵,又或者犯了舊脾氣,別人陷害得他偏要護住。

但他感覺今次他若然打馬虎眼兒,皇上那一把火就要燒到自己身上來了。

有了這細微的觀察和預感,他還是老老實實的跪在了這裏。只要皇上記着他的功,那錦昭容也不算什麽。且他琢磨着,按眼下這潛力勢頭,妙修媛也許是比錦昭容走得更遠的人物。

皇帝聽了先是一怔,然後皺起眉峰,“錦昭容?”

顯然有幾分懷疑。

畢竟錦昭容跟着他的時間比雲露要長久,他上次給她沒臉是猜到那件事即便不是她做的,也和她脫不開關系,否則單只買通一個掃雪的宮人,如何保證她一定會滑到?他不耐煩她借着腹中的孩子瞎鬧騰,才出言警告。

他其實對錦昭容還是有幾分了解,知道她不會輕易結仇。

而且自己剛警告過她,她對自己的話又一向言聽計從,就算當真不喜歡妙妙,也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動手。

他這會兒倒是更相信,是有人嫉恨妙妙得寵,又想就勢讓錦昭容腹中的龍胎失了聖心,想借姜良人這顆棋子一箭雙雕。

“又是錦昭容?”

雲露輕輕地一聲疑惑傳進他耳朵裏,他黑眸稍深,轉去看她。“什麽意思?”

“嗯……”雲露沒有移開目光,只是微歪着頭像是在理清思路,過了會兒才鄭重道,“臣妾不想為了避嫌增加皇上查證的難度,但是臣妾的話或許也不一定準确,具體還要皇上參詳定奪。”

皇帝面色好看了些,擡腳走到架子床旁,坐在她邊上,安撫地握住她的手道:“你說。”

“其實姜良人、鄧良人她們到雲岫閣作客,有人陪臣妾閑聊臣妾倒也歡迎,只是交情不深,還是有所防備。”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倒讓皇帝勾起嘴角,心裏頭松了松。

雲露不曾看見,只是繼續道:“後來依據臣妾自己觀察所得,鄧良人是不藏事的性子,有所想就會有所表現,為人倒也爽快大方。只是姜良人,雖是說來拜訪臣妾,卻常常孤身坐在一邊,默默聽着,臣妾打眼瞧着,便覺得她性子有些陰沉。”

其實姜良人雖靜,也有說話表現,看上去還算自然,只是被她誇張了三分。

“臣妾想,懷疑總歸只是懷疑,不能憑人的性子就斷定她對臣妾起了壞心思。但心裏又擔心,便想試探她一回。”

皇帝腦子裏莫名出現了一個畫面,小貓兒想玩絨絨球,又防備着它裏面藏了不好的東西,就偷偷地伸爪子去戳了一下,然後警惕地看着它,見半天沒反應,又小心地撓了撓,兩次三番後,就開心的玩兒了起來。

雲露這會兒倒是看見了他嘴角古怪的笑容,覺得有些不解,但很快就抛到了腦後,繼續說:“那回她看見皇上喝剩下的苦丁茶,便想探詢皇上的口味,臣妾故意誤導她,讓她以為皇上喜歡喝苦茶。沒過兩天就傳出錦昭容在用膳時惹怒皇上的事,臣妾不知道具體情況,卻覺得與臣妾的舉動有關系。再一探,發現姜良人和謝嫔有所來往,而那日,謝嫔曾去過月華宮。”

她嘻嘻笑了一下,手卻可憐巴巴地反攏住他的,唯恐他生氣。

畢竟關于皇上的喜好,真的假的最好都不要随意透露。即便是普通人,也不喜歡自己被人摸透了心思,更何況是上位者。

不過延熙帝倒沒像她想象的那樣生氣,見她撒嬌不過挑了挑眉梢,觑着她,像是再說:過後再算。

雲露便放心了。

其實人不喜歡被看透,都是擔心自己不好的一面被透露出來,或者害怕被人抓住弱點。然而延熙帝此人雖然行事無賴,不拘一格,骨子裏卻有一種皇家特有的驕傲自信,內患一除,他對後宮的把持游刃有餘,就不再擔那些無所謂的心。

因為怕被看穿就把自己裹在繭中乃弱者所為。

他深信縱使別人猜到了他的心思意圖,也妄想逃過他的掌控。

雲露再厲害也猜不到皇帝是那樣的心思,只是因為接下去的話,她表情變得有些凝重,頓了頓才道:“沒過多久,就傳出了姜良人得風寒症的消息,起初臣妾覺得過于湊巧,但見她沒過幾日就好了,就不曾妄下定論。”

皇帝對後宮的手段知之甚詳,這一串事情連起來,很快就想到是蘇袅袅用姜良人打探妙妙這邊的信息,緊跟着得到了錯誤的信息,從而遷怒姜良人,動了手腳。但很快她又起了別的心思要用到姜良人,或者單純的覺得這樣丢掉這顆棋子有些浪費,所以沒有除掉她。

然後就是利用姜良人來除掉妙妙……

如果沒有妙妙那一番試探确定了姜良人是她的人,那依自己的思路,恐怕還沒那麽容易猜到她在故布疑陣。

“大福子,你再去查,姜良人的風寒症與錦昭容有無關系。”皇帝找準了一個切入點,便斷然吩咐道。

“是!”

福祿領命退下。

那邊兒閑雜人等退了出去,這邊兒雲露猶自不放心,還要拉住他巴望着眼兒,軟軟地來一句:“我清楚你知道我和錦昭容一向不對付,但是這件事,你不能懷疑我是刻意在背後告小黑狀。”——

☆、67、真相

皇帝本是在凝神想事,忽聽她這麽神來一句,一下子就笑起來。

“得了便宜還賣乖。”他斂了幾分笑,觑她道,“壞話都說盡了,還說不是告小黑狀?”

雲露把一個烏棗堵進他嘴裏,輕軟軟地哼了一聲,頗有些中氣不足。“早知道臣妾不說這些,任他們去查,看會查到什麽時候。”

皇帝與她口味不同,更喜蜜餞,不過偶爾陪着吃一顆也無妨,更何況是她香噴噴、軟綿綿地小手喂過來的。此時細看,她這副素白中衣,外罩鵝黃外衫的病中模樣,猶有一番楚楚之态。

平日裏伸出小尖爪的貓兒驀然被磨平了爪子,那傲嬌張揚的小性子不變,合在一處尤其可憐可愛。

皇帝心裏一動,就在她遞到嘴邊的指尖上親了親,吃過棗兒,吐了核才笑:“朕讓他們查這些,還不是為了把傷你的人找出來,你不領情,朕立刻就讓他們停手。”

她手像觸電似的縮了回去,臉上飄過一縷紅雲,隔了小半會兒才哼了哼,沒再說話。

不過她重整旗鼓之後,那表情很明顯就變成了指責,寫滿了“你無賴無恥無理取鬧”。

皇帝則挑了挑眉,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樣。

結果,就這麽短短的時間,兩人就把話題氣氛從認真嚴肅茬到了打情罵俏,真真是離題萬裏若等閑。

皇帝見她巧笑嫣然,宜嗔宜喜,可見恢複得差不多,就把心放了回去,方叫進小路子道:“去尚工局催一催,耳暖制好了就立刻拿到妙修媛這邊用。”

小路子心道,皇上催人,別的甭管皇後娘娘還是淑妃娘娘的活還不都先撂了?

心裏有底,便再退下前恭敬答:“是,奴才這就去催,估摸着不出一日就好了。”

皇帝點頭。

“耳暖?”

“朕可是大材小用,特意給你獵了一只兔子。”皇帝回過頭,舉動頗有些像在獻寶,面上卻持正微笑,“你皮膚薄,耳朵一受凍就發紅,往後就用它捂着。”

延熙帝或許是從小的經歷所致,細節方面一向比尋常男人敏感。

饒是雲露做戲的成分居多,也很有些感動。

“難為皇上狩獵的時候還想着我。”她口吻表情卻并非那般溫柔乖巧,而是驕傲得意,昂着下巴,還有那麽點子小女王範兒。

這兩人這麽口不對心的相對,還真有些說不出來的喜感。

皇帝原是想笑,卻忽而從她眼裏讀到歡喜和感動,這比別人纖纖弱弱,作出激動垂淚的樣子不知要真實多少。讓他心裏極為熨帖。

“朕不想着你還能想着誰。”皇帝信手掐了掐她粉嫩的臉頰,輕聲一笑,“你休息,朕去書房處理政務。”

他自床邊起身,等見到她笑眼兒相送後離開。

雲露等了一等,才把良辰與和樂一起叫了進來。

和樂從匣子裏取出蘇合香,添一丸進青銅香爐中。良辰則捧着盛了梅萼的美人觚,放到窗邊擺設,向外掃見無人,将窗扇鎖緊,輕籲了一口氣。

“真是要吓死奴婢了。”她方才強抑的驚懼一時全跑到了臉上,一邊兒拍着胸口一邊向床邊走去,”主子怎麽肯冒這個險,但凡話裏說差一分,皇上就要疑心到主子頭上來的。奴婢又退去了外間,聽不見裏頭的聲音,幸好後頭小路子公公退出來,說是皇上要賞主子兔耳暖,奴婢這手才回過溫來。“

雲露挂心的事兒成了一半,自有好心情與她玩笑,招手道:“吓着你是我的罪過,來,我給你捂捂暖。”

良辰跺腳嗔了一句“主子”,複見自家主子穿得單薄,縱然屋裏頭燒了地龍又架了兩個炭盆,暖烘烘的,也仍去梨木櫃子裏取出一床薄絨毯,給她掖暖和了。

“錦昭容早已經不滿我現在的勢頭,除掉我不過是看她計劃遲早。如果等她誕育下龍嗣,在皇上心裏加重一個砝碼,我的日子就當真難過了。”雲露撫着毯邊描的銀紅波紋,緩笑道,“現在正好,上次的事已經讓皇上對她産生了意見,借着裂縫我再敲一錘子下去,不怕不能擴大他們之間的嫌隙。”

“難道只允許她裝弱勢來算計我,就不允許我反過來算計她?”她笑得明媚燦爛。

沒錯,這次的事其實是她自己設的局。

姜良人這顆棋子早已被她收攏在手裏,當時她着人告訴對方,她的風寒症是錦昭容所為,如果她不棄暗投明,那錦昭容一宮主位想讓她一個小良人病殁,不過是擡擡手的事兒。

對方惜命,察覺出來後就應了下來。不過這一節她未曾落下把柄,她知道錦昭容那等謹慎之人,不會輕易丢開手裏的棋,氣一出完,姜良人的“病”自然又好了。所以皇帝只會查到姜良人的病好病壞,都與錦昭容有關。

當然,姜良人卻以為是她幫得忙。

至于皇帝那邊,她最大的籌碼,就是知道他認定她本不會騎馬,即便她學得再快,因人一貫固有的思維,他也不會去猜疑她肯拿着命去賭。

“主子說的也沒錯,只是有關皇上喜好的話交給姜良人去說也就罷了,由她供認豈不好?主子非要自己來說,教奴婢心驚膽戰。”

“這你就不懂了,由她說,必定不能偏向着我說,否則會讓皇上發現端倪。但我自己道出來,态度和軟些,口吻變一變,皇上就會覺得無傷大雅,只覺得我仗着小聰明有所防護罷了。他不一定看得上眼,卻會覺得無可厚非。”雲露一笑,“你難道還以為咱們皇上是那種規規矩矩的老實人?他其實很清楚後宮的手段。那些不懂得護住自己的人,他才真正讨不了他喜歡呢。”

“這怎麽說……”良辰疑惑,雖然聖上确實有些離經叛道,但是妃嫔打着他的名義使手段,想來他總會不高興的。

雲露垂了垂眸,陷入幾分回憶,“我也是過了好陣子才琢磨過來的,你知我和湘怡交好,當初複選,她讓人陷害少戴了一支發簪,皇上便道’沒能力護好朕賜下的東西,朕也用不上’。可見他并不喜歡全然單純善良的女人,因為這樣的人,沒有能力護住他的賞賜,承受不住他的恩典。”

良辰呆住。

這樣的論調古怪,可是沒由來的,她覺得主子分析得有理。皇上竟真是這麽個心思不成……

如果是這樣,那主子這番類似自我剖白的行事,确實能全身而退。怪不得皇上不止沒有怪罪,還把親手獵來的兔子賞給主子做耳暖,可見主子将其中的分寸拿捏得極好,撒嬌賣癡,愣是去了他的不虞和疑心。

她感嘆:“皇上待主子還是很用了些心思的,否則不會為了主子受傷而追根究底。”

在後宮待久了,人人都能明白這道理――息事寧人。尤其是有地位、有權勢、得聖寵的妃嫔,即便做了一些為惡之事,查來查去,最後都會不了了之,找一個替罪羊便罷。

錦昭容尚且懷有龍胎,皇上聽了供詞卻肯一力追查,可見确實把主子放在了心上。

雲露聽到她的話笑笑,沒有多做解釋。

依她來看,事情的關鍵其實并不在于錦昭容是否有傷到她,當然這起了推波助瀾的效果,最重要的是,皇帝剛警告過讓她安分一點,就發現她跳出來作怪忤逆自己的意思,心裏必然會加重不滿。追根究底,有不顧情面徹查的意思在裏頭,卻也還有懷疑是否是別人陷害她。

她一個入宮不滿一年的人都能體會到錦昭容的謹慎,更何況與她相處多年的皇帝?

所以他疑心這個結論是少不了的,只是罪證确鑿,他最終只會發覺,是錦昭容想要“反其道而行之”,特意在這個風急浪高的關頭行事。

“主子果然心思玲珑。”

方才起就一直站在香爐邊的和樂,不知不覺中走到了附近,低聲默默地道。

這件事,她差不多是到最後一刻才知道,且不是主子和她說,而是她自己猜出。皇上問訊時她有所察覺,才特地把事情說得仔仔細細,做了一些迷惑誤導性的回答。

雲露鄭重喚她:“和樂。”

和樂微怔,低眉應聲:“奴婢在。”

“我一直不能像信任良辰一樣信任你,因為你是皇上的人,即便身在此處,你也無時無刻不把皇上的安危放在心頭。所有不利于皇上的事,你都會阻止或者向上禀報。”

“奴婢……”

“可是這一回你肯把心偏向我。”雲露微微一笑,“雖然錦昭容有心害我,可此番畢竟不是她真正出手,你卻肯與我一起擔這欺君之罪。往後我不會再疑心你。”

和樂已然往了低頭,只怔怔地看着對方。

在她的印象裏,還沒有一個主子能像妙修媛一般,總是把話說得那麽磊落光明,分明也是陰謀詭計,也是栽贓陷害,可她總讓人覺得不過是一樁歡快的笑事,可以放到陽光底下,經受得住太陽烤炙。

良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隐有三分被主子感染的豪氣,笑道:“你比我聰明,肯定能看得出,這件事主子要是真想瞞着你,又怎麽會頻頻把細節透露出來,讓你知道?”

和樂細思之下,心裏湧上一股暖流,說不清道不明。

曾經皇上為她請大夫治母親的病,她犧牲自己成為皇上的暗探,只覺得前路是一片灰蒙蒙的昏暗。如今她犯下“欺君”的罪過,明明是了不得的大事,甚至違背了初衷,對不起皇上,可她卻能打心眼裏笑出來。

“以後你就是自己人啦。”良辰沒有看見她的笑容,卻能感受到她的欣喜,心裏又生一分親近,便煞有介事的道。

她只輕輕地“嗯”了一聲,卻不自覺,從嘴角洩露了笑意。

******

皇帝走出雲岫閣之後,路上思緒不斷,忽而起了一念,便轉了方向來到椒風宮。

宮人俱是歡喜,恭恭敬敬地将聖駕請入殿內,裏面淑妃已得了消息,妝扮一新,含笑走出。她手裏捧着一盞親手沏的雲霧茶,身如柳枝,窈窕卻不顯輕浮地走到皇帝跟前行禮。

皇帝沒有如往常一般接過她茶的同時,将她扶起。

他甚至沒有接過茶杯的意思。

淑妃心底一沉,笑眸如舊,私底下給嘉蘭打去一個眼色,嘉蘭會意,将一衆宮人帶了下去。

“這個時辰皇上當是要理政務的,怎麽來了臣妾這裏?”

皇帝懶洋洋地撤身入座,方擡手免了她的禮。她溫柔體貼,把茶盞放到皇帝的左手邊,柔聲問詢。

“你素來聰穎過人,不如來猜猜看?”

淑妃微頓,又笑:“這……臣妾如何能知曉皇上心裏的想法。”

“你其實知道,只是不敢猜。”皇帝像是随口說了這句,複将溫熱的茶杯端在手裏,想了片刻微笑道,“你若猜對了,朕自有賞賜。若不能知心解語,這四妃之位也不必坐了。”

她笑容終于添了一絲勉強。

他話說得漫不經心,口吻更像是在開玩笑,可是熟知他的淑妃知道,她接下來的回答和舉動如果不能讓他滿意,這個結果很可能就會成真。她雖然初入宮時投靠皇後,但可以說真正是由皇帝一手捧上來的。

就像――如今的寧子漱——

☆、68、心思

“如若臣妾有做的讓皇上不滿意的地方,還請皇上降罪。”淑妃不顧儀态身份跪了下去,仿佛極是謙卑誠摯。

她不知道皇上猜到何種地步,又或者根本與她做的事無關。她只知讓她自己說出來萬萬不可能,縱然皇上全都知道了,經她一說,不止顯得她心思深沉,還有私窺聖心的嫌疑。皇上一個字還未說,她就知道他要問的是什麽,豈不讓人忌憚。

自己這句聽來是在打太極,卻是在他尚且和顏悅色的時候,她就已經認下了一部分責任,只是沒有具體說明,倒也能讓皇上怒火稍歇。

怎麽說有她确實曾幫過皇帝許多忙,他還肯給她這個臉面,雖沒親自去扶,到底沒讓她一直跪着。

“起罷,你不肯說,朕就讓你這一次。”

還不等她舒口氣,就聽見皇帝用平靜的語氣淡淡闡述:“這也不是你頭回做這樣的事了,當年花貴嫔的事你我心知肚明。阿钰你确實很得用,比她得用,所以朕由着你排除異己。即便她也是朕的人,為朕做事。”

淑妃雖心驚果然是此事,卻又忍不住冷然地一笑。

如若可以,她也不想這麽做。他們逼迫她,想讓她當掃除障礙的武器,那她就做到最好,做到最狠,做到最極致給他們看。

同一個陣營?

她何必去管,想要用她,就要有這覺悟。

皇帝也沒有管她沉默與否,更懶得觀察她神情如何,顧自接着道:“同樣的花招不要讓朕看到第二次,寧子漱不是你能用的人。做好你該做的事。”

他話語裏的平淡終于把淑妃心裏的一把邪火澆熄了,她驀然意識到當下的處境,輕輕點了下頭。

等皇帝走時,她依舊端持着溫柔婉約的笑容道:“沈才人品行良好,又伺候皇上日久,卻一直停留在從八品的位置,臣妾有心想給她請個恩典,不知皇上肯不肯應允?”

皇帝深深看了她一眼,笑了,“依你的主意辦。”

“臣妾代沈才人謝皇上隆恩。”

她半是矮身行了一禮,笑容可掬。

“娘娘好好兒的,怎麽給沈才人請封起來了。”嘉蘭讓小宮女把皇上一口未用的茶湯端下去,往手爐裏添了小塊兒炭木,細問道。

這話淑妃是在殿門處說的,宮人自都聽見了,一邊感慨自家娘娘聖寵不衰,一邊卻又疑惑娘娘何故為個才人浪費了機會。

雖說沈才人常來椒風宮走動,确實有心投靠主子,但怎麽突然挑這會子給她賣起了好兒。

“皇上讓我做我該做的事。”淑妃素手接來手爐,捧在懷裏,淡然含笑,“這就是我該做的事。”

沈才人是沈芬儀的妹妹,沈芬儀向來很疼愛她,拉攏了沈才人,或許會在以後對付皇後時,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這才是皇上希望看到的局面。

她剛剛讓他發覺了自己的意圖,不得不借此表明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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